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片风刃宛如薄剑,环绕着少女飞旋,眨眼间,数不清的细密血口凌乱遍布全身。虽然伤口不深,只伤及皮肉,可却还是很疼的。
奈奈紧咬牙关忍着不叫,一分一秒似乎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最后一片风刃,从她的右脸飞速划过,星点血迹飞出,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这场酷刑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顷刻放松,因体力不支,伏下去双手撑在了地上,汗珠从她白里透红的颊边流下,与伤口中的血色融在一起。
散兵坐在神座上,定定看着眼前一切,眸里陷进更为深刻的冷漠。
她的坚韧,此刻在散兵眼里已然成为令人憎恶至极的东西。
于是在那群风刃平歇消散后,他骤然抬手操纵起一股更强的风,向少女的一双明眸直刺而去。
“…!”奈奈心口一颤,条件反射立即闭上眼,身子却没有挪动。
凛凛冷风从耳骨擦过,仿佛此刻世界全然陷入沉寂,时间静止了。
奈奈心中疑惑,试探着睁开眼,两道明亮刺眼的风刃停滞在她眼球前不足分毫处,那股力量被神座上的人牵引在手中,只要手指稍微松动,两片锐利的风刃就会刺破她的眼睛。
“为什么不躲?”清冷的嗓音划过沁凉夜色,停顿后,出现一抹蔑笑,“是太自信,还是胆敢低估我?”
在散兵发问的短暂几秒间,奈奈已定住心神,被恐惧灌得发僵的腿,吃力地将整个身体支撑起来。
“既然在须弥能做到派暗兵取我性命,现在当然也不会介意夺走我一双眼睛,因此,我并非不信你会那样做,”她压住嗓子的颤意,一字一句皆铿锵有力地落去地上,“我不躲,是因为,只要是我想办到的事,就必须要办到。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呵呵。有点意思。”
散兵敛起手中的风刃,将脸前的帽纱向后扬开,从神座高处徐步而下。
他从借以隐匿身形的黑暗中走出,枫灯浅金色的微光如潮水般漫上他的脸,那绝美的面容在奈奈眼前变得无比清晰。可任是什么光,都无法照亮那双黑紫色的瞳孔。
散兵目不斜视,与遍体鳞伤的少女擦肩而过。
“此前我答应过,三人释放其二,由你来选择。”
“我选九条将军和八重宫司。”
那张冷面微动了动,似乎是未料到她如此干脆利落就做出了抉择,又似乎是,对她此番抉择产生了疑虑。
“为什么不选神里绫人?”散兵回过身,低眸盯着女孩尚在流血的侧脸,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揪出一丝破绽。
奈奈面不改色:“九条大人和八重宫司,对雷电将军而言更为重要。”
散兵眸波暗动:“好一颗赤诚之心…哈哈哈!可惜…是最无用之物。”
他将目光转向大殿窗外漫无边际的深渊之夜,讥讽的笑容凝聚在唇角:“你很识趣,选对了。因为,就算你选择神里绫人,我也绝不会让他活着出去——没人想在同一个人手里再输第二次。”
奈奈听了,不由一笑:“散兵大人就对自己如此没信心??为避免再输一次,竟将对方囚禁起来,而不是与他再堂堂正正地博弈一场…看来你在心里,已经默认自己比神里绫人稍逊一筹了。”
散兵定了定,片刻,从低哑的喉咙里发出冷笑:“…你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不过我正想看看,凭你这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本事,终究能为当下已定之局献出何等微末之力?”
下一刻,奈奈顿感足下冰冷,伴随有金属撞击声,她低头,见双脚脚踝上出现了一把沉重的镣铐。
“别露出那种惊讶的表情…呵呵,”冰冷的尾音带着蔑笑,“既然决定沦为阶下囚,就要做好以身饲虎的准备。”
奈奈盯着紧锁双足的镣铐,脸上的波澜平息下去:“希望你信守承诺。”
“把那两个女人放了。”散兵对着大殿内的黑暗处这样道。
奈奈这时才意识到,殿内竟还有第三个人!
