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兰溪放下批奏的朱笔,看着天色尚早,略加思索之后,她朝门外吩咐道:
“执鹭,备马车,去清竹园。”
执鹭应声,转身出去备马。
清竹园就是她送给沈倦住的那处宅子,院里东南角有一大片竹子,风吹过沙沙作响,下雨时也格外有意境,故而取名清竹园。
挑选这处宅子不仅是因为院里清幽宜人,还因为这里离考场近。前些年开恩科,兰溪作为主考官,向来是住在这里,如今这处院子让给了沈倦,兰溪便只能住在公主府了。
眼看即将进入会试,沈倦说不定会感到紧张,她好过去,安抚人一番。
沈倦见兰溪前来,眼睛都亮了。
今日她没有再研读诗书,该学习的已经全部记下,只安心待考便是。
再之,春闱在即,此刻更应放松。
兰溪今日是带了酒来的,三十多年的梨花酿,味道香醇绵长,是上佳的好酒。
当然,是她自己喝。
她喝酒,沈倦以茶代酒。
沈倦后日便要参加春闱,现下饮酒,她怕会影响到沈倦。
毕竟上一个小世界,沈倦的酒量可不怎么样。
想到这里,兰溪握着酒杯低笑出声。
姐姐,你看,我又一次找到你了。
以后千千万万个世界,我都会走到你身边。
两人在院中树下饮酒,三月开春的桃花开得正好,风吹来,有片片花瓣落下。
两人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前畅饮。
沈倦看着花瓣落在兰溪的发髻上,粉嫩的桃花比不过美人含醉的娇靥,只能为美人增彩。
酒至半巡,兰溪喝的尽兴,她端起酒杯,朝沈倦昂首:
“今日此酒,预祝沈郎君高中。”
沈倦同时端起茶杯,听着兰溪的祝福,也一饮而尽。
她必然要高中,如此,才能走到她的身边去。
为她排忧解难。
做她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临行前,兰溪撩开马车围帘,醉声道:
“沈郎君,本宫在殿试等你。”
“定不负长公主厚望。”沈倦回应铿锵有力,她遥遥下拜,看着长公主的马车渐渐远去,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回了院中。
公主相信她,她不能辜负公主对她的期望。
沈倦眼神逐渐坚定。
今晚再读十篇策论吧!
终于到了春闱这一天。
沈倦排着队等候叫到名字入考场。
“沈倦,年二十有一,籍贯清河。”
监考官念到沈倦的名字,抬眼确认画像无误后点头:“进去吧。”
沈倦背好自己的文房墨宝,朝着监考官指的方向走去,还没等走远,身后还在排队的队伍里传来一阵骚动。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可是中了解元!”
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沈倦转身,看向骚乱的地方。
是那位张解元!
他此时被两个官差扭着臂膀,正往考场外拖。
虽行动受限,张解元的嘴可没停,嚷嚷着不公平,春闱有黑幕。
礼部尚书看及此,冷哼一声:“堵住他的嘴!拖到衙门去!”
“心肠黑透的腌臢东西,竟当街对同行举子下手,险些要人性命!”
“纵使你学识如何深厚,朝廷又怎会要你这般不知羞耻,心狠手辣之徒!”
张解元听到这里,挣扎的动静小了不少,他左顾右盼,没发现当日在场之人,于是又开始叫嚣。
“我爹可是滁州知州!我是乡试解元!为何不让我入考场?!”
“我没有害人,定是有人诬陷于我!”
他眼睛滴溜丢的转,身体扑腾个不停,两个官差一时之间竟拿他没有办法。
“住口!”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恶徒!”
“长公主殿下今日事务缠身未能亲至,但早已差人传达,言此次春闱举子中有一人几日前当街行凶,若不是殿下恰好在场,怕不是那可怜的举子要血溅当街!”
“画像在此!你可还要抵赖!!”
礼部尚书起身怒斥,其威势惊得一旁等候的考生讷讷不言。
张解元听到这里,脸色灰白,但依旧强撑着摇头,嘴里呜呜不停。
正直的老尚书气的脸色通红,他如何也想不到诸多举子中竟有这般心思狭隘,手段狠毒之人。
“你的父亲是滁州知州不错,但因为你的罪孽,他将被革职,举家流放岭南。”
“圣旨已经下达,怕是不日就到滁州。”
老尚书面皮紧绷,宣布了这则消息。
看着彻底瘫倒在地的张解元,老尚书面露嫌恶:
“还不将他拖下去!”
