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茶楼陷入一片沉寂。
咔擦咔嚓。
轻微的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咔擦咔嚓。
长剑出鞘掀起的冲突早早将胖少爷剩余的侍卫注意力吸引过去,一群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什么声音?
咔嚓。
咕嘟咕嘟——
“嗝。”
游行涯:“……”
目光转移到背对着忙碌的安以墨身上的侍卫:“……”
身后都快打起来了。
这位主怎么能吃得这么平静。
游行涯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趁着沉默先声夺人:“兄弟,不问青红皂白就带刀过来,不好吧。”
语气听着有商有量,主动走近的动作看不出一点让步。
随着走动,游行涯手中的扇子一步一敲手心,咄咄逼人:“怎么,怀疑我们?搞清楚点,真惹怒了我们……我保证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哐当。
大刀掉到地上。
侍卫的手止不住发颤,似乎是打心底惧怕眼前人。
游行涯贴心地用脚勾起刀柄,施力接住连带着手腕一转。
刀刃自领头人的脖颈擦过,反手举到恐惧的双眼前:“拿好。是你,威胁我们。”
“唉,”游行涯深深叹气,“好不容易陪贤弟出来吃顿饭,卷入事件也便罢了。配合顺从,没有反抗,想拿壶茶坐着等事件解决,结果被莫名当作嫌犯,不太好吧?”
游行涯陈述实情,言语中仅是委屈,传入众人耳朵内的意思全部变了个味儿。
在场的不乏文人雅士,手无缚鸡之力,对于强势武者身上散出的格格不入十分敏感。游行涯马力全开,想说的无非只有一点。
想杀你们,大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哪里会形成现在的窘迫局面。
被当作嫌犯还能侃侃而谈,认真……干饭,除非是穷凶极恶,耍流氓到家的惯犯,否则无辜者的坦然。
围观人群不是傻子,恰恰更多的是明白些道理的士人,一点就通,且自负于自己综合线索得出的判断。
安以墨空出给众人思考的时间,适时开口:“大哥?”
柔软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一个被两大会武功的人保护的幼弟,背影干净,气质出尘,声音乖巧,纯纯不染世俗。
哪里都看不出穷凶极恶!
于是,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有后者。
他们和所有人一样,都是被逼无奈后的自保反抗。
“仗着家里有官了不起吗!”
“狂什么狂,你家那位好端端坐着一点事没有!”
“就是就是,只会欺负弱小算你们本事!”
弱小的安以墨:“……”
啪啪拍着肚子的胖少爷瞬间受到全场的瞩目,一杯热水下去舒畅许多的笑意挂在脸上,恰好坐实了屁大点小事闹成大灾的闹事名头。
说迟不迟,去请医者的仆从珊珊赶来。
被强硬拖来的疾医没有好脸色,打量一番所谓的大人物,摸上脉门,连药箱都没取下,方子都不用开,平静地说:“回去多吃些青小豆(是绿豆),或者将黄豆打磨成粉饮下即可。”
游行涯愣住。
这话耳熟得很。
专家确诊,哪怕有八分把握的安以墨暗自重重吁气。
还好,没把人带偏。
冲杯茶的时间都不用,疾医不满地哼声离去。
被狐假虎威的仆人威慑半天,什么大人,一点事都没有!
连胖少爷的脸上都露出几分尴尬。
丑出尽,脸丢完,这些满腔愤懑的士人出去,用不着半天他的名声便能远扬全京城!
“我认得他!王二胖,家里不过就是个欺诈人的黑心商家!”
“王家?我当是哪个大名鼎鼎的世家竟敢这么横,不过一介打铁的。据我所知,欠了不少人工钱吧?”
“好啊原来是你!!”
一言激起千层浪,亏心事一桩一件往外倒,鄙视与不屑在这群士人阶层人的眼里充满嘲讽。
所谓的侍卫愣是不敢上前一步,不止后退,还撞上了王二胖。
咒骂一声,王二胖撒腿就跑,身强体壮一队被浩浩荡荡跟着的一群文人追得抱头鼠窜,可为奇观。
游行涯扯着嘴摇头笑笑,坐到原来的位置。
没动手解决事件固然是好,但他提不起任何好心情。
王家是工,可他游家,是比工更不如的商贾之家。
他……
“大哥也会因为世家缘由对人另眼相看吗?”
