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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只待风云第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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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创可贴章节。

卷二的尾巴有点小仓促……在崩的边缘大鹏展翅、临门一脚,羞愧,对不起我的锅我的锅……这章做为衔接过渡、修补,可以当个番外看,放在作话,大概w4+。

本章无春姐小徐互动,想看小情侣剧情请立马目录跳下章,下章会稍微照顾本章剧情,所以跳读应该也没啥大问题……吧?

此外,前两卷有一些小小细节bug,但不影响整体走向,没到崩的地步,可以忽略,所以……ei,懒狗不改~能捉虫都算我勤奋。

作者有话要说:一场雨,京都酷暑消退,转入初秋,再入中秋。

清早,朝阳金光穿透薄雾水汽,丹桂飘香,花树下,几个半大点的孩童在收集一夜掉落的桂花。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人们起早忙碌,少有像江春儿和霍迎、文素心这样牵着马悠哉走的,清脆的哒哒马蹄一路穿过大街。

她们是从白羽别苑回来的,在那里与世隔绝了一个多月。广武营本来不忙,半个月才大操练一次,其余时候要么轮值巡逻京都,要么到周边县检查粮仓及当地守军,又或者调去别的州军里待上三五个月,调去边境戍守时间就更长了,潘玄冬等人就是去南境。

且说白羽别苑,三个月前,兵部礼部下了文书。正如同今年清明时皇家大操大办一般,重阳的秋祭与秋狩更要隆重万分,就安排在这处别苑。围猎不仅仅是表面看来的玩乐,更是一场军事演武。

军、狩同时进行,白羽别苑的布防更不能懈怠,而临近农忙时节,京军另外四营都干活去了,只剩下广武营这些富贵子弟兵,自然而然接管别苑的值守,他们须得布置祭台、防御检查等等,还有放养猎物,前两天文素心被野猪猛追两里地,她轻功上树,野猪在下边锲而不舍,直到被霍迎偷袭敲晕,然后特地标上记号——秋狩时,箭羽正中它的大肥屁股者,加分。

这时,江春儿三人身后逐渐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伴随车轱辘声,还有行人的议论,在这样忙而有序的祥和街头起了波澜。

她们向后看去,而后退至路边,给一队从城外进来车马让路。领在前边的是两个身着暗蓝戎服的将士,江春儿见过这身衣裳——潼州军。两人之间还有一穿着绯红官服的男人,后边两辆马车,跟在其后的车上都堆有几个大木箱,行走在旁的是四个武者,比梁国人矮一些,皆着黑衣,腰间长短两刀,略显弯曲。

“是桑人。”江春儿道,潼州时常能看到这些人,尤其是织局、茶酒司、马市那一条街上,做买卖的最多。

文素心点了点头,她的嗅觉比江春儿灵敏:“往年临近年关,桑人才会派使者前来,这回想必是听说燕国来了使团,又闻到西境半年前招兵练兵的味儿。”

江春儿若有所思,霍迎嘲讽:“属狗的嘛,桑人就是爱看热闹,巴不得都打起来乱作一团,好对新庆动手。”

今梁国占据中原,西与南分别为燕、景两国,在这两国身后,有其他部落氏族支持,而周边小国更是不记,新庆算其中一个,位于大梁东北,与桑国隔海相望。

车队路过她们面前,三颗脑袋跟随移动,从左到右,双目无神,浑然忘了方才在骂人。

待他们走过以后,文素心道:“桑国来使,每年都带来高手,偷师不少门派绝学,回去改良。”

她在京多年,深知桑人的皮囊骨头,这一点,霍迎今年过年时领教过了。

江春儿咂嘴感叹:“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罢了。我吃过他们的中秋团饼,学着咱们曲见的特色来的,但味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说到这个,她双颊开始生津:“我也好久没吃过了,外皮酥酥脆脆,馅儿足,那肉质,啧,就跟那天追着素心姐的野猪似的,吃起来就知它生前有多野,那腿肉,紧实、肥瘦适中,刚烤出来的还烫舌头,汁水饱满,牙都香没了……”

“好了别说了,明日拿来。”霍迎打断她,她们在白羽别苑苦够了。

这么一听,更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江春儿回到家后,拍开自家大门,开门小厮见她皮肤没以前那么白,一身修身靛青劲装,扎着马尾,看起来很精神,再看她身后的那匹马,越发健壮神气。

江春儿把牵马绳递给他:“把漂亮从头到尾好好洗洗,喂饱了。”

说着,踏进门,直走膳厅。

膳厅里,江老爷这角度能最先看到江春儿:“哟,江队正竟回来了,正赶上时候。”

江老爷因病得忌大鱼大肉少饮酒,为此瘦了不少,不再是那个身宽体胖的老狐狸,总算显露出一点俊的轮廓,可见他并非吹嘘自己年轻时候就是貌若潘安才被她娘看上,江春儿勉强相信自己是四兄弟姐妹里比较像他的。

除了江家二老,江并也在,她一并招呼着:“以后我每日都回来,您开不开心?”

江老爷哼声,夹了一条小炸鱼喂脚下的猫:“一个多月不见你这崽子,老爷我不知有多快活。”

“您就是口是心非。”江春儿擦干手坐下来,“二哥今早回来这么快?”

