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杉点了点头。
四个大男生只得挤上了三轮车后座。再加上行李箱，位置便显得局促，最后他们不得不坐在车斗两侧边缘的小平台上。
少年姓林，他让他们直接叫他小林。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学校安排的统一活动，就由小林带他们自由活动。
小林笑容爽朗，并没有在大城市的孩子们面前显得拘束：“好消息是，我们的农活已经干完了，用不着你们下地干活。但坏消息是，我家很偏，没有什么能玩的地方。”
陈志健已经放弃思考，他拍了拍身侧坐着的林珑：“好家伙，咱们这也有个小林。是吧小林？”
林珑莫名被cue，瞪了陈志健一眼，不过看上去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我的半夜烧烤，我的灵魂之光，我的欲望之火……”刘年精神恍惚地嘟哝。
“只有欲望之火吧。”楚杉说。
三轮车在摇摇欲坠的吱呀声中拐下国道，驶入泥泞不堪的田间小道。
如同堤坝般高高耸起的道路两旁尽是油绿的稻田，接连成海的尖端上吐露着呼之欲出的金黄。
小林的帽子被风刮到了脖子上，少年人的皮肤被草帽的草杆子摩挲得发痒，在风中仰头大笑起来，很快又笑着向他们道歉。
楚杉伸手替他把帽子戴好，见他的背心已经湿透，紧紧粘在后背上。身边的陈志健和林珑正随意闲聊着，刘年回过神来，偶尔插嘴嘟囔几句。
天高云淡，烟霏云敛，乡间的风拂过旷野。
楚杉双手撑在平台边缘，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想，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
由于实在是无事可做，下午小林带他们去田间地头闲逛。
空中传来无人机的嗡鸣声，有别家的田地正在喷农药，而人只需要远远站在地头一端，操纵手中平板就可以指挥无人机移动喷洒。
陈志健和刘年看得跃跃欲试，实在忍不住凑过去搭了会儿话。在此之前，他们还不知道有很多体力活已经为机器所代替，保持着农活就是苦累体力活的刻板印象。
小林带他们走了趟自家的水稻田和棉花田，逛到最后，几人瘫在阡陌上的一块大石上休息。
“其他的就没什么可看的了。那几头牛也不是我家的，不然让你们牵一牵牛。”小林遗憾地说：“不过，你们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着，但我必须得跟着你们，怕你们几个走丢。”
陈志健已经彻底放弃烧烤梦想，开始随遇而安地四处拍照：“你还别说，真挺好看的。拍了给我爸妈发过去，说不定他们也没见过呢。”
“你是不是太瞧不起你爸妈了……等下，那边是什么？”刘年将手掌撑在眉骨上，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小丘陵：“你们看，那里有一条踩出来的道。”
陈志健顺着刘年手指的方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真的耶，还是你狗眼尖。”
那座小丘陵上树木稀少，被人硬踏出的那条道路像是红褐土地上的一条浅色系带，若有若无地缀在那儿。
刘年总算打起了精神：“去探险吧！山上肯定有什么好玩的！”
“好啊！我同意！”陈志健立刻表示赞同。
“……”这会儿的小林却显得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楚杉看出来了，他问小林：“怎么了吗？那里是不能去的地方？”
“……也不是，”小林的笑容有些勉强，“那片土坡上只有一座我们本地人的土地庙。自从我们开始接待客人，就总有人想去那边看一看、参拜一下什么的。我们一开始都没太在意，结果莫名其妙就有传言说这座庙特别灵，于是隔三差五就有外地人来参拜。”
“哦，被外地人占了啊。”刘年说话向来直给：“那你们本地人还会去吗？”
小林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因为我本身就很少去。我就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父母总会拉着我去祭拜，但里面其实也就只有一尊佛像而已。父母不在之后，我去的就更少了。”
刘年哑然：“……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虽然我确实很久没去过了，但是我还记得路。”小林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个：“你们要是想去，我可以给你带路。”
众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不然那么长的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
于是，小林走在前方为他们带路，途中时不时回头提醒他们脚下的哪块石头看似结实，实际上是不能踩的。
没过多久，一道高高的庙门便出现在了山林树木的掩映之间，露出翘脚的屋檐。
刘年精神为之一振：“太好了，到了到了。这玩意要怎么拜？我已经准备好我的愿望了。”
“我们村里人偶尔会留点香在里面，应该不难找。”小林已经站上庙门前的石板路，回头拉起爬坡有些吃力的林珑。
在小林的帮助下，他们终于站到了庙堂门口，从里面飘出绵延不绝的香火气息。
刘年和陈志健兴致盎然地冲在了最前面，楚杉跟在小林身后。他忽然记起什么，回头一看，果然林珑一人尚且站在原地。
楚杉记起林珑对于玉佩的态度，停下脚步，试探着问道：“你不去吗？”
林珑垂下眼睛。他脸上还是一副强行压抑下的表情，楚杉一看便心知肚明。
“没事，那我就先跟他们走了。”楚杉给对方留足空间，回头迅速跟上其他人。
陈志健也很快发现林珑没跟上来，便奇怪地问楚杉：“他不来吗？”
“他脚崴了，不想继续走路，坐在那边等我们出来。”楚杉面无表情的撒谎说服力十足。
“哦哦，那我们快速一点。”说着，陈志健率先踏进庙堂里。
★
指缝间的线香徐徐燃烧，他们身边烟雾缭绕。
双掌合十的那个瞬间，每个人都在认真祈祷，在心中默念自己的愿望。
楚杉并不信神佛，但他相信祈愿的力量。
倘若这世间并无神佛，人才是实现愿望的唯一主体，人便是神佛。
当他的愿望无比清晰地在内心回响之时，他已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这就是神佛于他的意义。
面前这尊佛像即使身披尘灰，仍旧朝他露出来自几十年前的古旧笑容。
少年的眼瞳深沉如墨，他以目光相迎。
★
少年脚步沉重，迈向眼前的夕阳，它灿烂如血。
可他的眼神灰暗，已经踩在了墙沿上，下一步就即将踏空。
但他并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少年站在那里，默默地脱掉身上的外套，摘下手腕上的机械怀表，还有脖颈上的那条项链。
全身上下，他就这点东西最值钱。
他将这些东西随手向后抛去，如同丢掉最后的顾虑。那只叔叔留下的价值不菲的机械怀表摔在水泥地上，和那枚佛像玉佩一起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要看脚下。”少年心想。
夕阳多么璀璨耀眼啊。
人生就在这样的美景里迎来结束……也不错吧？
于是，他伸出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