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他还有亲人?
苏星落提速,再提速,拼命跟紧了无魍。
她很想说丧亲引要保持距离,但是说了也是徒劳,那是无魍的亲人,是本能。
白圣也正是利用这一点,一次又一次引诱魔主出来。
到了,正是当初自己着陆的地方,是太凛剑宗的地界。
这次投入魔窟的是一名赢弱的女子,棕色布衣,长发敷面,看不清容貌。
她撑地勉强坐起,露出长发下的半边脸来,一双眼睛漂亮无比,却没有神采,只有茫然。
无魍半句话没说,就朝那女子奔去。
白练在苏星落手中一颤,嘤嘤道:“夫人……”
苏星落内心猛地被擂了一下,这是夫人?是,自己娘亲?
女人是经历了怎么样的折磨,才会这般形同走肉,毫无生气,只剩木讷,连即将粉身碎骨也无知无觉?
“你还知道什么?”她问白练。
然而白练不答,许是被吓傻了,也许还抱怨着主人忘记了自己。
与此同时,无魍半点迟疑也没有,甚至没有人类的思考,只有本能。
在他抱住女子的瞬间,轰鸣声响彻魔窟,滔天的黑雾四散,血肉飞溅。
咒文翻飞,一个“夫”字映入眼帘。
白圣这次倒是下手快。
苏星落狠狠攥着拳,手心攥出了血。
她让剑出鞘,“出来,跟我讲讲?”
白练被这一幕震慑得不轻,薄如冰刃的剑身“嘎吱”抖了半晌。
曾经意气风发的主人,曾经风华绝代的夫人,就这么惨死在面前,连完整的尸身都拼凑不齐。
没来得及记起自己也就算了,连女儿都方才相认就……
一个悲伤的少年缓缓从剑中走出来,他蹲在苏星落面前,正色道:“你可知,你父亲是什么人?他是太凛剑宗,不,是全天下,最天资绝顶的剑圣。而夫人,她美貌无双,才情兼备,两人本是神仙鸳侣。你父亲破境关键之际,受怜心那个奸人所害,走火入魔,被推入了这里。”
“那他夫人呢?我娘她?”
“我是听剑冢里七七八八的谣传,拼凑出来的,”白练将脑袋埋入膝间,发出闷闷的声音,“据说夫人那日生下了女儿,却等到了丈夫的死讯,她顿时失了心智,变成疯子,被关入了疯人塔,而你,应该就是这样被苏门主收养的。”
变成疯子?
苏星落脑补当时的画面,是真的受了莫大的刺激,还是白圣让她变成这样?
一家两口都被害了,又怎么突然有了良心留下我?
“可恶!”白练不甘心地骂道,“畜生怜心,当时是小小剑童,如今却成了长老,呸!”
“他不过是个引线,背后少不了白圣和其他长老的手段,”苏星落说,“你呢?你又是我父亲什么人?”
“我是他的第一把剑,现在,他已经不记得我。”白练抬起头,声音带着些埋怨。
父亲的剑落到了女儿手里,这诸多因果,放佛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想必妻女后来的遭遇,无魍并不知情,丧失心智的剑圣凭借残存的记忆,在手心刻下“父”字。
凭借本能冲上去抱住行尸走肉的妻子,一起粉身碎骨。
而所谓名门正派的宗主,却一次次把他至亲至爱做成人肉炸弹,做着狗都不如的事。
苏星落望着雾霭沉沉的前方,决定了,上去为父母报仇吧,刀了太凛剑宗。
“我们上去吧,继承了他也剑,也就继承了他的仇。”她紧了紧手中的剑,说道。
白练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虽然他怨恨主人,但他宁愿用被遗弃,换主人还活着这件事。
过了很久,白练才说话:“这仇,白祈青也算在内吗?”
苏星落闻言将剑横过来,预备一个膝踢把剑折了,再刻个“到此一游”杵在这儿。
白练见势赶紧替自己找补:“当当当年,少宗主尚在襁褓,能干什么?况且他先天体弱,能撑过足岁,都是奇迹。我不是心软啊,这些事情,他根本不知情呢!”
“是吗?”苏星落心里像被人点了一下,“那我们先上去弄清楚,再砍他。”
可是奇怪,按照之前的发展,魔主一死,噬魂之墟理应大乱,魔物暴动,自相残杀,冲禁犯上。
这都过去许久了,四周仍是安安静静的,一点暴动的影子也没有。
上方也是一片肃然,引爆丧亲引的白圣也在伺机而动,不敢冒进。
她凝神盯着前方烟尘四起的惨烈战场。
突然间,魔气汹涌荡开,震颤地底,黑尘之中,无魍走了出来。
一人一剑瞳孔接连放大,苏星落冲上前去,自己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慨,甚至涌上一股,想拥抱眼前这具更加残破的身躯的冲动。
但她马上重拾镇定。
“丧亲引失效了?那个女人,不是?”