看着张解元嘴巴被抹布堵上拖远了,老尚书才收回圆睁的怒目。
他气的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后抬手行礼,遥遥拜向皇宫方向,这才抬身看向诸位考生。
“尔等前来科考,不仅是要考校学识,人品德行更是要考。”
礼部尚书语重心长的教诲还未入场的考生。
“科举一路艰辛漫长,诸位考生走至今天,想必都吃了不少苦头。但诸位也要知晓,思学无涯,苦心志,劳筋骨,才方能成事。你们都是大盛的好儿郎,必不会被这点艰苦压垮。”
老尚书为诸位考生描绘着美好的未来,想当初他也是从科举一路往上爬,才坐到了如今的位子。
“等到科举开榜,老夫希望尔等都在榜上,到那一日,打马观花过,满楼欢庆音。”
“诸位好儿郎,拿起笔杆,通天坦途就在你们笔下!”
“或许明日,你们就和老夫一同站在天子大殿,为国献计!”
“为江山社稷献计!!”
“史册留名!!!”
诸举子被这话激得热血沸腾,一个个面色红涨,畅想着自己一举得魁,走上仕途的坦荡人生。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再无人关注被拖走的那位张解元。
一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沈倦站在外面看完了全程,身边的官差这才提醒道:“这位郎君,快些进去吧。”
“啊,多谢。”
她转身,朝考室走去。
等到几日后出考室,沈倦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没办法,进入考室后不得外出,吃喝拉撒都在那个小房间里,睡也睡不好。
沈倦看着有不少体弱的考生,答题途中就昏了过去,只能被官差抬出去医治,由是错过了此次春闱。
沈倦摇头,若是那几人醒了,怕是要悔恨的肠子都青了。
寒窗苦读数十载,竟跌倒在这最后一刻。
这也是寒门举子的不幸之处。
家境清寒,让他们无法像世家子弟那样研习君子六艺,世家子弟哪怕不走科举这一条路,家中长辈也会为其铺设通天大路。
长子袭爵,次子从军,进去便是军官将领。实在不行还能让相识官员为其背书,进入六部当一个小小的书记官,总归衣食无忧,一生顺坦。
而这些寒门学子呢?只是读书就已是举全家之力,再想学别的,哪还有额外钱财?
她也不由得庆幸,好在当初因为怕自己身型过于纤瘦暴露女性身份,父亲曾高价聘请武师教导自己,还请名医为自己调养身体,如今不说能武艺高强,但好歹身强体壮,不必担心行考中途昏迷过去。
沈倦刚走出考场,赵嬷嬷就赶紧走上前。
“公子,”她拉着人上下打量,心疼极了。“瘦了不少,人也没精神了。”
这天杀的考试,每一次都把她家公子折腾的不轻。
这一次更是,她每日等候在外,自第三日起,每日都有考生被抬出来,那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模样惊得她心惊肉跳,生怕下一个被抬出来的就是她家公子。
有时赵嬷嬷也在想,公子走这条路真的值得吗?
可看着那人挑灯夜读,昼夜不休的坐在书房里通读古今名篇,她就问不出口了。
罢了,总归是公子自己选的路,她不后悔便好。
沈倦含着笑,由着她翻来覆去的检查自己。
赵嬷嬷挂心她,她知晓的。
检查完,发现沈倦除了憔悴些,也没缺胳膊少腿的。赵嬷嬷松了口气,一抬眼就看见她冲着自己笑,不由得面露责怪:“劳累多天竟还笑得出来。”
“好了嬷嬷,考也考完了,该回去了。”沈倦打着哈哈,推着赵嬷嬷往马车的方向走。
“这么些天没吃到您做的饭,我实在想念的紧。”
“院里给公子炖着汤,想着您今日考完必当饥饿,马车里有一食盒糕点。”赵嬷嬷拉着沈倦坐进马车,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糕点摆在沈倦面前,面露关切道。
“先吃点儿垫垫,回去再用些饭。”
看着沈倦狼吞虎咽,没有丝毫平日仪态的吃相,赵嬷嬷面露心疼。
这得是吃得多差?才能把人饿成这样。
“瘦了这么多,又要好久才能补回来。”
兰溪坐在马车里,看着沈倦的马车走远了才把帘子放下来。
[宿主不去看看她吗?]928系统问道。
沈倦刚出考场,宿主不赶紧趁现在去和人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这简直不符合宿主的作风。
“着什么急。”兰溪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尊贵的,主管国家杀伐大事的柔嫩双手,漫不经心的说。
“她刚考完,内心必然忐忑,此时并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等成绩出来了,她必然高中,我再提着酒登门拜贺,不是更好?”
928系统想了想,觉得宿主说的很有道理。
确实如此,若是此时就登门,不说沈倦会怎么想,说不定宿主还会被暗处的人发现。
这几日盛长哲私下的动作越来越多,宿主正忙着削减他的羽翼,不能把人逼急了,要是此时就让盛长哲发现宿主和沈倦走的很近,难免会有什么歪心思。
系统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难得的得到了兰溪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错,有长进,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了。”
系统沉默。
它之前在宿主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啊?!
兰溪:没脑子的银色小球·没脑子的黑色小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