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稻妻全境终于雨过天晴。三人决定启程追捕在逃的散兵。
绫华发愁:“那日他逃走时并未留下线索,大家也没人注意到他消失的方向,我们该从哪找起呢?”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奈奈心里早就有底了:“他受的伤不轻,应该没有走太远。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是去找同伙——奥罗巴斯,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邪神」。在珊瑚宫时,我查到过父亲失踪的地点,在八酝岛地底狭间。我想,那里就是邪神的盘踞之地。”
“不行,太危险了,”绫人看向那一枚即将盛满灵力的砗磲真珠,“万一被邪神找到,就麻烦了。”
绫华点头:“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没事的,”奈奈盯着砗磲真珠还差一丝未满,“我许久不修习,灵力暂时不会提升,只要在献祭条件达成之前回到稻妻城,就是安全的。”
绫人嗯了一声:“那既然这样的话,我们行动速度要快。”
三人稍作商量后,往八酝岛方向赶去。
可是经过一番艰苦寻找,却没有在八酝岛发现散兵的任何踪迹。正当三人有些气馁的时候,奈奈总算占卜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从地底深处蔓延上来的,与地表生灵完全不同的。
根据阴阳术指引,三人往一处偏僻深谷潜行而去。越是往里,越不见天日,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走到了地表下面。
“这…这难道就是狭间的入口吗?”绫华望着光线幽微的岩洞,惊叹道,“不知底下有多深呢。”
奈奈操纵着阴阳术罗盘,认真地环顾四周:“不出意外就是这里。”
她也曾试图打开过砗磲真珠联络器,但是却连接不上对方的信号,想了想也是,他为了隐匿踪迹肯定早就关了。
地道一圈圈盘旋而下,估摸着距离地表已远,但这儿居然并不漆黑,不知哪来的光,大家都还能看清同伴的脸。
“呵呵呵呵……”空气中忽然传来熟悉的笑声,奈奈浑身一僵,这个笑声好像在哪听到过。
“谁?!”绫华和绫人靠过来,警惕地望向四周。
“这个声音是——”奈奈捂着疼痛的头,她想起来了!在清籁岛,那个假扮的采药小哥,在被他从后脑勺击晕的时候,她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欢迎来到狭间地宫,”寒冷深沉的声音从幽深的无底洞下传上来,“我们又见面了,栖川小姐。”
“难道…是邪神?”
奈奈正要放防守结界,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脚下踩着岩层顷刻间崩裂塌方。
众人尖叫着与碎裂的巨石一同从高空坠落,无底洞下,接连不断地涌现出许多冒着紫光的蛇魔之眼。
几个小时前。
一座距离提瓦特非常遥远的岛屿。
辽阔无垠的海面映着清透的蓝天,无数神鸟贴着水面飞掠而过,掀起的风,摇曳着千朵盛开的白莲。
岛屿中心有一座壮观的象牙白建筑,此地神圣而清净,而今日,里面却隐约传来神女严厉的训斥声。
满身是血的少年姿势极低地跪在神女面前,身上的泥泞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污。
就在刚刚,对方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他就被扇得跪下去了。
倒也不是有多么敬畏对方,只是因为身上的伤太疼,身体太疲倦,压根儿就没力气和她辩驳。
“私自献出神力……”绿衣少女颤抖着手,“你真就不怕「大人」知道?”
“他最近不是去祈福了吗?一时半会儿也不回来,”散兵虚弱地垂着头,支撑身体的双臂轻微发出颤抖,“只要你不告诉他,他会知道吗?”
“你——哎,”绿衣少女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又气又无奈,“你先去洗洗行吗?”
“怎么,嫌我脏?”散兵哼笑一声,慢吞吞地爬起来,半边脸还轻微红肿着,嘲笑她的洁癖,“你啊,和「大人」越来越像了。”
“少废话,快去,还想不想我给你治伤了?”绿衣少女翻了个白眼,推开他,起身走去莲花池边。
“唔……”散兵捂着被她弄得发疼的胸口,表情抽抽,“你就不能温柔点?我觉着女性还是温柔点更可爱,更讨人喜欢。”
“谁稀得你喜欢?”绿衣少女停住脚步,转身美目含怒瞪着他,“夸了半天,你直接点栖川奈奈的名字不就行了?”