在她讶异的目光下,男子从黑暗中徐步走出,无法识别年龄,银白色长发垂落散在腰间,从右鬓稍微扎起一束。
男子眉眼精致如刀刻,手持一柄稻妻古雅折扇,刻意装扮成得像人类公子的清秀模样,可奈奈却从他含笑双眸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邪光。
奈奈完全被此人吸引了注意,她蹙眉深思良久,回忆了数遍,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可却又仿佛见过了无数次。
“来人,”男子折扇轻敲着手心,唤来了几位被蛇魔魇化了的愚人众士兵,“传秘密主之命,释放一号和二号犯人。”
“遵命。”
几名魇化士兵迅疾转身,化作几道暗影消失无踪。奈奈看得出神,心道这些愚人众士兵果真被蛇魔吞噬,从而进化了。
“奈奈小姐。”身后含笑的呼唤硬生生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奈奈回过头,与白发男子深邃瞳眸对视的瞬间,她忽然心中诞生了一种直觉,脱口而出:“你是…邪神奥罗巴斯!”
“呵呵呵…果然,这就是祭品与主子之间的心灵感应。”邪神似乎心情不错,俊秀面容上总带有温柔的微笑,瞧见奈奈脸颊有被划破的血口,便拿出丝帕,亲手帮其轻柔擦拭。
奈奈退了一退,有意避开,而对方却锲而不舍,向前一步执意要给她将血污擦拭干净,口中更是轻声宽慰:“别怕。在下只是生来喜爱世间美好之物,见不得其遭受丝毫糟蹋。”
传闻邪神凶戾,性情莫测,却对花期短暂而美好的樱花情有独钟,奈奈此前尚且认为是谬传,今日一见,该传闻果真有那么几分值得相信。
当下敌强我弱,在对方没有露出伤害自己的意图时,还是不要轻易露出抗拒之意为好。于是她不再后退,默许了他的行为。
邪神勾勾唇角,一只手轻捏起奈奈的脸上下打量,用丝帕将上面的血污清理干净,口中非常可惜地念念有词:“啧啧,是谁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如此可爱动人的一张脸,我怜惜还来不及,他倒好…”
“说完了没有?”散兵静默望着旁若无人的邪神,死水般的眸底毫无情绪,“说完了的话,汇报一下三号犯人的状况。”
“他啊……”邪神收回含笑的目光,面露思索,“已完成第六剂毒液注射,还差最后一剂,就能完全魇化,为大人所掌控。”
散兵抬起空洞的眼:“把最后一剂免了吧。”
“什么?大人难道不想…”
那双空洞的眼里浮起淡笑:“在魇化前夕,是最痛苦的时候…我要的,就是他生不如死,日日夜夜求我要解药的样子。哈哈哈……”
“你们在说什么?”奈奈从始至终都在仔细听两人交谈,越听心中越不安,颤抖着声音问,“「三号犯人」…是谁?”
散兵看向她,笑容被忽明忽暗的光线所渲染:“如此聪明的你,应该不会猜不到吧?”
他没直接回答,却给了让奈奈最恐惧的答案。
她好不容易冷静了这么久,此刻终于露出潦草的乱意。她难以想象那人正在遭受着何等痛苦与折磨,更无法知晓散兵究竟能对他残忍到什么地步。
这时,耳边飘过云淡风轻的一句:“看来你是猜到了。”
奈奈意识到散兵已近身前,正低眼用凌厉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抑制住胸口的怒意,抬脸质问:“稻妻城那些人,你把他们藏哪了?”
一旁的邪神看似好意地劝说:“就在「寂照城」里的某处。不过你还是打消寻找的念头吧…”话说一半,就被散兵打断了。
“潜入寂照城的一路上,你该看到那些魇化的愚人众士兵了吧…但我想,称他们为蛇魔更为妥当,毕竟那些士兵的躯壳早已通过注入毒液的方式被蛇魔夺走,以更加强大的形态活在世上,这便是「魇化」。然而魇化需要药引…”散兵说到这里,低头凑近奈奈耳边刻意一笑,“药引就是你们人类肮脏的血肉。”
“?!…”奈奈大惊失色,抬头惶然凝视近在咫尺的散兵,愤然怒斥,“他们可是无辜的民众!你怎么可以——”
在她抬手露出进攻意图的下一秒,手腕当即被散兵牢牢钳制住。他无甚表情,只是力度大到似乎想将手中之物捏断。
“无辜?呵…万物尚且还有各自的罪业,何况是人…这世上,岂有无辜一说?”
