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一遇到西鹿伏兵,就知大事不妙,派人趁乱逃离,回颖水送信,正在吃早饭的姚怀峰气得折断筷子,让一众军士赶紧吃饱喝足,准备救援益安。两刻后,下边来报西鹿军正往颖水来,还差二十里。
“他娘的!”姚怀峰已经想到宗启儒肯定也派一军到益安去了。西南军主力及京军都在主战场,后方从益安到元城,都是少量守军。
“潘都尉向颖水请援,矞国那边也不会干等。”邝温道。
“话虽如此,也需尽快前往,星若还在哪。”姚怀峰命邝温守城,自己带着两千人马杀出去。他让一小队先行,遇西鹿交手,佯败回撤,引西鹿追击,后率余兵左右包抄,大获全胜,留一小兵性命,问西鹿领兵者谁,那小兵高声:“樊王殿下必将尔等赶出西鹿!”
“哼,你打得我,我打不得你?”姚怀峰拧断他的脖子,加快行军速度。他怎么也想不到宗启儒会出现在此,不免惆怅潘玄冬这崽子撑不撑得住。
却说宗启儒正点将往益安去,这时宋显道:“贼人知后方有援,必定严阵以待,若救兵迟迟不到,心浮气躁,将不堪一击。”
“在理。”
宋显继续道:“昨夜一事,属下思虑良多。”
昨夜宗启儒料想梁矞盟军可能会请援,只是不知会从哪里来,抱着不放过任何可能的心思,各命一人出去蹲守,果不其然,上蹲到梁军,下蹲到运送粮草的矞国车队,甚至还在山脚下将东西倒出,居然是石头沙子。
此举可见季汝生已和肖善离心。
“矞国援军无疑会从大黎县调来,且必与肖善不对付,最快也应在巳时过半到益安。殿下出兵围而不攻,威慑贼人,待午时进军,矞军援兵也该到了,除掉肖善之前,他们不想有所损耗,便是殿下提条件之时。”
在自己家里闹也就罢了,来他们的地盘动手,实在愚蠢。
宗启儒越听越觉得可行,原本想要点将去,又决定亲自前往,一雪昨日之耻。
他带五万兵马顶着小雪前往益安,速度不算快,消息传到益安城内,潘玄冬与季汝生迅速带兵登上城墙。
众将士们眼底倒映着乌泱泱的西鹿大军,无边灰云里似有天兵天将显现,与宗启儒一同压迫而来,看得人遍体生寒,心头大震。
“他们停下了。”江春儿道,她能看得更远一些,站在潘玄冬身旁,低声询问,“颖水还没消息?”
倘若请援顺利,一个时辰前就该到了,今日也只下了点小雪,路面清晰,不该延误。
潘玄冬道:“整军前让翔儿去探了。”
江春儿耐着心情冷静看着远处,敌军似乎成为天与地之间的一条黑线,笔直、肃杀。
不多时,关翔急匆匆前来,喘着粗气尽量压低声音:“援军在通庄中了埋伏。”
潘玄冬脸色铁青,忍着脾气不叫底下的将士发觉。
一旁季汝生心有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你回落晖调兵,我这边的援军将到,可先顶住一二。”
他怎可能真的好心出主意,不过是为了维持信任,同时心里小小地感激宗启儒除掉梁国援军,至于让潘玄冬再次请援,那也要出得了益安城才行。
江春儿的心一直往下沉,从落晖到益安,来回最快需要大半日,撑不到天黑,就只有死。
远处的西鹿军虎视眈眈,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梁矞盟军不敢松懈,一直维持到将近午时,这个时辰,矞军援兵居然也还没到,季汝生心里犯起了嘀咕。
许久的紧绷让人精神恍惚,随着时间渐有骚动。这一切都落在潘玄冬眼里,他已然明白了宗启儒的打算:“宗启儒既杀我援军,已知城内薄弱,他在等军心崩溃,不费吹灰之力夺城,不对……”
他偏头看向季汝生。
那眼神充满疑惑与打量,令季汝生眼皮一跳,淡定问:“哪里不对?”