江并笑道:“调入大理寺了,今日休沐,逢明日中秋。”

江春儿端起碗来,正色道:“以豆花代酒。”

兄妹俩碰了一下,江夫人直说她瘦了,让张妈再去后厨多做些来。

“大哥中秋不来京?我还等着看明蕙和二侄子。”这个二侄子,就是清明时,江安去荆城老家过继来的养子。

江并道:“之前清明,绸缎庄都是岷叔打理,又碰上户部下新税令,他们抽不开身。”

兄妹两三年没见过面,江春儿本以为这次能见上一见,最后只化成两个字:“好吧。”

然后胡乱想着,不知她有没有机会调去潼州转上一圈,虽然江安总是训斥说教,令她害怕,奈何她就是没骨气,很想挨骂。所以吃饱喝足以后,回屋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江安,然后再去拆开徐青寄的信。

这人隔三差五就有一封,有时一天内收两三封,他自顾自写写寄寄,走到哪写到哪,全然不考虑她能不能回信,不禁郁闷地想,这世上若有千里传音的好东西,她就把造出此物的人供起来日夜烧香。

徐青寄的最后一封是六月底写的,说是从青霞宗离开后,跑回老家闭关去了。

她抱着信躺在小榻上神游乱想,主要是想鸣月山庄的事,也不知传到京都没有……

心思一动,看外头天色尚早,江春儿立马叫来半夏,绾发换衣兴致勃勃出门了。

江湖大小消息,除了万武堂,就数殷家酒庄最为灵通。

这里鱼龙混杂,比起去万武堂正儿八经问徐青寄的事,她有点小羞涩,不如去酒庄提一嘴鸣月山庄,自有三教九流的人天南地北地畅聊。

此次英雄会出奇精彩,江春儿到了酒庄,都不用提,酒客们聊的就是这件事,她还正好赶上开场。

“这鸣月山庄所谓的英雄会,其实就是比武招亲。”说话的是个身着暗蓝袍子的络腮老大哥,饮了一口酒,挑眉问在场的人,“据说连徐青寄的师父也请来,大手笔!足见施庄主爱女之切。记好我这句话。”

他又强调自己刚从鸣月山庄回来,好让众人信服,在众人追问徐青寄的师父何许人也时,他就给了俩字:“没来。”

江春儿听到徐青寄,还有这劳什子的比武招亲,以为接下来就是关于徐青寄倾慕者们的相争吃醋,没想到,这位胡子老哥却说起金羽派掌门陈均十多年前的风流韵事……

好吧,江春儿和半夏听得津津有味,相互咬耳朵交流内心所想:“上回搞大三个小姨子的肚子的,还是公孙箬那厮。”

这是江春儿当初在曲见玩耍时听来的。

半夏小声:“公孙箬都没这金羽掌门厉害,丈母娘都……”

她捂起了脸,主仆俩双双抖起肩膀,只听那一桌人问:“其中的三小姨子你们猜是哪位?”

江春儿和半夏竖起耳朵——

“鸣月山庄庄主夫人,正是比武招亲那位正主的亲娘。”

江春儿乍舌:“好家伙……”

“可怜如花似玉的施姑娘,当场羞愤自刎,被施庄主拦了下来。”

“替别人养孩子这么多年,我要是施霓山,巴不得全死了干净。”

“也难怪你成不了施庄主那样的高手,境界太低,”胡子老哥一脸佩服道,“施庄主一战陈均,托陈均的福,我等有幸看到施庄主完整的回灵十三斩,陈均也算积德了,最后你们猜怎么着?施庄主让施姑娘亲手手刃生父。”

“够狠。”

“真杀了?”

“她亲娘还想拦着,拦不住,看陈均死了,一头撞柱子上,血溅当场。”

这下轮到江春儿忍不住了出声了:“施姑娘呢?”

胡子老哥稍怔,盯着江春儿的脸一瞬后,面对美人的提问,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量回答得让她满意,语气都少了方才的几分豪气:“施姑娘已然生无可恋,不过又被施庄主拦下,只道陈均之过,错不及她,让她下山去,之后如何,便不知了。”

“施庄主乃真英雄。”

“十多年父女情还是有的……”

江春儿本来想打听徐青寄,不曾想花边事比说书的还精彩绝伦,她愣是一壶果酒加几碟小菜坐了一下午,最后难得听来点徐青寄的消息。

说是不见徐青寄的师父实乃憾事,开始假设他的师父与当今第一的齐增锦孰高孰低。江春儿为了徐青寄的事,特地打听过,齐增锦此人正是惊涛门掌门,年轻时已是个顶天人物,绝对万里挑一的奇才,如今是一块老姜。

“这说不准,隐见派终于逮到徐青寄,王易以浮浪剑法领教逐水剑法,别看只输三招,试想王易能在天悲五怪手下过几招?徐青寄不过是为了让隐见派面子过得去。”

“我早就想看他们交手,浮浪在此之前总自称天下第一剑法,这回碰上逐水亲爹,踢到铁板,可惜我没能看见。”

“这伙人心胸狭隘,只怕徐青寄给了面子,他们却不领情。”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易真的以为只输三招。”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大笑。

江春儿却轻轻皱起眉毛,无他,只怕这个隐见派真的不领情,找上徐青寄的麻烦。不禁暗骂这人怎如此温顺,白瞎那张总是板起来很冷酷的脸,就会对她凶,原是窝里横的纸老虎一只。

随着日头西斜,主仆俩结了账,打道回府。

“姑娘在担心徐哥?”

“你何时会读心之术了?”

半夏可是会察言观色的:“徐哥如此厉害,还有欧阳少侠在旁,您多虑了。”

她觉得好笑,江春儿以前三天两头骂徐青寄,这会儿在一块了,时时刻刻惦记:“徐哥中秋怎么不回来?”