“……”散兵停顿一下,又笑着回应道,“那是,人家可比你强多了。”
绿衣少女眉毛一横,抬手,手心绽放一朵白莲,散兵胸口瞬间爆出剧痛,痛得他差点晕死过去:“呃啊——许久不见,越来越暴力了。”
一小时后,散兵洗完出来,莲花池的水变得又红又浑浊。
“啧。”绿衣少女皱眉,施法让池水重新焕发出金光闪闪的色泽。
“这么嫌弃?”散兵无所顾忌地在她面前穿衣服。
少女白他一眼:“万一大人看见了,非骂死我不可。”
“哟,他还敢骂你?”散兵捂着胸口,躺倒在莲花池边的卧榻上,舒了口气,望着鹅黄色的天空,庭中高大桫椤树上飘下的洁白花簇,哼了声,闲聊道,“现在下边那群人肯定到处找我。”
绿衣少女在他身边蹲下,支着脸笑:“你躲这儿,谁能找见你?”
“就算他们知道我在这儿,也不敢来啊,”散兵和她说话就喜欢阴阳怪气,“别看你人长得这么丁点大,当年可是一掌劈死一个魔神的,闻风丧胆啊他们。”
“……”少女显然没空和他打趣,一拉拉开他胸前的衣服,“正经点,给你治伤!”
“哦好好好。”
她双手幻化出一朵白莲,绽于散兵胸膛的伤口上,细碎的光流淌进去。
为了将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保护起来,她又取来一方贴身的丝帕捂在上边。
“所幸这颗心没有被完全破坏掉,修补起来还算简单。”绿衣少女收掉神力,拍拍手在榻边坐下,端起一杯热茶悠哉悠哉地喝。
“坏掉正好,省得还要我去找「博士」把这颗心取出来。”
散兵拢起胸前的衣裳,欠了欠身子,看见桌上摆着一盘精致玲珑的莲花酥,便随手拿过一个。
“哈哈?我没听错吧,”绿衣少女顿觉好笑,歪过头瞧着他,“不想再体验那些烦人的感觉了?可是刚刚还有人夸他的心上人夸个不停呢。”
散兵:“……”
少女笑嘻嘻地拍着散兵的头:“没事,没事,正好我和「博士」约定的机关研讨会就要开始了,你真想去找他取心,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去。”
“什么,机关研讨会?”散兵打开她摸过来的手,上下扫她一眼,“就你?当初大人安排的是我主修机关术,你只是学学怎么解而已,三脚猫功夫就别去丢人现眼了。”
“你学的是建造,我学的是解除,”少女指手画脚,一脸认真地反驳散兵的话,“你建得出我就解得出,你敢说你比我厉害吗?”
“不敢不敢,一个你可以打死十个我,我哪敢说自己比你厉害?”
“哈哈,”少女被哄开心了,看着他直笑,“那到时候和我一起去找博士?”
“别了吧,让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他得被活活吓死,”散兵气笑了,懒得和她继续掰扯,干脆转移话题,“上回托你帮的忙,弄好没有?”
“那有何难,不就是解个诅咒么?”绿衣少女早有准备,展开手心,递上一团交织的光,“这是解除禁咒的最后一步,我偷偷去了鬼族,从鬼叔叔那求来的。”
(注:鬼族是天域的一部分,散兵曾在鬼族修习过恶毒的神术,献祭诅咒属于此类。)
“给我吧。”散兵接过来,盯着掌心的光芒若有所思。
“连句谢谢都不说?”少女挑挑眉。
“我可真要谢谢你,闲着没事偷采了我花海的一支海角樱草,还将它用作命座造了一小瓷人,”散兵合上掌心,回头看着少女憋笑的脸,面无表情,“你想干什么?”
少女掩嘴一笑:“噗,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散兵把手枕在脑后,望向遥远的天边,眉眼懒散:“早就猜到了。提瓦特根本没有海角樱草,她的命座为什么会是这个?几百年前,你给我看过你雕的那个小瓷人,它长什么样子我隐约有印象。除了发色和眼睛,她长得跟你还挺像的。”
少女挠挠脸颊,笑得挺尴尬:“呵呵,其实我的初衷是……”
“给我造个女朋友?”
“咳咳,”少女正经起来,“谁不想看看,总是一脸冷淡薄情的散兵大人,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现在看到了吗?”散兵烦闷地撇开视线,一脸「我现在这么惨就是你害的」的模样。
“哈哈…我也没预料到你会下个这么恶毒的诅咒啊,还正好下对了人,”少女把玩着胸前垂落的长发,用肩膀撞了散兵一下,笑吟吟道,“当初「大人」说,我神格不够,拟造生命只会令它往后命途多舛,于是命我毁掉那只瓷人,我听了他的话,将瓷人扔下云巅。没想到的是,它躯体虽毁,灵魂却如此坚韧,居然在坠落提瓦特后,转生成一位人类女孩。”
“原来大人早已预料到它命里的灾厄了吗?”散兵沉思许久,莫名一笑,“因我而生,又因我而命途多舛,这就是神明口中常道的……「注定」?”
