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最后一声,他仿佛卸力一般的躺倒在椅背上,双眼发直。
手无力的垂在身边,而在他的身前,那哭的厉害的小娘子捂着喉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红白色的液体从口中吐出,丝丝缕缕。
良久——
李梓疏终于回神。
一双分外阴郁的眸子看着脚边的小娘子,脚尖轻抬,勾起了小娘子的下颌。
小娘子颤颤巍巍的抬头,那愈发苍白的脸衬着那只墨色金丝的鞋子,在灯火的映射下,显得格外诱人。
李梓疏的眼神格外专注,那本来还咳得撕心裂肺的女子缓过神,看着李梓疏的眸子,眼里缓缓划过了一丝惊惧。
“你在害怕我么?”
如此细微的情绪,李梓疏并没有错过。
霎时间,他眼里的温柔缱眷瞬间消失,面颊贴近,看着那小娘子缓缓勾唇。
“她永远不会害怕的,更不会害怕我。”
李梓疏松开了对这女子的牵制,起身整理好衣衫,抬眼,看着那满地的破碎瓷器,表情分外冷然。
“来人,将屋子收拾掉。”
“喏。”
一直侯在门外的小厮走进,目送李梓疏离开。
侧头——
看着那还瘫坐在地上的女子,无奈:这已经这段日子留的最久的一个了,可惜,不是就是不是......
......
深夜,桃喜坐在那院子的石桌旁,仰看天上的明月,一双眼睛格外专注,却让人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只觉得,身影凄凉。
突然,只听得“咕咕”一声,她的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看着那歪着头站在身后看她的黑灰色鸽子,缓缓伸出了手。
圆滑的铜球滑落掌心,桃喜手指拨弄,将铜球对半分开。
待从中取出一张不大的白纸,缓缓垂眸——
霎时间,那本是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冷凝,瞳孔紧缩。
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卧房,眼中划过了一丝晦涩的情绪,待抬脚,径自走向了一侧的厢房。
“桃欢。”
桃喜才进门,便轻轻推了推那熟睡的人。
桃欢从梦中惊坐。
“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小娘子呢?小娘子没事吧?”
她的脸上一副刚睡醒的懵懂,可那小嘴却好像时刻处于工作的状态,一点都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桃喜抬手,敲了敲她的脑壳,这才将桃欢从闭着眼睛往下爬的动作制止了一瞬。
她揉了揉眼睛——
“桃喜?”
迟钝的大脑终于从固定的担心中移开,看着眼前桃喜的面庞,满眼疑惑。
这是怎的了,脸色这么难看。
“蜉蝣宫出事了。”
桃喜低声开口,抬手,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身子一转,便直接坐在了桃欢空出的床榻上,躺下,眼睑闭阖。
“什么?”
桃欢看着身侧分外疲惫的桃喜,又看了一眼手心的纸条。
也没再多问,径自打开。
霎时间,她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怎么会这样,时间不是还没到呢么?而且我将九转灵芝弄丢的事情,只有你和宫主知道啊!”
那天的任务,她只带去了几个蜉蝣。
除了佑一之外,他们连自己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而佑一,也只是跟着自己到了那富商的门前罢了。
至于回来的路上遇伏,九转灵芝遗失,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与其说自己是被抢了,还不如说自己是被偷了。
否则——
她怎么可能将灵芝拱手让与他人。
那可是小娘子要的东西。
桃欢再次低头,看着上面九个大字,眼中划过了一丝迷茫。
“天快亮了,我们......”
“这件事,我们不能告诉小娘子。”
不等桃欢说完,桃喜便率先开口,那在床上软倒的身子微微一动,便直直的坐起了身。
睁开眼睑,满是清明。
“小娘子怀了孕,如今受不得奔波和劳累,更别说这件事传到她的耳朵里,更是一个刺激。”
桃喜拿过桃欢指尖的纸条,冷冷的看了一眼后,挥手——
那轻若无物的纸张翻转,悬在烛火之上。
霎时间,那耀眼的橘红色火焰席卷,将其吞噬了个干净。
桃欢的表情微微一变,眼中划过了一丝挣扎,可随着长睫微颤,再次抬眼,眼里满是疑惑。
“你又要做什么?”