江春儿道:“追求武道,要时常出门游历,拜访诸多前辈,见识百家武学,正如当初二哥游学在外那样。”

“哦……”

江春儿叹了口气,她闲下来时会想徐青寄,会想若不在广武营里,就可以跟他出去,以前她还盘算着闯荡江湖,连路线都想好了,这个计划,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实现。

身前的长街尽头已有圆月的轮廓,身后夕阳又把影子映长,明日便是中秋,热闹早就提前起来了,酒楼结彩出新酒,瓜果满街,街头悬灯,但她忽然感伤起来,脑子里一个劲想徐青寄,想起刚喜欢徐青寄那会儿,就期盼和他中秋放天灯,如此思绪,是酸也甜,乐此不疲。

回家时路过万武堂,倒不是因三三两两的人走进去而引起江春儿的注意,而是隐约听得他们说,桑人在里边。想到白日里文素心说的,她刚好想开开眼。

“姑娘,天快黑了呀。”半夏拉住她。

江春儿正色道:“我已不是那个天黑就回家老实人了,我是夜不归宿的江大胆。”

江大胆神色狂傲,大摇大摆走进大门,堪堪低下脑袋从门帘子进去,视线一览全场,脸色就绷不住了,萌生退意。

“春儿好久不见!”宋文静眼尖脚快到她跟前。

江春儿干巴假笑,硬着头皮:“今儿什么日子?连安王都来凑热闹?”

最后一句她挨着宋文静压低声音,她进门就看到二楼廊道上那个侍卫,是李骁的近侍。

“来看少主的,还有章公子章夫人。”

“诶?林大哥回来了?”江春儿连忙追问林生风的情况。

“下午刚回来,具体如何还得问他。”宋文静本想带她去看林生风,话又吞进肚子里,自打上次方有端的事以后,每每遇到江春儿,心里都在感叹林生风不争气,错过佳人,现在佳人跟徐青寄铁板钉钉,有他林生风什么事。

“既然安王在,我就不打扰了,明日我送团饼来,再顺便看看他。”江春儿光是想到李骁,就浑身抗拒,更别说打照面了,就俩字:尴尬。

“也行。”

江春儿松了口气:“那我就先回了……”

“你来此不是为了看桑人么?恰巧,他们改了明心剑法,这剑法你使得好,来杀杀他们的锐气。”说着,宋文静一臂揽过她的肩往里带。

“呃……我忽然想起来明日一早要去定侯府,所以……”

“天还没黑,没事。”

江春儿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她应该说待会儿就去定侯府才对,可人已经被宋文静带上楼了,她犹豫一下:“那个……安王在二楼还是后边?”

“后边啊,”宋文静瞧见江春儿一脸痛苦,戏谑道,“你该不会是怕唔……”

江春儿捂住她的嘴,硬声:“我江湖人称江大胆,我怕什么?”

宋文静大笑:“不怕不怕……走,还有两个燕人也在。”

江春儿对燕国没半点好感,甚至投以敌意,当初他们挑拨大梁北狼结盟,还派人杀了常无仇,事|后推卸责任,惹得大梁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西境招兵买马,给予警告。

如今又派使团来,据霍迎说,还来了一个公主,十有八|九是和亲的。江春儿不懂这些政事,只知道倘若发兵燕国,她可不会犹豫上前线,斩下百十颗人头,再割了他们的耳朵,放到常无仇墓前,慰英魂。

许是她敌意太重,习武之人向来敏锐,尤其是针对自己的。魏镛一抬头就看见二楼廊道上的江春儿,珠钗绾发,黑衣上绣点点彩花,柿红褶裙,同色披帛,从五官到脸型,是圆润俏丽一类的美人,若是忽略她眼里的冷色,还有那罗裙之下挺拔肃立的身姿。

很年轻,但是个高手。

魏镛想。他脑子里过了几遍大梁武林,能让他认为是高手的同龄姑娘,只有沧浪派唐晓舒一人而已,但听说唐晓舒是个惧怕见人的痴儿,出行人多之地,必蒙眼封耳,跟眼前这个很不一样。

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正如这几年突然冒出来的徐青寄。魏镛动了心思,欲想领教一番,但见江春儿这般敌意,他还是先问问身旁的人:“兄台,二楼那位黑衣姑娘是什么人?”

“哪位?”

魏镛再看过去时,人已然不见了。

江春儿是去拦人来着,把人拦在楼道里:“别别别,翟师兄,林大哥那还有安王章大哥他们叙旧,我去太不合适,明日我再来也一样。”

方才翟峰一出门看见她,高兴招呼一声,然后兴冲冲说要去找林生风,开玩笑,江春儿能让他去?

“是了,你怎还冒冒失失,没眼力见。”宋文静责备翟峰,把江春儿救出来。

江春儿顺着台阶往下走:“明日中秋,我家做的团饼可好吃,到时给你们送来。”

翟峰一乐:“那可说好了。”

江春儿连连应声,赶紧告辞了,她拿过半夏手里的团扇遮脸,以防万一,还拉着半夏的身形挡住自己,活像个贼。如今在京都万武堂的这些人,九成都不是当初她刚来时认识的那一批,不知她与林生风的关系,否则早就传到林生风那里去。

宋文静笑出声:“安王还能吃了你不成?”

“比吃了还可怕啊。”江春儿苦着脸,这辈子都不想跟李骁有任何交集,打照面也不行。

宋文静笑过以后,询问:“对了,小徐呢?少主回来,肯定想见他。”

“鸣月山庄以后,我也不知他跑哪玩去了。”有一个不知是不是隐患的隐见派在先,江春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徐青寄的行踪。

与宋文静道别后,她逃也似的回家了,还跟半夏诉苦:“我这一天天的跟历了好几个大劫似的……”

“辛苦您了。”

“快走,我内急。”

“……”

中秋早上,江春儿提着两个食盒出门,食盒里装的是江家做的团饼,馅儿是曲见的特色,昨日张妈在后厨里忙活一整天。

甫一开门,就碰到阶梯下的江秋儿,姐妹俩俱是心下一喜:“三姐上哪去?”