少女听罢,摇摇头:“每个生灵的命运总是千变万化,正如你我一般,都为自己充满不公的命运抗争过,如果她也有此番勇气,或许一切注定都将不再是注定。”
“她已经察觉到「命定之人」是我了,万一今后——”
“无所谓,既然她已成为独立的生命个体,那么我会给予她绝对的自由,不会对她的命运做任何干涉。我也不希望,她在将来某一天知晓我这位「创造者」的存在,”少女揭开茶杯的盖子,热腾腾的清香茶雾弥漫出来,她低头小抿一口,“但愿,她能与我截然不同。”
散兵对她这句话饶有兴趣,靠过去,近距离凝神少女绿莹莹的眼眸:“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抱怨大人对你的掌控?”
“噗——”少女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咳了几声,手一伸,把散兵的脸推歪,“前尘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嘛?”
“何止是「挺好」,”散兵嘁了一声,无奈笑着摇头,瞧着她,“大人如此宠着你,你就知足吧,不像我,为了了断旧怨费尽心机。”
少女静默片刻,头顶高大的桫椤树被风吹起,于她稚嫩的面上铺落光影交错的花荫。
“你根本不想毁灭稻妻,对吗?你其实是想证明给巴尔泽布看……”
“我不想聊这个。”散兵知道她最懂自己,但又拉不下这个脸去肯定她说的话。
少女点点头,心中也道还是不说的好。她放下手里的茶杯,顺手给散兵沏了一杯茶:“呐,你最喜欢的莲夜茶,我特地为你去神王房间偷了一包!嘿嘿,感谢我吧!”
“……!”散兵突然一下坐起来,手不慎打翻了案边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少女警觉地放下茶壶,用手帕擦拭溅去他身上的茶渍。
“我要下去一趟。”散兵感知到砗磲真珠的异样,没时间和少女多说,匆忙掳走几个桌上的莲花酥,转身往神殿外面走去。
少女追上去,拉住他:“为了她你已经付出一半神力,现在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你死在那里回不来了!”
散兵一愣,回头握住少女的手腕,笑了笑:“死有什么怕的?我活那么久,早就烦透了。”
少女有些生气:“你以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吗?你想死,问过大人同意了吗?……你,你欠他的恩情还没还够呢!”
他勾勾嘴角:“我就开个玩笑,你急什么?”
少女气得发抖,扬手捏起一团神力:“想死我现在可以满足你!不用下提瓦特。”
散兵看着她气得脸发红的样子,莫名又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一同在神殿修习时,强行欺压她帮自己做作业的一幕。
“哈哈——”他把少女扬起的手也握住,禁止她瞎闹腾,认真地和她解释,“我只想把欠栖川奈奈的还清,以后对付起稻妻,我才能无所顾忌。”
突然,外面有两个神官进来:“神女殿下……!”
少女:“又怎么了?”
那两个神官见散兵也在,忙行礼道:“将军大人。”
“什么事?”
两个神官朝那少女俯身:“神王祈福即将结束,还请殿下做好迎接准备。”
散兵面露异色:“……这么快?”
少女沉思半晌,摆手命二位神官退下,转身对散兵道:“你尽管去做你的事,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可是——”
“哎呀别啰啰嗦嗦的,神王又怎么样,我还搞不定他了?”少女冲神殿门口扬扬下巴,“你去吧,就算是将稻妻搅个天翻地覆,有我在,他绝不会知晓任何风声!……我会支持你的。”
因为,她也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为反抗不公的命运,向神明宣战。
他神色微松:“姐姐……”
少女沉默一下,又急道:“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伤及无辜。”
“……嗯,我记住了。”
散兵路过她身旁,往神殿大门走去。
身后的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再度响起:“还要答应我第二件事。”
散兵边走边扬起笑:“你事儿可真多…说吧,还有什么?”