散兵握紧那细如枝条的腕骨,扬手将少女羸弱的身躯甩去一旁。
由于双足被镣铐禁锢,奈奈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洁白手腕浮起明显的青紫色淤血,她胸中灌满愤恨,只紧咬牙关,双肩发出细微颤抖。
作为旁观者的邪神,眼梢飘过稍纵即逝的笑,向散兵道:“方才我探了一探,她心脏里的灵力还不够,不如先将她养在寂照城……就是不知彼时,大人可愿照旧进行献祭的计划。”
“反正是没打算留活口的人,倒不如献祭予你,实现她最后的价值…呵,”散兵低沉下去的语调,忽而抬高了几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要过问我吗?”
邪神倒也识趣地不提过往旧事,以臣服者的姿态低头拱手:“是…大人。”
“将她关押到东阁。”散兵冷着脸,转身向殿门外走去。
奈奈忍着愤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稍微清醒一些。
不,不对…
她认识的散兵,一向不屑于对弱者下手,正如露子和木野,他虽在面上与众人表示已经灭口,可实际上他没有那样做。
所有稻妻城那些无辜民众,一定被藏在了寂照城某个隐秘的地方,想来大抵是被他当成威胁雷神的一件筹码。只要她留在城中,暂时虚与委蛇,暗中与绫人接应,再调查失踪民众的去向。
“等一下!”奈奈勉力挣扎着站起来,盯这逆光中散兵被风吹起的漆黑剪影,“绫人在哪里?让我见他一面!”
“……”黑色剪影静止了,只有袖摆被夜风轻轻刮动,“你命令我?”
奈奈呼吸窒住,缓声嗫嚅:“不是命令,是…请求。”
面朝黑暗的散兵稍扶起帽沿,似有似无地笑叹了声。
这小猫,从踏入殿门的一刻,就开始将全身的毛竖成锋利的小刺,此刻居然肯为了神里绫人向他服软…
在散兵沉默的间隙,邪神笑了声:“小姐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那寂照城头号重犯…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奈奈:“你应该不希望献祭落空吧?”
“什么意思?”邪神更觉好笑,“莫非小姐自以为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寻死?”
奈奈默念咒语,额头出现了一枚血色六芒星。
“只要我继续念下去——”
“……”邪神嘴角笑意微僵,“灭魂咒…海祇岛的巫女竟把远古禁咒偷偷教予你了?能获得现人神巫女的认可,你确实有点本事。”
散兵转过身,平静望着奈奈:“把咒解了,我带你见他。”
“……”
“怎么不动?”散兵抬了抬手,操纵一股力量,隔空将奈奈揪到眼前,“我已经做出让步,你最好识相点。”
奈奈一下没站稳,猝不及防地扑进了散兵怀里,等双手支撑住他胸口稳住身形时,抬头忽见一张冷漠难以接近、非常不近人情的脸,又急忙后退半步。
“我要先见到他!”
“敢跟我讨价还价?怕我不守信用?呵呵…过去的事,你忘得比我还快,”散兵忍俊不禁,可露出的笑容却绝非善意,他再次将奈奈拽到近前,垂眸盯着她清澈的双眼,“对你,我一向说到做到。”
“……”
“给你十秒,”散兵甩开掐着她下巴的手,眉眼冷若寒霜,“别磨蹭,我耐心有限。”
奈奈没再说话,她明白自己现在除了听话别无他法。散兵也的确做了让步,谨慎如他,怎会想不到——她既然自诩守护者,又怎会在稻妻城外忧内患时轻易赴死?
她念了解咒的咒语,六芒星开始出现裂纹,直至碎成片片红影消散。
散兵当即握起她手腕,眼底闪过一道暗影。
顷刻间,白色神光从他五指间相绕流出,一股股刺进奈奈的皮肤里,瞬间让她疼得喘出了声。
“你干什么?!”