游行涯一愣。
安以墨认真看着他,似乎正经在向他要一个答案。
游行涯矢口否认:“不会。”作为商家的庶子,不被人看不起都是奢求。
得到答案,安以墨像是得到肯定,没有任何怀疑,神情松懈,回到往常模样。
游行涯想说什么,安以墨抢先他一步开口:“今天感谢大哥请客,下次我请回来!”
他站起身,顺势接过七二拿回来的帷帽盖到头顶。
垂下的薄绢将安以墨颈部以上完全遮住,瞧不见任何表情。他调整好帷帽,轻快的声线不难听出喜悦:“有缘再见。”
反应力在三人中拍第一的游行涯根本拦不住安以墨,想说些什么的嘴张了又合,终是没有出言挽留。
安以墨的背影纤薄,却是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自始至终,安以墨对他的称呼都是大哥,因为游行涯到别离都未曾告知姓名。他深知此举的失礼,起初是刻意绕开,往后则是根本找不到机会直言。
有家族出身的原因,游行涯很少在外人面前以真名抛头露面,安以墨绝对不会注意到他,不可能认得他。
但最后的问题,他看到的是满心真诚。
安行旅,安以墨。
哪怕京城流言遍布,安以墨仍旧是堂堂正正的安家二公子。
士人阶层,更是受人敬仰的官宦世家。
当今三皇子明媒正娶的妃子,皇亲国戚。
即便如此,也无法摆脱高傲士人间的排挤。
因为传闻中的安以墨是个废物,因为身为男子却嫁为人妻,因为他和暴戾成性的废柴萧醉泊扯上了关系。
但……
为什么。
为什么安以墨不对世俗抱有任何恶意?
为什么得他一个初见之人干巴巴的回答就能高兴而归?
传闻可信吗?
安以墨真的无可救药?
萧醉泊,真的是个嗜血成性的疯子吗。
等人走远,游行涯自言自语语气坚定,似是在回应安以墨的邀约:“会再见的。”
够游行涯想破脑袋的问题随着破碎成粉末的疑点聚集成片,发人深思。而丢出这些疑问碎片的安以墨潇洒离去。
有意,又无意。
白蹭一顿饭,吃饱喝足出门,已是骄阳高照。
若非出了游行涯和茶楼的两项意外,安以墨今天的安排是足够他提前完成所有计划再多逛逛街的。
不过不急去做的计划换来和未来情报大佬的交际,妥妥是他赚了!
何况,糟心的酒楼一趟,也不是没有提点到安以墨。
人们天然相信疾医的敬重之心,作为打通人脉的着手点再合适不过。
好说上辈子久病成医,安以墨的确有几分微薄的医学知识。并且即便无法切实说出中医繁杂的药方,他也有作为后世之人的不可替代。
前有扁鹊华佗张仲景,后有孙思邈宋慈李时珍,出自他们之手编录成书的中医书籍可谓是国家珍宝!
里边提及到的偏方妙方古代能够传用的无价之宝,可因此得益的人家数不胜数。
安以墨无法复原出一堆古人闻所未闻,几千年后的现代外行人听了白听的化学药品,但是简单的药用理论他有信心完全复述,只要找到精通之人,听听思路想必是有那么微不足道的帮助的!
即使不为任何目的,光是找一家愿意听他说上一说的药铺医家,也一定能够帮助治愈到更多人!
譬如死亡率极高的风寒,放到后代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
就是可惜……
走得好好的安以墨突然顿住脚步。
他会在最初的筛选中加入药铺不是毫无理由。
随着剧情线推移,会有一位天才医者跟在萧醉泊身边。
就是可惜,那人远在南蛮山间避世,等遇到,他们早被打发去平乱疫病,再无法随意入京。
只能再往后放放了。
两件意外过去,一天的时间本就所剩不多。
药方的事情急不来,一不小心碰上家黑心的恐怕他性命都难保。
未时的日光最为刺眼。
安以墨眯着眼睛抬起头,深深看了眼挂有医馆牌匾的私人小诊所,大步离去。
七二默默记下安以墨的行动轨迹,紧随其后。
依着上官朔所说的方位,安以墨重新定点判断方向,没走不久,高耸入云的壮丽酒楼进入视野,准确来说,隔着很远便能望见这突出的建筑。
走近去看,朴素的木质牌匾上写有“有间酒楼”四个大字。
好家伙,萧醉泊这哪里是弃了个“小”据点啊!