少女安静了两秒,低声道:“可别死在了外面回不来。”
“……”散兵呼吸一窒,脚步停下。
他回头,远远望了绿衣少女一眼。
她安静地站在日暮的神殿下,与自己对望着,裙摆被晚风高高地吹起来,犹如一朵绽放的青莲。
她身后,辽阔的天边布满橙黄色晚霞,与高大巍峨的象牙白神殿交相辉映着,可这一切背景在散兵此刻眼里都逐渐模糊掉,只有少女愈渐鲜明,她比此番绝景还要美上许多。
“……”
见对方无言,少女被盯得很不自在,又无意间想起散兵之前好像叫了自己……什么?
她有点好笑,难以置信地看着散兵温和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哈?几百年了才叫我一声姐姐,你小子良心发现了?”
散兵别开目光,露出狡黠的微笑:“哦,你好像听错了,我说的是——谢谢。”
“找打是吧?!”少女怒气冲天,扬手一道神力打过去,散兵一闪没影儿了,白光在神殿的地板上打穿个大洞。
狭间地宫。
大面积岩层崩塌,底下无数蛇魔吐出毒信,发出垂涎欲滴的嘶嘶声,宛如黑暗中隐匿着的一把把锋利匕首,对准了坠下的那三人。
在女孩们的尖叫声中,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飓风,失重感消失了,三人坠落在洞底的平地上,好在冲击力不大,只是剐蹭到一同坠下的碎裂岩石,皮肤上有轻微的擦伤。
蛇魔群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消失了,奈奈才意识到,那只是邪神拟造的虚影。幻术被破解,幻象自然随之不见。
可是坠落到深洞底部却是真实发生的啊!好在有那阵风,否则三人现在一定摔成肉饼了。
“这…这里是?”绫华从地上爬起来,往头顶看去,天空透进来的亮光缩成一个极小的白点,可见此地距离地表已经非常非常远了。
“刚刚的风……”绫人觉得不对。
奈奈听到异响,闭上眼,下一秒意念便感知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别躲了!”她启动了灵阵,“我看到你了。”
黑衣少年在昏暗的光线中显现出身形,而他面对三人的剑拔弩张,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事实上他也没有被奈奈的灵阵束缚住,因为她闭眼感知时仅是看见了影子,但没想到此人就是散兵。
与他对视,奈奈瞬间分神了,手中的灵阵一下没使出来。
她以为今后都不会再相遇的人,竟然这么快又见面了。
自己究竟是在窃喜呢,还是满心都装载着抗拒?
“哈哈,为了找我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
散兵觉得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根本不在这鬼地方。
散兵抬起斗笠,仰视一眼非常遥远的地表:“各位别急着抓我,还是先想想眼下该怎么逃出去吧。”他也没想到邪神的老巢居然还藏着个这么深的洞穴。
“是吗?”绫人冷笑着,“可我觉得,最危险的…应该并不是这里的环境吧?”
“等一下!”奈奈握住绫人即将拔剑的手,环视一圈岩洞怪异的结构,“这里地形复杂,罗盘在未知力量的干扰下失效,我们可能已经迷失方向了。”
“奈奈…”绫华诧异道,“难道你还相信他的话?”
绫人皱了皱眉,转念一想,三人坠落时确实是散兵出手救了他们,但一时又难以洞察对方的意图——如果他不想被抓,大可不必出手相救,况且,他要是能跑,早就趁他们争论的空隙跑掉了。
他只好道:“先控制住他再说。”
散兵听着三个人无用的争论,颇觉有趣。
奈奈也不想继续争下去,听绫人的建议画了言灵咒,束缚住散兵的右手,咒术另一头绑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这里是哪里?”
“狭间地宫。”
“……”奈奈脑海里回荡起方才坠落前,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声音,“是邪神的蛰伏之地?”
“嗯。”
“那你应该挺熟悉的吧,”绫人言语间略带讽刺,“毕竟是邪神的常客。”
散兵:“不,我没来过这里。也不清楚从哪出去。”
奈奈对绫人说:“停留太久不安全,不如大家先往前走走吧。”
绫人绫华嗯了一声,绕开地上凌乱的巨大碎岩,往前方的暗处走去。
奈奈左手手腕有一根灵线绑着散兵的右手,两人不得不挨着走。
她假装观察四周环境,探查路况,实则有意无意偷瞟散兵前胸的伤。
可是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她明明记得几天前他胸口上有很严重的剑伤。
奇怪,这么快就好了?
突然,身旁的黑衣少年发出低沉的一声笑,小声:“在关心我的伤?”