“送去给迎姐,待会儿她进宫了我再回来跟你们吃饭。”

江春儿今日很忙,除了给霍迎送去团饼,万武堂也要去一趟,与此同时还有卫确也应当要安排让林生风认识认识。

总之一整天被她塞得满满当当。

距离辰时还有两刻,定侯府的马车就已达宫门外了。

这种场面江春儿在清明时就见过,诸多达官贵人聚集,华服如彩霞,姿容仪态各有千秋,逢人言笑,携儿带女有序而进。

江春儿在霍迎身后,迎着日光眯眼看过去:“昨晚我去万武堂转了一圈,燕国桑国那几个近侍都在。”

霍迎啧啧有声:“桑人就罢了,燕人还敢去万武堂。”

江春儿耸耸肩:“这事谁知道呢。”

众人只知天悲五怪与常无仇的恩怨,哪里会知背后是两国短暂的交锋。

燕人马车边上,一男子正目不转睛盯着江春儿。江春儿认得他是昨夜在万武堂看到的那个,并不躲避他的眼神。

魏镛低声:“伯爷,昨夜说的便是那位青裙姑娘身后的近侍,较高的那个。”

他不知为何江春儿有如此之大的敌意,昨夜他回去禀告司马季方,司马季方倒没表露出太大的惊讶,眼下还轻声一句:“怪不得……”

这时,从他们后边的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丹裙少女,她也顺着司马季方的目光看过去:“伯父,那是谁?”

“那老者是霍还山。”能亲昵搀扶他的,只有孙女霍迎。

霍迎,北军。

魏镛不知发生了何事,司马季方却清楚得很。

随着接待他们的官员请他们进宫,司马季方这才带着少女走进去。

既是中秋宫宴,又同时接待两国使团,是以开启最大的金恩殿,金丝楠木为柱为梁,京砖雕花,珍珠帘,水晶灯,细致到一碟一筷都属最上乘器具,天南地北搜罗来的奇花异草,食美如画,酒似清泉……

种种都让户部几个月睡不着觉,本来拨款白羽别苑就让他们夜夜泣血啼哭,这回闹着摇着谏官们去骂醒李驰,省点钱,比如家眷大可不必请……李驰是个脾气很好的年轻帝王:“难得齐聚,左藏库今后不必来。”

一句话被吓哭,大概意思是:使臣来都来了,我能怎么办?你们扣我的钱吧,以后都别发了。

而李骁的嘴巴更毒,给他们扣了顶大帽子:招待不周,叫他国人轻视大梁,是何居心?

皇帝虽不发怒,但连着两天没胃口,像极了闹绝食,朝会上话都少了,一个劲盯着他们看,好似他们脸上有花,不,脸上有钱花,韩准怎能不清楚,省钱有个屁用,搞钱才是正事:“这几年百姓安居,风调雨顺,各地又起了不少商贾,对其的内外关税、租用田地房屋等,尤其是京都一带,应该上调……”

一个开头,另一个就来了:“民间改收酒税后,酗酒闹事者愈来愈多,酒税是否也应考虑……”

听说李驰下朝后吃了不少,他们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但免不了被韩准提去痛批:圣上不瞎造宫殿、不瞎外出巡游,勤恳上朝不出幺蛾子,已是诸君的福报,还整天抠抠搜搜,惹圣上不快,等着穿小鞋吧!

这点中秋前令君臣郁闷的小插曲,此刻在使臣们的赞叹之声里,全然不见,就是要展现大梁大国风范,大梁实力雄厚,大梁日渐富裕。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高座上,除了李驰,还有个德妃。梁国尚未立后,这种大宴将她带来,众人知道后边又有事可做了。往下一阶,是明太妃和李骁。

再往下,是按品阶排的官员官夫人,身后又有家眷等,来的儿女俱是尚未婚配嫁娶的,宫宴赐婚几对是常态。霍迎几人离得不远不近,人多悄悄换了位置也没人在意,其他人也很乐意换,几伙人各自交头接耳去了。

“迎姐,今晚跟咱们去封楼顶上赏月?”即墨仙挨着霍迎小声嘀咕,那头江芜补充:“秋儿姐他们先去占了位置。”

韩疏转过头不满:“你俩少借花献佛,是我请的。”

“是是是,韩哥您面子大,封楼顶上的位置都能搞到。”江芜怕霍迎要陪霍还山,她递出两块木牌,嘿嘿笑道,“钟家班,老侯爷去不去?”

霍还山从袖兜里摸出一块一模一样的木牌:“早等着。”

霍迎几人心照不宣举杯子小小碰了一下。

“听说玉嫚公主令堂是乌锦国人。”

李驰说话,他们齐齐看了过去,看向那个燕国来的玉嫚公主司马玉,燕国皇室姓燕,她显然是个被封的异性公主,她五官具有异域美感,双眼大而深邃,面部骨相清晰流畅,金珠额饰上的绿宝石更显皮肤白皙。梁国很少见到这样的异族美人,因为中间隔着个燕国,在场之人无不露出欣赏之色。

司马玉起身行礼:“回梁帝,家母确是乌锦人。”

“中秋宫宴,不必拘礼,”李驰客气道,“梁国风景好,公主千万要不虚此行。”

得了这句话,她放松些许:“此番小女随伯父前来,是有一个请求。”

“公主请说。”

她似乎有些羞涩,乌瞳向李骁扫了一眼,司马季方笑道:“玉嫚很早听闻梁国安王鉴画独到,特意想请安王指点一二。”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人精,话里话外除了和亲,没别的意思,而知道北境之事的寥寥几人,明白燕国是服软来了,更准确地说,是今年盛夏,燕国闹旱灾,此为缓兵之计。

底下的官员家眷们边吃边看不出声,反正他们是这场宫宴上的喽啰,而桑国使团看戏的神态又更明显了,听着李骁自我调侃:“也就只剩下这双眼还能用用,公主请。”