潘玄冬忽然想到,宗启儒发现梁国援军,也应该算到矞国援军是从大黎县来,难道不是该趁救兵未到,速战速决?
宗启儒为何还不出手?
“潘都尉?”季汝生见他陷入沉思,出声打断,心里想着对方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
潘玄冬道出疑惑:“宗启儒越过益安,把你们也埋伏了?”
“不可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怀疑是不是出了变故,越想越心凉,但常年潜伏令他面色不变。
“派人去探。”潘玄冬也知这不可能,尽管种种变数,要他弃城,不如吊死在这里,以免丢了家族的脸。
很快,他们来不及思索了,远方那条黑线正在压近,盟军中有的人已露出惊惧。
潘玄冬从未觉得肩上有如此之重担,所有梁国军士的生死就在他的一个选择间。
“昨日我们守得,今日一样也守得。西鹿借口侵我良田在先,今不悔改在后,不取鹿京,有愧家国!”
他必须调起士气,否则撑不到半个时辰必定全军覆没,眼下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矞军援兵,又或者姚怀峰收到消息,另外带兵赶来,如若不然,时也命也。
“不取鹿京,誓不回乡!”喝声传入众将士耳朵里,字字铿锵,一扫低迷恐惧。
众人齐声,声势浩大,连带矞军也被感染到,潘玄冬看着越来越近的西鹿军,忽然啧了一声:“回去大小也封个小将军给我吧?”
关翔连忙追问:“我呢我呢?”
“多杀点,不然还给我打下手。”
江春儿笑道:“盖过潘哥,叫他给你端洗脚水。”
后边的几个听到,连忙附和:“让潘哥给我洗脚。”
“滚蛋。”潘玄冬收起眼里的嘚瑟,他问江春儿及段落英:“取宗启儒性命,你们有几成胜算?”
江春儿与段落英对视一眼,皆想到了昨日把段落英震得反噬的擂鼓高手。
段落英道:“那人名赵寒光,功力还在家慈之上,我与江队正联手,也只能将其引开。”
江春儿道:“他动手的话,你再动。”
段落英应声。
潘玄冬深吸一口气,安排副将苏银守城:“广武营听令,随我出城,给咱爹娘爷奶长长脸。”
众所周知,京军广武营一群纨绔子弟,家世不说多显赫,也是平头百姓几代人奋力都触不可及,他们尚敢冲锋陷阵,自己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城门打开,四百广武营营卫身如利箭,刺进黑色浪潮里。
江春儿瞳孔倒映尖刀冷甲,无半分惧意:“小徐,你可要保佑我,再多保佑我一点。”
浪潮来回撞击斑驳城墙,轰天震地,响若闷雷,纷天白雪落之即红。城头守军渺小似那沧海一粟,却有填海之决心。
宗启儒在略高的坡上远远看见广武营居然敢杀出来,前军这些被拉来充军的壮丁岂是京军精兵的对手?轻而易举从万人中撕开一条口子,连带兵的将领都被斩杀落马。
“罗双金,柴康。”宗启儒声落,身旁之人听令旗扬,左右两军见旗动身,朝广武营合围而去,与那些壮丁不同,他们是真正的兵士。
宗启儒问:“矞军援兵怎么不见?”
宋显也有些疑惑:“或是迟了?”
“那小丫头,让我去会会。”身后的赵寒光出言,他早就盯上了江春儿,杀得不是最多,也不冲在前边,但观察久了便发觉端倪,任何一个营卫有险,她都能快速补救上,飞刀无虚发,以致于这么久还无一人落马。
重要的是,她的枪法,有几分柳清公的影子。
“小瞧他们了。”宗启儒等了这么久,预期却没达到,已有几分不耐烦,宋显也不敢吱声。
正在这时,不知谁叫了一声:
“偷袭!”
“后军有变!”