奈奈脸色一白,撇开脸:“别自讨没趣。”
“哎,多谢关心。已经没事了。”
“……”奈奈紧咬下唇,拔腿就跑,疾步追上绫人绫华,手一扯,把散兵也给扯了过来。
“你们看,这是什么?”绫华发现前面有个亮堂堂的巨大石门。
准确来说,是两个同样大小的石门。
两个门,门口各自都屹立着两座蛇魔石像,目露凶光,高傲地仰起头吐出细长的信子。
“有两座门……”绫人凝视了片刻,看不出什么。
奈奈走近,说:“像是迷宫的分叉路,只有一边是出口,另一边是死胡同。”
四周潮湿寒凉的空气里,微微散发出霉味,仿佛就像误入了谁人的墓穴。
而突然出现的两扇诡异石门,更是给人带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散兵看了眼前构造奇特的石门半晌,面色沉下去。
绫人一直看着他:“你似乎颇有见地。”
他敛回目光,面上若有若无飘过一丝懒散的笑:“没想到,在这儿居然能遇见这种甬道。”
众人不知何意。
散兵走近石门,手腕上的线扯着奈奈不得不也跟他一块过去。他瞥见两扇石门之间有一异物,正要蹲下去细看,但手边牵着的妹子似乎不太情愿。
他也不回头,用另一只手触碰着泥墙上的纹饰,似是随口道:“麻烦栖川小姐配合一下。”
奈奈脸色黑沉,不得已同散兵一块蹲下来,把手尽可能伸直,与他拉开距离,好似他身上有刺会扎到自己一样。
两扇石门之间的泥墙上嵌有四块色泽各异的四棱琉璃瓦,其中一个棱角交于一点,形成四叶草状。散兵摁住其中一块,旋转几下,速度很快其他人来不及看清具体是如何摆弄的,只见每一片琉璃瓦的颜色出现异变。
奈奈疑惑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先别说话。”散兵似无心低语,全神贯注地移动琉璃瓦的位置,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偶尔还自顾自低声计算着什么。
绫人和绫华在后面看着,相视一眼,也屏息无声。
绫人看着这东西像是个机关,但在这方面他是极少涉足,便没什么意见可发表的,绫华和奈奈更不用说了。
奈奈蹲得累极了,想着自己这三人大老远抓逃犯,未曾想被困在这地宫,束手无策,还要指望这逃犯来解救,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嗯,好了。”散兵毫无温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奈奈抬头瞧了一眼两扇石门,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别样的变化,于是心想他说好了是什么意思。
绫人问道:“怎么样?”同时也看见散兵紧蹙眉头,心中预感状况不是很妙。
他手指仍抵着那琉璃瓦,方才尝试数次,也无法将此通道的危险指数完全解除。
四片琉璃瓦红,金,紫,绿分别代表着「大吉」,「中吉」,「凶」,「大凶」四种卦象,源于稻妻古时部落一种融合了占卜文化的机关。此机关记载于早已轶失的残卷中,只在天域藏书阁存有虚拟图像,解法是将四色琉璃瓦全部扭转为象征着「大吉」的红色,所有人才能安全通过。
然而散兵根据正确算法尝试扭转,竟发现能将所有琉璃瓦转成红色的机关零件已被损坏,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所有琉璃瓦调至「中吉」,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但也难保没有意外发生。
散兵站起来,看向其他三人,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道:“此名为「双生门」,大抵是狭间地宫的主体。一扇为生门,一扇为死门,顾名思义,选到生门一路平坦,选到死门则险象环生。”
绫华:“这么说,我们如果能选到生门的话……”
绫人:“既然一生一死,又为什么叫「双生门」?”
散兵若有若无地低声一笑:“一般来说遇到岔路,人们都不会选择与同伴分开走,所有人同入其中一门,这个时候无论选择哪扇门,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天塌地陷,无人生还。生门与死门,就像天平的两端,无论是否平衡,都必须有筹码置于其上,也就是说两扇门都必须要有人进入——入生门者的平坦无忧,是要用同伴命悬一线来换取的,这就是「双生门」最精妙绝伦的设计。”
奈奈一僵,面上表情接近空白,什么精妙绝伦?明明用「残酷」这个词更加恰当。
绫人虽然并不信任他,但听见如此条理清晰的解释,实在挑不出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况且想到靠自己的确没把握能出去,便觉得和散兵暂时成为同伴也无可厚非。
“那么请问,”绫人看了那四片琉璃瓦一眼,“此物又是——”
绫华观察道:“四片都变成金色了呢。”
“如果能把四片都调成红色,死门中的危险会大量降低,”散兵坦白地说,“但是我试过了,只能调成金色,危险指数比红色高一些,那么待会儿进入死门的人,我可不能保证安然无恙。”
三人脸色纷纷出现了变化。
绫人心中已有些对散兵起疑,不知此人是否会为了脱身,故意利用此地的机关来给他们设困呢?…可倘若是为了脱身,他又方才何必出现?