原本司马玉还有些惧怕,见到这样的李骁就放下了点戒备,让宫人呈到众人面前,是一副岩石花鸟图:几支山茶花斗艳,摇曳生姿,却是用色淡雅,整体清新明快、自然别致。

无疑,敢这么呈到宫宴上来,当有功力在身,众人无不点头赞赏。

这种场合,李骁自然给几分面子,尽说可圈可点之处,令司马玉俏嫩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跟传闻的很不一样。燕人忌惮李骁,就像曾经忌惮梁国先帝一样。梁国这块地,以前还有另外两国,结果如何,且看今朝。其归降的宗室子弟与旧臣,先后都被以各种罪名处死,出逃的也都杀了干净,整顿得彻底,冷酷手段根本不管文人的口诛笔伐,惹得西燕南景动也不敢动,若非先帝晚年沉迷丹药,燕国哪敢进犯,李骁也就不会在燕人心中留下杀人不眨眼、铁血无情的将军形象。

梁国内外的人都说,李骁是最像先帝的。

司马玉抿了抿唇:“拙作见笑了,梁国丹青名家甚多,玉嫚若得机会,更想一一拜访。”

那司马季方就没那么含蓄了,直接道明来意:“此行向梁帝带来吾皇心意,愿结秦晋之好。”

李驰一时语塞:“这……”

“玉嫚公主才识过人,定有许多见闻,倘若能来宫中陪妾身,那再好不过了。”一直一言不发给李驰布菜的德妃笑意盈盈,她声若百灵,空灵婉转,据说唱起来更是歌喉曼妙,绕梁不绝。

此言一出,众人傻眼,瞎子都看得出来是看上李骁了。他们下意识去看李骁的表情,居然皱眉了……

也是,异族美人,谁不爱。他们觉得似乎摸清李骁的喜好了,原来喜欢这调调。

司马季方作揖,正想说话,那李驰先一步开口:“这是两地百姓之福。”

话到这里,已是箭在弦上,梁国朝臣算是回过味来,难怪德妃会出现在这里,李驰不好意思开口要的美人,她来要,简直就是李驰的嘴巴。

司马玉见事情偏离,面露为难看向司马季方:“伯父……”

司马季方轻轻摇头,对李骁投去一个歉然的眼神,好似是说,对不住了,你弟弟抢了你的美人。

明太妃把司马季方看得明明白白,当初李驰差点让李骁命丧黄泉,她至今耿耿于怀,若真挑拨离间吹点枕边风,她可太明白这种小手段了:“妾身瞧着玉嫚是个好孩子。”

李骁出声:“母妃……”

明太妃却半点不退,当着众人的面抢皇帝的女人给自己的儿子,其他人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圣上,难得有人跟骁儿谈得来。”

话到这份上,李驰拍拍德妃的手背:“太妃说的是,皇兄是该有个知心人。”

德妃也颇为不好意思一笑,李驰当即将人赐给李骁做侧妃,明太妃似乎很满意司马玉,招手让她坐过去。

如此大喘气的和亲场面,在乐师一弦起音后,方才回神松了口气,互相眼神交流,只叹明太妃就是命好。之所以这么说,是她这辈子过得比较任性,甚至有点叛逆,一不顺心就跟人干架,四平八稳从头笑到尾,可究其原因,那是明太妃给先皇后出过头。先皇后出身低微,奈何先帝喜欢,朝臣谁反对就砍谁,砍多了,就默许了,所以李驰越过几个兄长,成为太子,并不招人待见,加上先帝常年亲征在外,先皇后一病逝,少年太子被宰是迟早的事,怎料先帝停止对燕景的攻打,回来亲自教导李驰。

这事两三杯酒后各自忘了,最后宾主尽欢结束这一场宫宴,贪玩的小辈们已经跑出宫去了,其他人等到天黑入夜,君臣在高楼赏月,赏鱼龙灯舞。

天未黑,月未升,这个空档,明太妃回自己以前的寝宫换衣裳去了,还带着司马玉。

李骁李驰便在后殿里谈话。

“难得有个异族美人,皇兄可得悠着点。”李驰语气里有些许惋惜,惋惜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不算异族,她爹还是燕国人,燕国以西,才是。”李骁坐在一旁道,看似呛人的话,可语气却并非如此。北境之事,说明燕人想要东入中原的贼心不死,这个司马玉冲着他来,两个意思,一是杀他,或者怂恿他反。

李驰今日这般举动,说得好听是怕李骁遇险,他收入宫中放任不管,也就没有这个威胁,可显然,在这个节骨眼刺杀李骁就是脑子有病,所以后者才是真陷阱,李驰不会让司马玉怂恿李骁,一刻也不行。

李驰比李骁早一步知道燕国的目的,才安排德妃开口,免得明日兄弟俩抢美人就沦为街头巷尾的笑谈了。事情本进行得顺利,不巧,明太妃也是这么想的。

他俩各有心思,李骁夹在中间,此刻只能表态:“在我府上也好,她若‘动手’,正好是借口。”

李驰神色舒开,提醒道:“皇兄千万小心。”

“嗯。”李骁抿着茶水,旁人都说,他最像先帝,其实李驰更像,在位几年看起来无过也无功,完全就是个墨守陈规的守家崽,可李骁清楚,朝臣都被李驰玩出花了还不自知,连自己都吃过亏,一个司马玉就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中秋月圆,整个京都有如白昼,彻夜不休。明太妃子时就出宫了,说是去找她的老姐妹们打牌。

黎明时,李骁在宫里稍作休息,天亮后才回府,马车上,比来时多了一个人,司马玉,她之所以被选来和亲,就是投其所好,有话可谈:“殿下心慈,先前是给妾身几分薄面,现在可否点化一二?”

