从生老病死窥见人间百态,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规定这些重要的人生命题应是父母授予子女的。
而楚杉是。
全家上下,就连保姆都知晓母亲的病情,唯独他不知情。
他只知道母亲被关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一扇黑色的木门内。同样,他被限制了和母亲交流的时间,只有在对方精神状态较为稳定的情况下,才会被允许去见她。
管家为他打开那扇漆黑的门,门背上贴着的白纸,落在他眼底像是用来封印怪物的符咒。
母亲坐在窗前,静静地注视着背墙的鱼缸,一头黑发散乱,神色寡淡。她的嘴唇间或翕动,像在说话。
仿佛受到召唤,楚杉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母亲面前的橱柜上放置着一只巨大的观赏鱼缸。在那电视屏幕般宽大透明的玻璃中,观赏鱼们在油绿的水草间翩然起舞,呈现出一副寂静却生命旺盛的景象。
楚杉依稀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但此刻,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感受到伸手触摸有机玻璃指尖上的凉意。
他看见母亲的面容疲惫而苍白,浑身只余下歇斯底里后彻底绝望的平静。
记忆中的最后一刻,母亲始终凝望着橱柜上的玻璃鱼缸。
他残缺记忆中仅剩的短暂画面就此定格。
自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脑海里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内容都在飞速消逝,最终只剩下了这些模糊且真假难辨的片段,偶尔让他感到困惑。
他原以为这只是简单的记忆消退,就像温柔海浪抚平沙滩上的伤痕,是自然与时间的手笔……直到。
——直到,他真正进入到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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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腻的花香缠绕而上,楚杉刚在摇摇欲坠的藤桥上稳住身形,或粉或赤的花瓣趁虚而入、直扑面门。
“……”他急忙将双臂护在面前。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随着花瓣的浪潮渐缓,楚杉终于看清四周情况。
藤蔓勾连而成的小径在空间内纵横交错,天空是颜色鲜艳的彩绘玻璃窗,其中透出的艳丽阳光映照着一切宛如虚构的造物。
整个空间是一座宽阔的花园,花园中央一棵只剩树干的巨树贯连天地,四周盛开着比树木还高的蔷薇花束。
远处的地面上满是成群结队的怪物:花朵是头颅,却有着人类的身躯,他们不停挥舞手中巨大漆黑的园艺剪刀,脚下踩着有节奏的舞步。
楚杉怔愣在原地,感到难以置信。
这怎么看都不是现实世界!
他是在做梦吗?
但很快脚下悬空的藤桥开始移动,仿佛被拉动的绳索般发出吱嘎声。
楚杉随着惯性向后倒在桥面上,又因为可怕的坡度而朝地面急速滑去!他急忙一把抓住藤蔓,整个人悬在半空,肩上的双肩包沉甸甸地往下坠。
脚下悬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他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滑落。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这群魔乱舞的空间不论真假,都不能轻举妄动。
他承担不起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后果,万一这就是真实世界呢?
手中的藤蔓像收紧的铰链,在空中高速移动。楚杉屏息凝神注视着脚下的情景,看准时机降落到另一条低处的藤桥上。
他继续如法炮制,很快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然后俯下身来寻找四周掩体。
他可不想因为那些魑魅魍魉落地成盒了。
脚下的藤桥似乎是用来传输的纽带,怪物们在地面草坪和小径上跳舞,高声唱着他听不出语言的颂歌。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坐落着一顶朴素的玻璃花房,孤单得犹如陈列花朵标本的房间。
花房附近没有怪物,也许可以躲进玻璃花房里。楚杉想,但为什么只有那个地方没有怪物,这反倒有些奇怪。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忽然从头顶落下花雨。
上方传来骚动的声响,怪物们受到惊扰,纷纷扔掉手中正在传递着的蔷薇花朵。
紧接着,就是一声振聋发聩的炮声:“轰!”
楚杉从花堆里探出脑袋,看见不远高处的藤桥上立着两道高挑身影。
其中一人的手臂化作一只巨大的炮口,对准藤桥上吱哇乱叫的怪物,又连开两炮将它们全都打成碎片。
怪物化作缥缈黑烟,很快就在空气中消弭无形。
“要被发现了。”
炮筒变回普通人类的手臂,身材高挑的少女神色毫无波澜,仅是简单提醒道。
地面的怪物被激怒,迅速朝她们的方向涌来。蔷薇花朵的头颅仰头望向她们,发出愤怒而嘈杂的噪音。
这两个女生看上去是人类,也许可以向她们求助。楚杉趴在花堆里,在心中大概勾勒出一个计划。
“唔哦哦!假如不会要人命的话,我想说:这使魔的脑袋还蛮好看的。”另一位染着深紫色短发的女生撑着下巴说道。
“……”她身边的同伴大概有些无语,“云见雪。”
“开个玩笑嘛!你又来了,这么认真干吗?”被喊名字的女生低头看向躁动不安的使魔。
突然,从它们人类的身躯背后弹出薄如蝉翼的翅膀。
“还能飞?”云见雪惊讶道。
就在下一个瞬间,群聚的使魔直接朝她们凌空扑来,宛如成群冲出海面的飞鱼!
