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颠峰上,白祈青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寝殿内外守卫森严,剑宗损失惨重,如今每个人脸上都覆着一层冰霜,显得周遭冷冷清清。
他万幸自己还活着,但此刻体内能调动的灵气微乎其微,而且自从胸前空了一块,一股股戾气就钻进了他的身体,直冲天灵盖,冲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明白,他的一生风调雨顺,自带天缘。
有窥破天机的老道为他算过,他本应在冰莲一役后剿灭魔窟,受世人追捧,应承天命,最后得道飞升。
他对此深信不疑,就好像已经过过那样的一生似的。
可自从苏醭醭变得不对劲开始,他的命运轨迹也改变了。
为他保驾护航的长老们接连惨死,夺冰莲救世的天缘反助魔女功法大成,后来又遇到可怕的狐妖,现在宝贝也没有了。
如今只剩一具虚弱的身体,这身体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时刻处在无能狂怒的边缘。
“我父亲呢!”他黑着脸问。
“宗主正在和各宗商量灭魔事宜。”一个婢子回答。
大概是心理作用,他敏锐地察觉到自从这次遭劫,下人们看他的眼光都变了,从前追随仰慕的眼神再也见不到,只剩冷漠。
他阴沉地琢磨着,等身体好了,要把那日目睹狐妖掏出他胸前宝物的下人都杀了,看谁还敢看他笑话。
“去告诉他我醒了!”他厉声呼喝。
剿灭魔窟这种事,应该有他一份才对,他甚至该担当领袖而不是躲在这里。
婢子应声出门,久久也没有回来。
原来人的面相真的会变,失去了冰晶琉璃的白祈青,全然没有从前清风朗月翩翩佳公子的气质,只剩下一身的戾气,满脸的刻薄和暴躁。
即使白圣对外将他传颂为伤在魔女剑下的悲情英雄,但关起门来,他吸食同门元寿的事,也在慢慢传开。
有人说,那样邪门的功法,是魔修的手段。
很久了,少宗主醒来这件大事没有一个人关心,没有亲友前来慰问,连下人也都只剩公式化的遵循命令,毫无关切之色。
越等越不耐烦,他开始顶着一头的黑气,打砸东西,在寝殿里打骂发疯。
满室的碎瓷中,他蓦然发现自己的黑曜剑不见了。
“谁动了我的剑!”
“回少宗主,是宗主拿走了。”一名近身护卫回道。
白祈青一脸不可置信,对于剑修来说,剑如本人,在他重伤之际拿走他的剑?!
黑曜剑一生荣誉加身,是一把慕强的剑,虽与自己结契,但如今自己这副田地……
冥冥之中,他感觉是剑背离了自己。
“宗主可曾说什么?”他低沉着声音问。
“宗主说您以修养身体为先,其他的什么都别想。”护卫原文转述。
白祈青还有很多其他的剑,但都不如这把黑曜剑,如今他功力大损,只有这把剑能提供安全感。
他知道父亲的骨剑被抢了,可为何非要抢他这把?
是知道了冰晶琉璃被抢,他天命不再,没有价值了?
他越想越气,决定要去问个明白。
婢子还不来回话,他就亲自去,当着各宗各派的面问个明白。
“少宗主还请留步,宗主吩咐过,和各派议事,谁都不能打扰。”护卫冷冰冰地拦住了他。
“你拦我?”
