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梓敬从没设想过，有一天会在手术台旁边，握着手术刀以这种形式和慕南嘉相见。
从前的他沉着冷静，处事不惊，就算是刚毕业那年被派去地震现场支援，余震来袭时他也可以稳稳的落刀，没有一点颤抖。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的底气是来源于过硬的专业素质和抗压能力。
但现在的他不同。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没有慕南嘉，今天过后他可能会犹豫不决要不要再拿起手术刀。再站在这个岗位上。
慕南嘉至少给了他五分的信心，和六分的安定。
手术过程有惊无险，溃疡点没有进一步扩大，但因为外力撞击而造成的出血比较棘手，江梓敬没想到这人的凝血系统竟然会这样差，前前后后算起来换掉了全身三分之一的血。
他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术后等待病人醒来的煎熬。
慕南嘉睡的很安静，往常锋利的眉目如今看起来多了几分乖觉，因为失血造成的过分发白的唇色还没有完全恢复，他颈侧和手臂上被灼伤的皮肤都包裹了厚厚的纱布，由于灼痕面积过大，那纱布几乎是连成了片的，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手腕上突出的腕骨。
江梓敬这才发现，这人瘦的有些令人心疼。
明明一个月之前刚刚把他捡回家时，他还有着一身沉甸甸的肌肉的……
目光停留在慕南嘉唇下的那颗小痣上，仔细看去那痣并不是寻常形状，与其说是痣，倒不如说是什么东西刺进去留下的疤，只不过面积太小，平时离得远了很难发现，如今细细看来，竟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是什么东西刺进去的呢？江梓敬想着，一时失了神，单手撑着床边，食指轻轻触了上去，指间皮肤不小心刮蹭到慕南嘉饱满的下唇，触感柔软光滑，叫他心生贪恋。
“美人儿，我究竟哪里这样好看？”
手底下的人突然出声，江梓敬身形一颤，重心不稳一把撑在慕南嘉肩头，仓皇之间，手腕就被人握了去，慕南嘉动作之快，丝毫没有病人该有的姿态。
“是不是我不出声，你就能一直这样看下去？”
不睁眼的时候还好，偏偏慕南嘉眼睛里似能装得下四方秋水，他只是那样淡淡的看着，似乎早就已经织好了一张网，等着江梓敬自己跳进去。
“我在查房，检查我的病人有没有出现术后不良反应。”江梓敬假装从容的掩盖自己的慌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南嘉听了直想笑，哪有查房逮着人嘴唇摸个不停的？活脱脱一个假正经的小混蛋。
他配合的牵着江梓敬的手腕从肩膀处向下，慢悠悠停在了自己的胸口，皱了皱眉，哑着嗓子说：“这里，这里闷闷的。”
他这副模样实在太过逼真，江梓敬来不及思考其他，忙拿了听诊器按在他胸口，就听那人又说道：“是因为某人还有事没回答我。”
江梓敬心中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顿时觉得手里的听诊器好像也可以作为一把不错的武器，在眼前这个巧言令色的男人脖子上缠上两圈，然后狠狠勒紧，断气了事……
“你要知道今晚不是我夜班，我手术很累了，可以随时选择回家补觉，没人可以把我按在这里陪一个还有力气贫嘴的病号。”
言外之意就是我又不欠你的，说话最好注意点。
可谁知道那人蹬鼻子上脸，捋杆爬了上来：“所以你是自愿的，在这里守我到凌晨？”
有时候人的心意是在不经意间萌生的，当事人往往过了很久都不知道。慕南嘉深知，面前这人需要一些提点来帮他认清自己的心。
被调戏了的人显然面上挂不住，收了听诊器挂在自己脖子上，指着门口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别别别。”慕南嘉笑起来，撑起身子去够他的手：“美人儿别走，我是……我是真的……”
“咳……咳咳……”
话音未落，慕南嘉忽然捂着胸口咳个不停，他探出床外的一小半身子一下全倚在了江梓敬的身上，顺势牵住他的五指，少用了些力，攥在掌心中。
他觉得江梓敬现在急需一些感同身受。
“我说真的，我现在心肝脾胃肾没有一个不难受的。”
“五脏六腑一起疼？那么恭喜，您这样可以直接专家会诊了。”江梓敬轻笑道，这人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说话不着边际。
他拉开慕南嘉的手，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哎！嘶——”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江梓敬没想到慕南嘉长了一只口香糖一样的粘爪子，差点半个上身都被拉下床来。
“啧，你难道不知道值了大半个夜班的医生最讨厌不老实的病人了吗？”
江梓敬回身把他扶回床上，面前的人脸色整整白了一个度，这会儿梗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左手隐藏在被子底下紧紧按着伤口，顺势给那处掐出了一道裂痕。
拿自己开刀这件事他一向在行。
“我没骗你，美人儿。”他咬着牙开口：“有没有什么止疼药，我刀口疼。”
为了让慕南嘉睡的安稳些，屋子里并没有开灯，所以这里最多就是有几缕月光照进来，他自然也就没发现那人额头鬓角处细细密密排布的冷汗。
如今手背探上去，早已是一片湿冷，看样子疼了不是一时片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梓敬抬手打开了病房里的灯，慕南嘉适应不了，下意识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也没有很久，就你在我脸上乱摸的时候……”