绫华:“这机关是什么人所造?”
散兵觉得听见了好笑的问题:“此处是邪神的地盘,你说呢?”
绫华:“据我所知,阁下与邪神关系匪浅,要说你之前对这里毫无了解,我们是很难相信的。”
“我确实没来过这里,”散兵都没法保证自己能活着出去,又无意想起上回她那一剑,简直烦死了这个女人,“你们如果不放心,可以先选,我走另一扇门,这样总行了?”
绫华觉得可行,但很快又意识到他们并不能分辨哪扇门是生门:“……”
“怎么,把主动权交给你们,却还是要我帮忙?”散兵随口嘲弄了一句,往右边哪扇门扬了扬目光,“右边是生门。”刚刚在调试机关的时候他已经辨别过了。
奈奈用空着的右手从挎包中取出几张符咒,快速念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咒语,地上亮起一枚耀眼的六芒星占卜盘。
散兵斜藐她一眼,不满:“既然你们当中有人能占卜吉凶,又何必要问我。”
奈奈转动着占卜盘,不想搭腔,绫人替她回道:“只是验证一下你有没有在骗我们。”
散兵扯了一下唇角:“……哼。”
奈奈反复占卜了好几轮,结果都与散兵的回答如出一辙,只好作罢。
散兵似笑非笑地审视她:“大言灵术师占卜完了?但似乎结果并不是很理想。”
奈奈对散兵的话里有话不予理会,垂了下眼,转身对绫人和绫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刚刚散兵的指示。
但是此时绫人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倘若我们三人都走右边,让他一人走左边的话……那谁来看管他呢?”别忘了此人现在可是逃犯啊。
绫华点点头,看着哥哥和奈奈:“也对,我们三人中总要有一人跟他一起走左边。”
奈奈有话想说,但她忍在心里,沉着脸没开口,众人就那样静了一会儿。
终于奈奈忍不住了,别开脸,咬着声音:“反正我不想跟他走一边。”说完又不太自在地瞟了绫人绫华一眼,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走左边涉险,大家都理应把安全的位置让给同伴…我纯粹就是不想和这个人呆在一块。”
听到这话,散兵眼睫微微一颤,但在下一秒又恢复了表情冷淡的一张脸。
奈奈的意思,绫人和绫华表示理解,毕竟谁愿意和一个灭了自家满门的恶魔单独相处呢?更不用说要和他成为一同冒险的唯一伙伴了。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性,况且也断然不可能让自己妹妹去,绫人站出来道:“我跟他一起,绫华,奈奈,你们两个女孩走右边的门,应该没问题吧?”
散兵:“生门里不会设置有特别凶险的环境,可能会遇到些魔物。”
绫华点头:“没问题的。”
倒是奈奈没说好与不好,静默了一会儿,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绫华问道:“奈奈,怎么了?”
散兵对绫人恨之入骨,奈奈最清楚了,死门之内本就险象环生,此人论武力不知高过绫人几头,又生性偏爱睚眦必报,绫人若是单独和他进去,只怕很难能活着出来。
奈奈的忧虑很快就被散兵看破了,他也懒得生气,只是朝三人摊手:“既然各位难以抉择,不如抓阄决定,跟我分到一组的走左边。”
奈奈想了想,眼下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再犹豫下去恐怕更加不利。
她从挎包里掏出几张未画咒语的空白符,撕成四张同等大小的纸片,其中两张画月亮,剩下两张画星星,再依次折叠起来。
奈奈把四张纸团扔到地上,用手打乱:“拿到相同形状的走同一扇门。”
四人各自拿了一张,展开,奈奈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低头一看,自己拿到的是画着星星的纸。
绫人展开纸条:“我的是月亮。”
“我的也是!”绫华向三人展示手里的纸条,为自己和哥哥分到了一组而高兴不已。
奈奈脸色瞬间惨白,一只夹着星星纸条的手怼到她眼前,晃了晃:“嗯——”语气惬意中又带了点不要脸的戏谑。
奈奈紧闭双唇,不语。
可恶!这怎么连抓阄都逃不掉啊!——她现在深深怀疑是不是散兵使了什么伎俩,故意和她拿同一种图案的纸团。
她正憋着脸愤懑,想重新抓一次,散兵忽然靠过耳边轻飘飘来了句:“别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