两个女生下意识便想要回撤。
一面透明的保护罩在此时当空而至,顷刻将她们半径十米的范围内化为安全之所。
纤细身影降落在藤桥另一端,踩着猫般轻巧的步伐朝她们走来。
使魔们不断拍打着保护罩,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但又只能无能为力地从空中滑落,紧接着再次扑上。
疯狂的使魔操持园艺剪朝身影冲来,一柄透明长伞啪地在她的面前撑开,使魔当即就被弹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跟过来了呢,”云见雪单手叉腰,朝她伸来一只象征友好的手掌,“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嘛,待会出去喝点好喝的怎么样?”
“!!!”
楚杉脚下一滑,差点一个趔趄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他没时间继续犹豫,急忙轻手轻脚跳至地面,趁着她们交谈的时机缩进玻璃花房里。
“我……”
一袭深红色的斗篷之下,lolita风格粉嫩的裙摆蓬松层叠,少女手心紧攥宽大披风的边沿,目光显得犹疑。
一时间,冷香分不清这份邀请究竟是福是祸。
玻璃大门后,楚杉还在逼迫自己冷静思考:要是他在此时被冷香发现,就已经不是尴不尴尬的问题了——
他会不会被冷香灭口?
空中透明的保护罩正随时间逐步消逝,他内心的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刚刚进入到这个牛鬼蛇神的空间之时。
她们运用的能力完全不合常理,难道是什么魔法吗?
不对,他也从来都没觉得魔法是合乎常理的东西啊。
但倘若到现在还认为魔法不合常理,那又该如何解释这个诡异的空间?
正在他心中天人交战的期间,那个名叫云见雪的短发女生一把抓住冷香的手,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那就这样说定了哦!”
冷香:“……”
下个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整个空间被她们所惊扰,数以千计的蔷薇从天而降,修剪尖锐的根茎朝她们的方向刺来!
冷香正准备撑开保护伞,就听云见雪身边的同伴轻啧了一声,紧接着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化作一面半米宽一人高的石盾,在她们面前堪堪遮挡住蔷薇长枪的枪林弹雨。
而楚杉并没有看见这些。
他早在攻击发生前便躲进了玻璃花房里,计划先在这里避一避,然后再找机会跟在那群女生身后出去。
对,他的目标是离开这里。
可他没有那些女生神奇的能力,因此只能倍加小心。
花房内,陈列着许多花朵标本。
明明从外边看是玻璃门窗,但玻璃花房的内部却异常昏暗,只有陈列台上的灯台亮着昏黄脆弱的光。
楚杉依次看过去,各色的蔷薇花悬浮在玻璃展柜中央,如同模型展示般缓慢地旋转。
一条朴素的纸片反复出现在玻璃展柜上:“美好的爱情”。
玻璃花房内寂静无声,仿佛与外面战斗正酣的世界相隔绝。楚杉触摸那张含义不明的纸条,就像在隔空抚摸展柜里的花朵。
蓝色的蔷薇鲜艳欲滴,犹如潘多拉的魔盒令人欲罢不能。
不论什么颜色的花朵,都是“美好的爱情”吗?
他垂眼思考,走到最后一个陈列台前。
一束和蔷薇截然不同的花朵躺倒在灯台上,像是被抛弃在展台上的玩偶,散发着被遗弃的孤独气息。
楚杉停下脚步,这次贴在玻璃上的纸片上有被人涂改的痕迹,涂画至一团漆黑的上方,依旧还是那句——
“美好的爱情”。
“……不像是花语。”楚杉低声判断。
家中操持园艺的管家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了楚家,但就算他再怎么不通园艺,也听说过不同花朵的花语不尽相同。
花的颜色不同,花语也不同,就好比送红玫瑰和白玫瑰肯定不是一个意思。
难道对于这些展览品的拥有者而言,所有花都拥有同一种含义吗?
尽管这些猜测毫无根据,但他并不排除这是一种可能性。
站在最后一束花前,楚杉绞尽脑汁也辨认不出这究竟是朵什么花。
他认识的花很少,比如芍药和牡丹,因为凛伯以为母亲喜欢,就总爱种这些。见过的花他尚且能够一眼认出,但这一束花朵,他完全陌生。
就在这时,外界终于传来轰然巨响。
作者有话要说:庆开文,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