奈奈宛如一头受惊的小鹿,用力几下挣脱出来,握着手腕大口喘着气。
她低眼讶异地看见,神力已顺着脉搏强行进入自己体内,形成一道牢固枷锁,封禁了她大部分力量。
那是来自神明对人的威压,是一道她无可抗拒的神谕,是远超出她力量之外的言灵术。
来自神的言灵,她又有何解?想起散兵曾在自己的言灵术下吃过亏,可她却是忘了,对方也曾是自己的老师。
已成为半神的散兵,也难怪雷电将军应对起他来都显得吃力。
奈奈握着手腕的五只手指缓慢滑落下去,一切变得太快,在她搞清楚原因之前,不得不努力平静下来,思考更多的事。
“过来。”
散兵指尖一扫,无形的力量即刻遮蔽了她的视野。他不能让她记住去地牢的路。
邪神眯起眼一笑,牵起奈奈的手:“带路的事,就由在下代劳。小姐可要抓紧我,当心脚下的路。”
奈奈闭着眼,咬了咬唇:“嗯。”
眼前漆黑一片,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邪神冷得像块冰的手,也是,曾杀死了她父亲的手。
她神色麻木,如履薄冰,任由那只手牵引着往前走,每走一步,就像踏入了深渊更险恶之地。
三人一路无言,奈奈努力用除视觉之外的感知去观察一切,地势,地形,方向,声音,温差,湿度,气味,甚至是风向的变化…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奈奈感到温度骤然下降,四周传来隐约的滴水声,地面也是潮湿的,她踩到柔软的东西,几乎能确定是苔藓,再往前一步,竟“吧嗒”地踩入浅水坑里。
邪神的声音从近旁传来:“小姐当心,此处低洼潮湿。”
走在前面的散兵打了个响指,把奈奈眼前的遮蔽术解了:“自己走吧。”
奈奈睁开眼睛,视力恢复了,环视一眼四周,只见古岩林立,青苔遍布,洞顶有冰凉的水滴落下,再往里走,地面水坑越多,空气越湿冷。
最先看到的是两个隔间,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铁索遗落在地上。
邪神顺着奈奈疑惑的目光看过去:“这是此前关押一号与二号犯人的地方。”
奈奈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再往前走几步,一片及腰的寒潭水域出现,冒出白雾般的森森冷气。
奈奈:“?!”
她正要问该怎么过去,邪神示意她别急,散兵走在前面,拉下岩壁上的水闸。水声哗啦作响,水位很快降到脚踝以下。
放眼放去,遍地是湿漉漉的青苔,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水坑。
是水牢…?
奈奈心中莫名抽了抽,脚步停滞了几秒,忽然拔腿往前跑去——散兵意料之中,懒得阻拦,很快,奈奈跑过一个拐角,就到了关押三号重犯的巨大水牢前。
浑身湿透的男子被重重铁索锁在墙角,不知被这池寒水浸泡了多久,吸满水的头发紧贴在他惨白的脸上,他双目紧闭,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仅有微弱的气息能证明他还活着。
水虽然已被放走,但洞穴里的寒风扑在他湿漉漉的身上,可比泡在水里还要刺骨,甚至凝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绫人?”奈奈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探了探鼻息,才稍安下心,可当她把手放在他脸上,却被冷得一颤。
许是意识到来了人,绫人缓缓睁开眼,不知是不是奈奈心理作用的缘故,他森蓝的瞳子都仿佛结了冰。
“奈奈……?”绫人虽然很冷,但弯下的眼梢却因为温柔而有了暖意,见到她来,他不觉意外,当奈奈哽咽着抱住自己的时候,他露出虚弱却欣慰的笑颜,“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坚持到了现在。”
奈奈想强忍着不哭,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滴在了他肩上,她用尽全力抱着绫人几乎失温的身体,拼命想用自己的体温融化怀里的大冰块。
水牢外面的散兵静静看着两人,没有任何表情,邪神:“不如大人先回,我看着…?”