司马玉自幼习书画,在燕国小有几分名气。

“佟延钟生平不顺,性情桀骜难驯,善大写意……”

司马玉刚听他开口,脸色就十分微妙,比在与他独处更令人紧张:“殿下慧眼,妾身是临摹延钟先生。”

李骁继续道:“他画意苍茫清冷,又添趣讽世。你学其手法而不学其意,成相反画风,却不能融会贯通,乍一看尚可,细看则笔墨雕琢,所仿佟延钟的‘趣’,刻板。”

一点也没有宫宴上的客气。

司马玉却也心服口服,单是看出她临摹佟延钟,李骁就名不虚传了:“妾身今后,定能融会贯通。”

李骁不语。

司马玉暗中握紧了拳头,早知李骁深不可测,即便不说话,她也要绞尽脑汁去揣测其用心如何,不禁想起一个极其简单的人,他永远无需去猜,她更不用像此刻这般伪装。

回到府上,安王府的人知道来了个侧妃,连夜收拾院子,如今都巴巴等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

司马玉也是名门出来的闺阁千金,倒没有露怯,举止得体端庄,跟随府上的人去了自己的院落。

待她走后,元管家上前来问道:“殿下,侧妃如何安排?”

“守着几个重地便可,派周宁盯着她。”周宁是安王府上的女侍卫之一。

“是。”元管家应声,“对了,昨日有位姓江的姑娘,说是您订做的东西做好了。”

“订做?”

元管家神色一怔:“那不打紧,想来是登门送礼的又耍了小把戏。”

中秋来送礼的很正常,基本都是元管家挑着回礼,很少能送到李骁跟前,除非是别的原因。

“姓江?”姓江的姑娘,统共就认识那么几家人,李骁微微皱眉,“送来的字画?”

“是。”送字画的多了去了,谁叫李骁的爱好人尽皆知。

“拿来看看。”

元管家立马去取来,又怕里头有什么暗器,在花厅里,他替李骁打开,扣动一头锁扣,从侧边拉出内匣,并没有暗器,只静躺着一卷画。

随着元管家放在桌上展开,缤纷色彩被装进这一尺多宽、四尺多长的纸上,完全铺开以后,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这幅马球图蓦地活了过来,冲出画卷而涌进心里。

李骁不由得走近,挥手让他人退下,目光黏在画纸之上,时隔将近半年,他似乎回到当日,但不是坐于高台之上,而是有了另一个角度视觉——

与画师共用一双眼睛,便能得其精神、得其思想。

随着外头天色大亮,秋日暖阳高升,光线变得亮眼,给这幅画徒增几分瑰丽,更显蓬勃朝气,一阵风大吹叶作响,有种情境神思相融之感,若非来了人提醒他去用早膳,他或许还要站上许久,回过神时连腿都僵硬了,双膝隐隐作痛,放下画后撑着桌子坐下都有几分艰难。

“殿下?”陆飞廉连忙上前扶住。

李骁摆摆手:“拿笔墨来。”

陆飞廉转身让别人去拿,李骁又让人合并几个小桌成长桌,在笔墨到了以后,于留白处题诗一首,落款留章。

最后他找来纸张,将题的诗写了一遍,塞进信封里,差人送去给江秋儿。

不过送到江家时,并未自报家门,江家守门小厮也看不出对方是何人,但江秋儿叮嘱过,若有人送东西来给她,得立马送到她手上去,于是关了门以后,直走江秋儿的院落,交给里边的侍女。

江秋儿本来在编发,看到侍女在门边说有人送信来,都不等茯苓有所反应,就起身快步过去。

她特意在家中等候,昨日送去安王府后就等着音讯,那种心情像极了当初拜师鹤公时的紧张期待。迫不及待要打开,一手行书流畅健美,五十六字绘尽当日景色,写的是天朗气清、佳日难得,遣词造句精妙无双,当日不在场之人读此诗来必心驰神往,何况那日她在场,其中的流连回味之意,写到极致,又读出几分无力,似是……

“嘿!”

一声惊到江秋儿,她没好气道:“酒还没醒呢你。”

江春儿眼睛瞄着信:“大清早的,谁给你写情书?昨晚的宋应知?”

江秋儿一噎:“胡说八道。”

江春儿倚在门框上:“我出门就瞧你笑得跟个痴汉似的,啧,披头散发就跑出来。”

江秋儿摊开信给江春儿看,江春儿扫了两眼,看不懂,但听她问:“清明我去宫里还记不记得?”

“嗯,怎么了?”

“季先生呈上去的画被安王退回来,他顺便点了两句,醍醐灌顶,我这才去白云观,”江秋儿话里止不住笑意,摇了摇手中的纸张,“花了快五个月,如今题诗回来,这不就说明,我的新作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半夏深知江春儿有多怕李骁,这下倒好,江秋儿在她跟前是满脸钦佩,只见江春儿神情麻木,喃喃自语:“早知这样就能搭上安王……”

江秋儿看向她身后故意出声:“呀,姐夫?”

江春儿憋气:“我也就不遭那份罪了。”

她是不会忘记李骁是如何让她受牢狱之苦还有江老爷一顿打的。

“哼,不说了,我得去营里,晚些时候去城西轮值。”

“江队正辛苦。”

中秋过后,街上残留□□闹后的痕迹,穿着青衫的街道司司卫都在忙着打扫瓜皮糖纸、瓷块木板、骨头鸡毛……用竹杆勾下落在树上的天灯彩带,运气好还能捡到钱,连湖面河道都有人划着小舟打捞碎屑,一车一车拉到郊外,该烧的烧,该埋的埋……

江春儿这样的六人巡逻小队,走过去还碍他们的事儿了,于是坐进棚子里喝茶吃点心,顺便偷个懒。

“昨晚打牌,我一家赢三家,让我结帐消灾。”这姑娘刚说完,就有另一姑娘调侃:“看春姐这脸色就知没少输。”

被戳中痛处,江春儿嘴硬:“反正今日茶水白喝。”

她刚进广武营时还被找麻烦,但所有大腿加起来都拧不过她一只胳膊,若在吴雨晴那受了鸟气,绝对要在他们身上找回来,如此,他们只能学乖,屈于淫威之下,况且在出京办差时,顺手带他们掀了个匪窝拿功,拿得有点手软,关系缓和许多,此后便成了常态。