白祈青本就处在暴怒之中,下意识擒住护卫的脖子,开始吸取他的元寿。
可冰晶琉璃不在,一爪下去,没有半点作用。
护卫的脸色又冷了三分。
他亲眼目睹过自己的同伴被白祈青吸干,虽然不敢明面忤逆,但眼神中的冰冷和不服是藏不住的。
白祈青讷讷地松开了手,这才明白,冰晶琉璃带走的不止有气运,还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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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之墟底下,经过兔子医仙的努力,无魍终于还原了脊骨。
身体重新得以完整后,整个人除了瘦削憔悴,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
他拼命修炼压制魔性后,暴走的频率也越来越少,不用再看手心的字,也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行动恢复自如后,他就打算冲禁去救沈青楣。
虽然大家都察觉到上方有什么不一样了,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噬魂之墟地势宏大,从灵洲之北太苍山,太凛剑宗的地势范围,一直绵延到东边的无望海,遍历百来个大小门派。
这次,各宗各派的高手们齐聚太苍山,商议了加固结节的事宜。
此刻,从北至东的地界被修士们打开了一条贯连的地缝,身怀绝技的高手齐聚,带着各家的传世宝器,用各派绝学加固结界,使得原有的诅咒更深重更牢固。
苏星落和无魍一起直冲地面,在入口附近,又遭遇了噬骨碎心的结界阻拦,比上一次更甚。
绵延的人墙之后,是灭魔的道心,这整齐划一的念力让本就为了惩罚魔族而存在的禁制变得坚不可摧,且充满恨意。
“看吧,他们真的要上来了,魔族生来便是要为祸人间,以世人痛苦为食!”在白圣的言语刺激下,人们的激愤更甚了。
这次,连半魔血脉的苏星路也承受不住了。
眼看接连冲撞失败的无魍逐渐失去人性,就要爆走,苏星落转而强行拉他撤退。
一旦以魔的姿态回来,即便成功,也做实了白圣的挑唆,在背离人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兔子叔和苏星落一起使用清心咒,让落回谷底的无魍平静下来。
禁制之下,能量越大,承受的痛苦越大。
兔子叔花了好久才将他的伤势控制下来,大家原地修养,等待第二次冲禁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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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之上,太苍山的地牢里,沈青楣被打回为一只白狐,卧在监牢的一角。
夜深人静,槐慈独自前来,屏退看守的护卫,丢进去两只活鸡,狐狸敏捷地一纵身,下一刻,地上只剩一滩血。
“不怕我毒害你吗?”槐慈蹲下来,看着沈青楣,“还认得我吗?”
沈青楣吃得狼吞虎咽,天大地大,肚子饿了最大。
这个人她还记得,是她掏心挖肺的目标之一,狐妖的敏锐感知告诉她此人没有杀气,那就先填饱肚子再杀。
对视中,槐慈放佛看出了狐狸的想法。
他竟说:“我会偿命的,你再等等。”
就在这时心腹传话:白圣来了。
白圣阻止了无魍冲禁,以为拿下一城,终于有所宽慰。
但让他从心底里得意的,还不是这。
这些天他明里与大家同仇敌忾,暗里却命人悄悄延着地缝埋下了千胤破珠。
等无魍第二次犯禁,千胤破珠应该已经准备就绪。
到时候借着所有大能的手,他会引爆千胤破珠,将噬魂之墟炸个粉碎。
这件事必须暗中进行,连白祈青也不让参与。
因为普通法器宝物根本毁不了魔窟,而千胤破珠威力巨大,本是被封禁在太苍山的上古魔物,遇魔气威力更大。
它之所以被封印,是因为爆炸产生的焦油,危害甚至比爆炸更大。
焦油流到哪里腐蚀到哪里,渗入地下,再富饶的灵矿都会被毁得一干二净,且世人还没有想到办法将其净化。
但早在无魍落入噬魂之墟后,白圣就命人悄悄开凿通道,试图将千胤破珠爆炸后产生的焦油引入魔窟之东的无望海。
那时起,他就有了心魔,日日不得安眠,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防患着无魍归来报仇的一天。
没想到噩梦成真可,当年的布局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愚昧如他,竟寄希望于无望海来稀释毒物。
殊不知海纳百川,但海也会将毒物扩散到所有水域,到头来他也会自食其果。
可如今,白圣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瞒着世人悄悄解开千胤破珠封禁,让此物为自己所用,而代价却要让天下人来担。
就算焦油得不到解决,也可以说成是各宗各派和魔族对抗,逼出这毁天灭地的能量。
没有人知道是他搞的鬼,只要他与天下人站在一起,便是安全的。
此刻,他还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沾沾自喜。
原本,是想让沈青楣看着无魍和噬魂之墟一起毁灭的,但想到狐妖的所作所为,他气得等不及了。
听说沈青楣妖力受损,现在只是一只寻常狐狸,他决定亲自去撕了她的狐狸皮,丢下噬魂之墟送给无魍。
地牢安静幽暗,一如往常,看着虚弱的白狐,他露出森然一笑。
不知是太得意忘形,还是报仇之心太切,等他满手沾血才赫然发现不对劲。
手中这东西并不是沈青楣,只是一只普通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