“不用。”散兵抬手让他告退,直视水牢,眼底风平浪静。如此重要的场面,他要亲眼看看,这两人有多狡猾。
邪神应了声,转身消失而去。
“感觉好些了吗?”奈奈紧紧抱住绫人,三五分钟后,怀里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嗯,”他连说话都没力气,但仍尽量用正常语气回答她的话,“别担心,奈奈。”
她用食指划过他后背,怕他无所察觉,她重复地写了两遍。
「有话说。」
这是他们曾经使用过的交流方式,绫人应该能想起来的。
彼时鹤观历险,为了对抗漆黑秘境中的潜伏者,她通过掌心写字的方式与绫人无声交流。没想到如今,他们依旧通过同样的方式,对抗同一个的敌人。
“我没事…”绫人抬起手扶住奈奈双臂,看似安慰,实则是试图回应,他把视线移去她身后,帽纱里的那张脸堆满阴翳,正用死亡般的目光凝视着他们。
奈奈注视绫人的眼睛,用眼神提示他看着自己:“用我作交换,他只同意释放两个人。对不起,我选择了九条大人和神子。”——「绫人,我们之间虽已不复当初,可我们的默契一直都在。那么你此刻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选择让你留下。」
她试图在明面上的话语里藏入暗语,只要绫人能明白大概意思就已足够。
绫人:“她们二人于稻妻而言举足轻重,理应由我留下。不过,你…”——「我理应留下,陪你走后面的路。不过,你有什么打算?」
奈奈:“不用担心,我会小心保护自己。你也要…坚持下去。”——「我有自己的计划,需要你接应我。你要等我。」
“好…我知道。”
绫人的表情开始浮现痛苦,紧接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
身体里的蛇毒来自魔物,绝非他一常人所能承受,能清醒地与奈奈交谈全凭毅力。
“绫人!”奈奈扶住他,手底明显能感受到他拼命隐忍却又无可抑制的细微颤抖,她十指用力收紧着,往后退开点,用手托起绫人的脸,定睛一看,忽见他脖子上有六个发黑的血洞。
“这…这是什么?”奈奈慌了神,靠近仔细看了又看,难道是蛇魔毒牙留下的伤口?…是邪神刚刚说的,注射的六剂毒液?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绫人的不良反应在短暂几秒内变得非常剧烈,眼白分裂出网状血丝,一股涌上来的戾气仿佛要喷薄而出,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攻击性。
什么是生不如死?承载六层毒液时的感受正是——宁愿再吃一剂毒液,进入完全魇化的状态,宁愿失去全部知觉,丧失自我。
牢门外传来散兵笑吟吟的声音:“你咬她一口,把毒液稀释出去,就没那么痛苦了。”
绫人虽已到了魇化边缘,但仍保持有一丝清醒。他凭借这仅剩的理智,推开正试图使用净化术的奈奈,让她离自己远点。
“绫人…”
“哈哈,”散兵悠悠走近两人,扬手握起一只小巧玲珑的药瓶,低眼瞥着奈奈,“看到我手里的东西了吗?这原本是他今日份的解药,药效可保一日无忧。但是啊,总有人自作聪明,在我眼底还敢耍花招!”
“不要…!”奈奈惊慌大喊,眼睁睁看着药瓶被散兵当场捏成粉末,洒落到地上消失无踪。
“这就是试图蚍蜉撼树的下场,”散兵抓起奈奈,往牢门走去,“今日,到此结束。”
奈奈拼命挣脱他的手,冲回牢门里,在散兵骤然燃起怒火的目光下,她以最快的速度念完净化咒,让绫人暂时缓解些许痛楚。
但她不能保证咒术的防护作用能维持多久。
绫人胸口的起伏逐渐趋于平缓,他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奈奈因汗水而黏住碎发的脸颊,唇边轻吐出两个字:“快…走。”
散兵弹出一道白光封住奈奈双眼,揪起她一只手,大步往水牢外疾走而去。
奈奈看不见,一路踉跄不知摔了多少次,几乎是一路被散兵拖着出去的。到了水牢大门,散兵狠狠按下水闸,顷刻间,奈奈听到如同山洪暴发的哗啦巨响,同时脸颊被溅上寒冷的水花。
散兵拉着她继续往外走,一路上不管她怎么喊叫,他都一声不响地沉默着。
直到走出古岩洞外,他才愤然将她甩去一边,眼底盛满了闪烁着怒焰的笑:“「有话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奈奈一个趔趄,胡乱摸到岩壁才扶稳,脚下镣铐间的铁锁碰撞发出晃铛金属声。
她面色发白,拼命回想,确认当时散兵站的位置,视角是断然看不见她在绫人后面写字的动作的,竟被他察觉到了么?
但此时,她没时间思考更多。
她尽量稳住情绪,面不改色地笑笑:“你既然手眼通天,又怎么不知我和他说的是什么话?”