尤其是前两个月,袁晖的夫人重病,秋狩一事无法分心,他把三十二个姑娘单组成一支队,交给霍迎,并且叮嘱作为唯一有姑娘的大营,一定要在秋狩上大放异彩,给他脸上增光。起初将她和文素心安排开,这会儿顺理成章回到霍迎身边,好比孤儿有了爹。

六人吃完,溜街消食,结束这一天的任务。

回去时路过南郊集市,她遇见两个人。

那是两个桑国人,俱是一身黑衣,腰间两刀,粗眉锐眼,她也见不少修炼外家功夫的,万武堂的功法便是外家功,除了林生风是个内外兼修的异类,又或者关山阁的外功她也见过,但没一个像他们这般,行走间有一股小山移动的劲猛气势。

他们在茶棚里起身出来走到江春儿跟前抱拳行礼,说着一口轻声重音不分的梁国话:“敢问可是徐家庄江姑娘?”

作为一个梁国将士,跟使团的人不应有接触,不过他说的是徐家庄,而且这在大街上,江春儿也就没这个避讳,要不是自己的底细被对方探了个明白,怎会在这堵人?

“在下柳信长,这是师弟石信彦,来自桑国松山院。”柳信长神色极其诚恳认真,“我二人来此,是想向江姑娘询问一个人。”

“二位是想找徐青寄?”除了这事,江春儿不认为还有谁能找上自己,她摇了摇头,“自他去鸣月山庄后,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松山院师兄弟两人相互对视,那柳信长道:“那太可惜了,以为江姑娘作为亲近之人会知道一二。”

江春儿客气道:“我在营中事务繁忙,他游历在外,隔三差五一个地方,万武堂的消息或许比我还灵通。”

他们当然是在万武堂没探到消息,才找上江春儿的,柳信长道:“来时也听闻江姑娘的武功很不错,此行亦想讨教一番,江姑娘何时有空?”

江春儿想到前两日文素心说这伙人惯于偷师,宋文静也称他们改了明心剑法,自成一门,威力还不小,要不是那天听说李骁在,她定要见识见识,这会儿主动找上门来,正好。

她指着远处的空地:“还请指教。”

武道之路径,在于潜心修炼、参悟心法、名家点化等,军营里各种操练及其他任务都来不及完成,何来的闲情逸致去钻研?若为将者,更得琢磨如何排兵布阵。所以追求武道之人,极少会入军营,唯有战时,才会直接听命手握虎符的将军,战后赐爵封赏、名声天下闻,便是极高的荣誉,如柳清公、常无仇等诸多名望之士。

江春儿算是极少数人之一,故而在营中难逢敌手,眼下连石信彦对上她都有些吃力:“江姑娘的明心剑法,跟旁人很不一样。”

明心剑法不似逐水剑法那般直来直去,而是灵巧多变,自露破绽以为陷进,诱敌攻之,后手出其不意、一击必中。运用自如之人,能做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环环相扣,不知后手在何处,捉摸不定。

而松山院改过的明心剑法,是把这些破绽统统收起,配上长短双刀,让这套剑法看起来更为毒辣刁钻。石信彦本以为对明心剑法参悟了个七|八成,对上江春儿这样年轻的姑娘不是问题,然而她足够沉得住气,深厚内力也成为她身前一道难以破除的屏障,换成柳信长才可一敌,但最后还是抵不住明知她会送来的一剑——

柳信长手臂一阵痛麻,差点收不回刀。

师兄弟二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柳信长道:“明心剑法二十三式,是诸多剑法中最为繁杂的剑法之一,较于其他剑法,可谓破绽百出,须得配以上乘轻功,以速为防守,不过我看江姑娘的轻功算不上上乘。”

“前辈所言不错,”江春儿点点头,“或许这是逐水剑法呢?”

她继续道:“两位找徐青寄,不正是想看看逐水剑法么?”

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压根看不透,这分明是明心剑法,他们再熟悉不过,可江春儿并不给他们解惑,开玩笑,她自己都参悟不透最后一式,还是徐青寄掰碎了喂的,岂能让他们知晓。

师兄弟二人遗憾告辞,回去复盘,企图找到一点逐水的影子。

江春儿一行人瞧着他们走远,这才动身回广武营,交接一天的任务。

广武营里正看到三两个人拿着信去了院舍,一问之下才知是安排一些人运送一批物资去敏州,主要是与先前去的一批广武营营卫询问边境守军情况,好回来禀报,后日他们就启程。

“春儿。”霍迎在不远处的廊下冲她招招手。

江春儿堪堪走近,就听她道:“待会儿你回去收拾收拾,去一趟南军。”

听得江春儿一愣,这安排太突然,霍迎边走边道:“他们编了一队女营,跟我讨要法子来了。我已写好装成册,你给楚星若送去,顺便从旁协助一二。”

京军及其他地方军,也就只有霍迎带过一支女营,虽说差不离,但论了解、论在营中的位置,远不如霍迎。

“怎突然安排到我?”江春儿摸摸鼻子,随她走进一间屋子里,屋内一个大桌上是京都沙盘图,正中墙上挂有整个梁国乃至周边的地图。

“本将军重用你,历练你,哪这么多废话。”霍迎递出一张通关文牒。

江春儿正儿八经接过,抱了抱拳:“属下一定办好这事,小霍将军放心。”

霍迎点点头:“若事情顺利,你年关前应该能回京。可以不必随大队走,顺便去一趟宣平,找到翠羽书斋,阿公有一封信给杜公。”

江春儿瞄了一眼地图,瞄到宣平就在边境不远处,强行忍着心里的雀跃,抱了抱拳,语气很是欢快:“属下一定完成。”

霍迎莫名其妙:“你看起来很兴奋。”