除去城墙,就数眼前的建筑最高,若非亲眼见到了牌匾,安以墨断然不信!
有间酒楼足有六层,每层由角梁及椽承托,屋顶两坡相交之缝用脊覆盖,两端翘起。
想到如此壮观的高层建筑全部无胶无钉,纯由木头搭建而成,安以墨便不禁感叹古代人民的智慧,简直是鬼斧神工!
不像世家大家中能够自由多餐,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一日只有两餐。
早上和下午,早早入睡,根本用不着所谓的晚饭,因此下午三四点正是忙碌饭食的时间点。
踏进酒楼,菜香醇酒的香气交叠扑鼻,无形中勾出来往旅客的腹中馋虫。
安以墨取下帷帽,观察起酒楼内部。
不愧是热乎的吃饭高峰,乍眼望去,座位基本成客满状态,说话谈笑和谐融洽,烟火气十足。
于各桌跑动上菜的小二态度良好,长案上堆叠的盘子多达三层,不说重量,光是出类拔萃的平衡能力,都是非常人可达。
或许带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安以墨视角下可见小二各个身材结实,话说豪爽,颇有军营将领之风。
“这位公子——”
近在咫尺的喊声唤回安以墨的思绪,没等安以墨说出来意,小二好似看出什么,本该流畅如水的招待话术微妙迎来一顿:“可要前往楼上雅间?”
雅间?
安以墨不明,但或许雅间更适合他不错。
来往游人来酒家自是聚餐吃酒,外加人数众多,几乎无人注意到安以墨。经过茶楼一事,安以墨有意遮掩面容。虽说少有人能去玩茶楼去酒楼,但……
他不就是么。
小心为上。
左右七二在,出不了意外。
安以墨应声好,随人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前排兜售甜宠文《影帝每天都在续费助理》:
柯眠晚是美院皆知的天才,不光受教授青睐,每次期末作品都能获得六位数的光顾。
合作展览近在眼前,柯眠晚却始终画不出满意的画作。
师姐花大价钱帮他雇了个人物模特,没想到走来的男人矜贵冷艳,身材颜值气场都是顶配。
柯眠晚灵感乍现,将人领进画室后一气呵成完成了作品。
没来得及感谢,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他眼前一晃,抽走了画作。
只听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画得不错,可惜我的肖像权不外授。”
拥有完美骨相的脸突然凑近,柯眠晚恍然上次惊艳到他的好像是哪个明星……
再看看眼前这人——不正是本尊?!
意识到认错人的柯眠晚瞬间呆滞,眼睁睁看着对方留下惊艳的背影。
后来,柯眠晚被朋友推荐去剧组兼职,顺便找找灵感。
然而上岗当天,柯眠晚看着自己临时助理的身份和老板,只想转头就走。
晏辞看向脸红耳赤杵在一旁的柯眠晚,面露玩味:“就那么惦记那张画?”
柯眠晚脸上的绯红瞬间蔓到脖子根,连连摇头。
晏辞挑起眉,附在他耳边沉声笑道:“那就是……惦记我这个模特了。”
柯眠晚:!!!
为工作也为作业,柯眠晚恶补老板喜好,却越发头疼实物和网评完全货不对板。
网评高岭之花,性情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采访里的晏辞也是冷若冰霜:“除了演戏,没有什么感兴趣的。"
然而在他画室的某位,兴致高得有些扰人。
“看我画的怎么样。”
“看,捏了小仓鼠。”
“…石膏到底有什么好画的。”
柯眠晚不以为意地随口一说:“你的肖像又不授权,石膏版权无忧。”
晏辞自觉搬走碍事的石膏像:“我说的明明是不外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