无魍现在比苏星落所知更少,为人的理智也更少,胸中唯有对妻子的惦念。
如果那个女人是青楣,他凭本能同归于尽也好,如果不是?那他的妻,在哪?
魔主坐在女人四散的残肢前,脑中轰隆作响,再次归于混沌。
“不是?明明一摸一样啊?”白练也发出疑问,“夫人的样子,我化成灰都认得!”
“如果有一个一模一样,但不是我娘的女人,也在疯人塔呢?对了,我娘是什么人?”
“你娘叫沈青楣,是个大美人!”
“修为呢?”
“她就是普通女子,爱好做衣服,弹琴,画画,种花,养小动物……连剑都举不动的。”
“……知道了。”
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逃得过白圣的魔爪……
苏星落低落下去。
她将白练告诉她的,关于沈青楣被关进了疯人塔的事讲给无魍听。
然而成魔的无魍似乎陷入了某种断片,只是痴狂地看着女人的残尸,不发一语。
苏星落默默陪了他许久,然后望了望上方:“爹,我上去了哦。”
要回剑宗,要去疯人塔,把这一切搞清楚。
“爹,走了哦。”这一去,也许凶多吉少,然而无魍还是没有反应。
他是魔啊,还能有多少人性?多少理智?
苏星落见他将“父”字刻在手心,就明白了他随时会归于混沌这件事。
但没事,这一切不是无解。她会想办法的。
苏星落握紧了手中的白练,提气直冲云霄,靠近地界,用剑横劈出一条裂缝,跟当时下来时一样。
大地的颤动引来太凛剑宗上下的注意。
“噬魂之墟打开了,有东西要冲出来了!”
太苍山上下一片骚动。
当宗主和长老们赶到这里,只见是献祭的倒霉蛋冲了上来,但她抓着石壁,身子摇摇欲坠。
越到上方,苏星落越感到周身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恶者永劫,堕魔无赦。”
“魔物穿行,销骨噬髓。”
这禁制果然厉害。
“可你是人啊!禁制只针对魔族。”白练疑惑,“你看我!”
他轻松地飞到地面,又穿下来,再飞上去,又落下来……
“别显摆了,”苏星落攀着岩壁,每上去一寸,身体就多出一道口子,“我是魔主血亲,可能因为这个。”
地面上的剑修们已经不安分了。
其他人抿着神色悄然注视宗主,献祭的少女活着回来了?!救是不救?救上来,又该如何对待她?
就在这时,白圣大声宣布道:“苏醭醭自魔窟归来,必然已经入魔,她受禁制攻击,也说明其已成魔,为世所不容!我太凛剑宗以驱邪魔为己任,绝不偏袒庇护!”
说着,剑锋一亮,一道携着厚重杀气的剑气直冲苏星落面门而来。
“祛邪魔,正天道!”白祈青也举剑响应。
听到这话,门主和弟子也都纷纷亮刃,朝魔窟摩拳擦掌。
白练自知受不过宗主这一剑,但他还是拼死飞到主人面前,并在最后一刻气势汹汹地说出了遗言——
“叫你装逼!叫你装逼!白破那么多境了,应该苟一下的!”
所谓的正道圣光越来越近,被无数符咒困得腾不出手脚的当下,根本无从去接这当头一剑。
她仰头看着刺眼的光芒,一瞬间明白了原主苏醭醭成长的心情。
那种放佛星辰日月都压着自己气运的感觉,就如同如今,仰头望向地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等着手刃自己的同门那般绝望——
她永远在下头,气运如白祈青者永远在上头。
他们之间近到触手可及,却隔着数不清的,不可逾越的禁制,她一用力,便是销骨噬髓。
还有他的宗主父亲,为他护航的那把剑。
还有想她死的同门,他的拥护者。
这一切在她心头印下一个诅咒,告诉她,她的存在是不被接受的,不被允许的,她不管多努力的苦修,都只是徒劳,是笑话。
不管多努力,最终的结果都是无能为力。
可是,气运这东西,真的无法逆转吗?
修道之人也可以不信命运,不信天道。
打破定数这种事,在初来驾到这个世界时,不就已经做过一次了吗?
她从白圣献祭的阴谋里,活了下来,那时,她做到了。
……
管它的,砍一剑先。
苏星落放了手,双手执剑,以全副灵力硬碰硬,朝宗主的剑光迎了上去。
白练也没有怂,抱着赴死的决心,炸开万丈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