江春儿清咳一声:“听说敏州有很多好吃的。”

“大意了。”

“回头带特产给你。”江春儿再次看了一眼地图,心里美,“我回家收拾东西,晚点去侯府。”

霍迎赶赶手,原本想着安排文素心去,论心智当然是她更稳一些,但楚星若她爹跟文素心的爹有大过节,两家人不能放在一起,况且她也并没在北军呆过,而江春儿跟了自己最久,办事认真,也还算放心。

江春儿兴冲冲赶回家,克制自己的心情,她想明日就去,去找徐青寄,定能吓他一跳。

就这短短的回家路程,她就想了好几个办法,比如假设乔妆改扮骗骗人,或者把他从闭关里敲醒后大咧咧站在他面前,想看他错愕,想看他为自己的到来而欣喜,那一瞬间三魂七魄不由他,剥下淡然从容的神态,就像那夜吻着她的面颊低语自贬,陷入神魂颠倒的情潮里,又小声道歉说弄脏了她的帕子。

江春儿拍拍脸,青天白日想这事,羞煞人也。

到家中宣告此事,惹得江夫人又担忧又难受,她只能拉着江夫人偷偷告诉:“小徐在敏州。”

江夫人是好受点了,江春儿却郁闷了,靠在床架边上看江夫人收拾包袱:“敢情我还不如小徐靠谱。”

江夫人失笑:“是了,江军爷越发厉害。”

“您也太敷衍了,”江春儿凑近了压低声音,“娘,爹爹有说什么吗?”

“说什么?”

“您明知故问,”江春儿难以启齿,“就……就是我和小徐的事。”

她总怕江老爷是白天里好说话,夜里却唉声叹气整宿难眠,身体消瘦,也像刀子一样往她心里扎。

江夫人将她的纠结和小心翼翼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你想明白了?”

江春儿坚定点头,又觉得还不够,补充道:“娘,我早就想好了,现在放弃小徐,我一定会后悔。”

“最坏的打算?”

没想到江夫人会如此追问,江春儿脸色微白,屈指抓了抓掌心:“嗯,任何结果我都接着。”

江夫人动容,认真打量眼前的姑娘,戎衣在身,神采奕奕,眼神明亮如火,诚恳炙热。她欣慰笑了笑:“你有这份担当,我与你爹都不会再说什么。去之前,到祠堂见见你娘亲。”

“好。”

收拾完行李,江春儿趁机说起惦记已久的事:“那……秋妹的事,您也别太逼着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出这一趟远门,要操心的实在太多了,唉。

说到江秋儿,江夫人就有发怒的迹象:“她是自己逼自己。”

江春儿连说了几声息怒:“现在我瞧着她心情挺好的,早晚会想通,嫁不嫁又有什么干系,别说家里不差她一口饭,她自己都能开门收徒,日后谁不敬几分?逼得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整日不开心……”

“那是嫁不嫁的问题么?她那性子易走极端,但凡耳朵不是摆设,有你一半听话懂事,我逼她作甚?”

好一个听话懂事,她怎觉得这俩词一放到她身上就哪哪哪不对劲呢……

江春儿不禁回想那天母女俩吵架还动手,本来她觉得江秋儿温温柔柔的,结果……太强了,要不是有人拦着,屋顶都能拆掉。

“那您好好说就是,做什么不好,非得用婚姻大事来逼她,她能不跳脚?再说了,您就放心吧,我是姐姐,会照顾好妹妹的,她最听我的话了,又能走什么极端?”江春儿拍拍胸脯打包票。

“还得她自己想明白……”

“哼,您和爹爹就是欺负秋妹不会像我一样乱跑。不能逼婚,不然我回来要闹的,就这么说定了,我去侯府,明早就启程,早去早回,回来给你们带礼物。”江春儿才不跟她扯这个,直接跑了。

“唉你……”

江春儿压根不听,一路跑出来,出门正撞上回来的江并,脸色不大好看,好比昨日中秋,她去万武堂送团饼,随口跟江并说林生风回来了,当时二哥那脸色,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就是忽然记得以前的事,浅问一下他是不是对林生风有意见,江并当场就骂她胳膊肘子往外拐,说什么不怀疑他人的问题,竟然怀疑自己的亲哥哥,啊这……

罢了,关她什么事。

“天快黑了,上哪去?”

江春儿连忙道来,江并应声:“那正好,我有个朋友在翠羽书斋,你也替我送送信。”

“好嘞。我去侯府取点东西就回来,今晚咱们在家赏月。”

江并看她笑得一脸狗腿,不是很懂,奈何她已经跑远了,他无奈摇摇头,一路回了自己的院落,将他人都屏退,独自坐在书房里,双手交握,拇指抵着眉心,脑子里想着方才的事。

他原想从大理寺出来后去找林生风,这次逮着机会,说什么也要将此事挑明了,没想到林生风却自己找上门来,但开门见山的话是他先说的——

他言简意赅:“还请林少主收心。”

多余的话就没了,徒留林生风自己在街边思索。

江并叹了口气,研磨铺纸,给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友人写信。

窗外夕阳渐落,尽头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峻岭,覆盖金光,烧着今年最后一丝热意。

待金乌沉山,凉意随之而来,夏日哪怕是天黑,都尚存余温,而这种季节,任他白日多骄燥热烈,无光便是冷,任他胸中盘旋多少期盼,一句话便全部否了。

林生风终于动了动身,踩着十六月更圆的月光去赴约。

中秋余韵尚浓,高楼上依旧有人赏月,欢乐笑闹不断,从坊里传出来的丝竹悦耳声,绕在街道上。

昨日李骁不得出来,今夜他们几个相约明月楼,他大概来晚了,正见一场刺杀的收尾——

李骁在明月楼遇刺,刺客不是旁人,正是他那新侧妃,败露以后,当场自尽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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