待传令兵传话到宗启儒这时,后军已被姚怀峰吃了个大半。
宗启儒恼怒,拔剑瞬间割断宋显的喉咙,若非这厮,他早就打进益安。
区区广武营几个人他还不放在眼里,领着一部分将士回扑向姚怀峰。
江春儿被赵寒光追打得狼狈,几个回合下来,赵寒光一剑削向江春儿左侧颈,被一枪格挡,“铛”地一声几乎令她失聪,听得模糊:“我名赵寒光,太师祖虞公。”
虞公便是曾与柳清公交战过的西鹿高手。
赵寒光一边说话,一边将剑锋压近,这话是让江春儿记得自己死于谁手。她右手持枪几乎脱力,一个手软,利剑割破颈边皮肉。
“知道了……”江春儿低眉看了一眼利剑,风雪灌进肺腔里,“他是手下败将罢了,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师祖奶奶啊大曾孙子。”
赵寒光的年纪能当江春儿的爹,被这话气得不行,眼中戾气,因一记萧声而有片刻停滞,江春儿趁机左手拔剑上劈,一刃寒星,赵寒光收剑避开,下一顺鲜血喷溅——是那马头被斩下。
赵寒光一个不稳落马,顺势砍了江春儿的马匹。
江春儿被甩下地,倒退数十步,背后正对几杆血淋淋的长|枪,亏得段落英出手够快,抬掌抵上她后肩接住,她才不至于被扎成筛子,不禁心有余悸:“多谢。”
“不客气。”
赵寒光看了眼手臂上极细的剑伤,伤口之下的皮肉已有一块黑紫淤血,体内有不属于他的内息窜走五脏六腑,阴毒无比:“正流功?沧浪派?”
可正流功内息入体成毒,他没有半点中毒的意思。
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况,赵寒光不敢大意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兴趣探究,再次挥剑。
西鹿兵将围杀广武营,紧咬不放,广武营恰似狂风大浪里的一叶扁舟,被撞得左摇右摆,潘玄冬连斩几个大小将领,西鹿诸将陆续杀来,他带兵从略为散乱的敌军中穿过,一路灵活而惊险,直奔宗启儒。
而宗启儒对上姚怀峰,熟料左边矮山内伏有一队梁军人马,箭雨断了他的左翼,挥刀冲下。
姚怀峰大笑:“还是我技高一筹!”
宗启儒利剑怒指姚怀峰,一旁董宁道:“殿下,我来取他人头!”
城墙这边,敌军亢奋攀爬,副将苏银战死,楚星若胡乱包扎腰间刀伤,接过军旗指挥守城,一旁垛口守军已死,敌军登墙,偷袭她背后,危急之间,一把长刀从旁挥来,将偷袭者腰斩。
楚星若听得声音回头看,是眼生的矞军,继而听见下方震耳欲聋的吼声,她认出是援军到了,不禁有些腿软,咽了咽口水找回声音:“援军已到,随我杀出城门!”
城门被撞得轰轰作响,愈加松动,最后轰地一声破开,西鹿众军齐喝,已经预见黄金万两、加官进爵,于是蜂拥而至,看见里边弓箭手列阵齐发,他们退而不得——
矞军踩着堆积成山的尸体涌出城门,赵寒光听见动静看过去,拧眉立目,后方的偷袭军显然还没解决掉,此等情形,他必须尽快回到宗启儒身边。遂一剑挥向江春儿与段落英,二人使出浑身解数抵挡,仍旧被震退,撞断几步开外的老树,还未能站起身,敌军闻腥嗜血,追着她俩在影影绰绰的小林间乱刀乱剑地砍。
二人力竭,满地躲闪,江春儿在混乱间握剑横扫破开一个口子,拉着段落英从中脱身,却没注意身后是个坡,两人一同滚了下去。
赵寒光见状,不再追击,赶往宗启儒的方向。
他一走,矞军援兵也冲到战前,骑兵步兵一路斩杀,敌军萌生退意,西鹿将领斩了几个逃兵杀鸡儆猴,两军又是一轮激烈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