他听见江梓敬狠狠叹了口气。
时间不算长但是痛感太过剧烈，紫外线让系统也跟着罢工，他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醒过来的时候麻药劲儿刚过，痛觉回到百分百的一瞬间，腹腔深处的那股痛意差点没让他直接叫出来。
可当时有个家伙的手正停在他唇上，慕南嘉凭借两百年单身的忍功生忍下了那一声痛呼，只是不想破坏那个时刻的美好。
感受到腹部凉飕飕地，他才发现衣服扣子被江梓敬解了个干净。
“刀口有些裂开了，需要重新处理，你今天的止疼已经给够量了不能再给，你稍微忍一下可以吗？”
“哦……”慕南嘉染着浓重的鼻音回答道。
原本整齐排列的针脚变得有些歪歪扭扭，底下整合的刀口也张着小嘴，边缘隐约泛着白，露出鲜红的肉来。
江梓敬纳闷，就抻了一下怎么搞的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他下手一贯干净利落，夹着酒精棉球的镊子探进伤口里转了一圈，带出丝丝缕缕新鲜血液后被丢进垃圾桶，紧接着续上下一块。
酒精蛰的慕南嘉只敢眯着眼，半仰着头向后靠在床头，脖子和手臂上青筋尽显，他双手抓紧了身下的被单，舌头抵住上颚，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五分钟后，这场堪比小型凌迟的换药工作终于结束。
“呼……”慕南嘉长出一口气跌回床上，冷汗流了满脸。
美人儿还真是，辣得很……
没过多久胃里火燎燎的痛又卷土重来，他弓起身子，两手想要往上腹探去，被江梓敬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手。
“怎么，还疼吗？”
他点点头，吐出一句：“胃里疼……”
江梓敬记得之前缝合鞭伤的时候这人可是一声都没吭过，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总是喊疼。
可瞧着他满头冷汗的样子，他倒真有些心疼了。
“你胃里的溃疡还是有些严重，现在虽然做完手术止住了出血点，但疼痛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边说着边搓热了自己的双手放上去：“要注意疼的时候不能用力按，我先给你暖暖。”
这次慕南嘉却挡住了他的手，眼眶红的好像马上就要滴出水来，问道：“你现在这样，是对迦楠，还是我慕南嘉？”
“这有什么区别吗？”江梓敬一时难以理解。
“当然，我希望你喜欢的是我，而不是我幻化出来的替身。”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江梓敬头脑中炸开了。
原来直白的听到喜欢二字，杀伤力这么大。
江梓敬收回了刚刚搓热的手，认真思索后回答道：“我承认，我对你所有的好感，确实是累积在迦楠的身份里。”
慕南嘉看着那根停在三分之一的进度条，忽然发现江梓敬在说话的时候它正在慢慢的涨。
“但我现在……想试试和你的另一个身份相处，你说的对，生死有命，我不能选择我要救的人，你也一样，选不了下一个接走的人是谁。”
“所以我承认之前……有些太偏激了……”
他重新搓热掌心，在那道刀口上方，覆上慕南嘉冰冷的胃腹。
“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江梓敬垂着眼眸：“以后，那些我救不回来的生命，想请你护送他们，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去。”
“只是你，而不是什么别的摆渡人，我只信你一个。”
“你这是……要和我签订契约吗？美人儿？”慕南嘉勾勾唇角，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我们摆渡人可以和人类签订契约，从此以后只为他摆渡灵魂。”
江梓敬不太懂他们冥仙的事，便点了点头：“你要是想这么解释的话，也可以。”
“可是签订契约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灵魂就此互通，且一辈子不能再解开了。”
“嗯。”江梓敬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惊讶，只是默默注视着他腹部的那块纱布：“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呢？”
慕南嘉眼看着进度条又跳了一大块，已经来到了一半的位置。
“手凉的还是太快了。”江梓敬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起身把旁边的床挪过来拼在一起，不等慕南嘉反应就已经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他钻进被子里，靠在慕南嘉身边，而后小心翼翼的把人扶至侧卧，用自己滚热的腹部贴在慕南嘉的那片冰冷上。
那片皮肤上还泛着可怖的青紫，他动作很轻，避开了刀口的位置，用体温替人暖着胃。
远看上去就像是江梓敬埋进了慕南嘉的怀里，他鼻尖戳在那人胸肌，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这样，有好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慕南嘉：好好好，我自己吃自己的醋
不好意思今天才发，昨天实在是太困了，跟大家补上一句中秋快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