“……”
散兵没回话,四下顿时沉寂。只剩掠过耳畔的夜风声。
奈奈眼前漆黑,看不到对方任何反应,谈话陷入沉默,她心中忽地局促不安。
“斯卡拉姆齐…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他已经死了。”
“……”奈奈呼吸一促。
其实散兵清楚她想问什么,不过告诉她也无可厚非。
散兵抬头望向寂照城的千里月色,目光没有喜怒哀乐,延伸暗云涌动的天边。
“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七叶寂照秘密主」——正机之神。”
奈奈顿了顿,想追问什么,但散兵早一步回答了:“我没有失去任何记忆,唯独摒弃了无用之心。”
奈奈听不懂,真的听不懂。
她真的不知道散兵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变化为什么这样大。可她清楚再问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干脆噤了声。
“回去。”散兵继续往来时的方向返回。
跟在后面的奈奈挪了几步,嗫嚅道:“我看不见…可以把我眼前的屏障消了吗?”
散兵没回头,直接伸手往后一勾,牵住奈奈的手。
“收起拙劣的伎俩。”
奈奈咽了口气,没说话,被握住的手由于恐惧冒出一层冷汗,但她不能表露出一丝惧意,故作放松跟着往前走,随口问:“水牢那边…平日有专人送饭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奈奈抿紧嘴,本想借送饭的名义再走动一次,但眼下看来,散兵态度很强硬,没有半点通融的可能。于是只好作罢。
“那我该操心什么?”
“你不是想救稻妻城那所谓的「无辜民众」吗?”到了主殿门前,散兵消掉她眼前屏障,“我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此时已临近午夜,偌大的城池被月光照得亮堂堂的,更增添了几分沉寂。城墙每隔一段距离燃有森蓝色火焰,偶有魇化士兵巡逻,但除了风声,一切都很安静。
能救那些人?…奈奈沉住气,不懂他到底又在给自己下什么圈套。
“怎么,不愿意?”
“当然愿意。”
“你先别急着答应,万一自己办不到呢?”
还当真是在乎他们的死活啊,那些惹人生厌的小小虫子,有那么重要?
散兵冷笑了笑,进而道:“稻妻的神明有「愿力」一说。神明因「愿力」而强大,「愿力」来自于信徒忠诚的信仰。然而我新登神位,还未拥有信徒。”
奈奈惊讶地瞪了瞪眼:“你要…”
“不错,”散兵看着她,“我要你,做我的第一个信徒。”
“什…什么?”
“你已经答应了,想反悔么?”
“不…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做。”
“很简单——取悦我,”散兵低头凝视她,皎月的光影在他发梢被风吹散,他的声音平静到一点情绪都没有,宛如一只没有生命的人偶,“让我满意一次,我留一个活口。”
奈奈对他的意思一知半解,只听见胸口的心脏开始狂跳。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因为此刻她已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了。
散兵忽地凑近她的脸,目光森然,如同利刃直刺入她的心底:“在我面前与神里绫人暗通款曲,你刚刚的表现真的很差。作为惩罚,今晚我会随机除掉三人,用他们的血肉做成药引,继续魇化下一批士兵。”
“不!不要!”奈奈瞳孔一颤,抬脸看着他的眼睛求饶道,“别拿我的过错惩罚他们,好不好?”
“哈哈哈…”散兵往后撤去,推开她拽在自己衣摆上的手,“总有人在面临惩罚时才会认错,但只要再有机会,你仍旧会试图干些蚍蜉撼树的蠢事。既然来时,你以稻妻城守护者的身份与我谈判,那么你令我不快,我就对你守护的人们降下惩罚,而你若是取悦我,我便对他们网开一面——这非常公平。”
“按你的道理,我可以将功补过,”奈奈镇静下来,因为她已经想到了破解之法,“三位民众杀与不杀,散兵大人不妨今夜过后再做决定。”
“哦?”散兵盯着面颊微红带笑的少女,她方才那不知意欲何为的话语,反倒激发了他的探索欲,“将功补过…也不是不行,看你表现吧。但我必须提示一下,时间有限,明日破晓前,你若是还不能让我满意…”
奈奈靠近他,勾起唇角轻笑:“时间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