每次桃喜要瞒着小娘子做事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
明明愧疚,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桃喜捏了捏手指。
“我自己回去,这件事本就因为我而起,也该因为我而结束,不管长老堂想对我提出怎样的想法,我都接受。”
“要是让你死呢?”
桃欢的眼底浮现一丝惊惧。
显然,她害怕了。
“不会的,长老堂可能会做任何事,但绝不会杀了我,毕竟,这新的天命主还没有选出来,而我,是宫主亲封的右护法。”
蜉蝣宫的左右护法,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那是姚落柔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保护,怎能没有作用。
只是——
“生不如死......”
桃欢的声音呢喃,她缓缓垂首。
“可这次,你要怎么离开,我上次帮你已经被小娘子识破了,无论我演的再怎么像,在小娘子看来,我们之间的差别都很是鲜明,你要我怎么解释,你突然的离开?”
“我会自己解释。”
桃喜摇摇头,听到那句小娘子怎样都会发现不同的时候,眼里情不自禁的划过了一丝暖意。
她的娘子啊......
“这次,我会光明正大的离开。”
“那你还跟我说什么!”
桃欢的心情从在刚刚那一刻骤然变差,看着桃喜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满心的怒火。
可这深夜,也发作不得。
桃喜缓缓侧头。
“我告诉你,当然是借用你的天佑。”
桃欢皱了皱眉。
“这几天的事情太过蹊跷,虽然没有准确的消息,但是宜城公主肯定是出事了,虽然在谧王的安抚下娘子没有情绪过激,可娘子不可能不担心,也不可能放弃探查。”
“你想骗小娘子说,要去公主府?”
桃欢看着桃喜,第一次脑子转的分外迅速。
桃喜有些诧异的回头。
“是,我会和公主说我去公主府。”
“可小娘子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有你的天佑随身保护,我才能得到小娘子的同意。”
桃喜看着突然紧张的桃欢,伸手,拍了拍她那明显迟钝,此时却在拼命旋转的脑壳,眼中满是柔和。
她的阿姊,在担心她。
“......”
桃欢被桃喜说的哑口无言。
因为她也很清楚,只要她让天佑贴身保护,小娘子是很有可能同意这个提议的。毕竟——
桃喜可是当年的天命主亲选的人。
她去探查消息,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天命能比的。
“你真的打算欺骗小娘子么?”
桃欢踌躇了半晌,最终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桃喜的做法天衣无缝,她无法反驳,但是有一点,是桃喜永远反驳不了的,她欺骗了小娘子。
这次的性质和上次他们互换身份的那一次并不相同。
这次,满是谎言——
桃欢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桃喜,妄图改变她的想法。
可惜......
自欺欺人的话语,又何必说出来呢?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李梓疏信誓旦旦的表情终于破碎,抬眼。
“你知道什么?”
那件事,他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为什么这个男人,久居幽宅,却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真的,只是堪有谋略么?
李梓疏怀疑的眼神越发严重,可那床榻上的人却根本不为所动。
就好像被怀疑被看出也都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更甚至——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萧世子,你当初对姚家做的事,您不会忘了吧?”
那床榻上的人似笑非笑,看着李梓疏轰然大变的脸色,轻嘲。
“落了柔娘身家,毁了柔娘婚配,这就是你的只要她么?”
那这种要,可真是让人无福消受呢~
霎时间,李梓疏的表情骤然冷凝,待那双含满了情谊的眸子微微闭合,待再次掀开,已满是铁血阴冷的神情。
就好像刚刚那个为了爱而癫狂的人,不过是个假象。
见此,床榻上的人弯起嘴角。
“这才对嘛,作为萧王府如今唯一一个心有雄才伟略的主子,怎能是刚刚那副样子~”
李梓疏的表情越发森然。
“你还知道多少?”
“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你觉得呢?”
那人还在笑,可李梓疏的表情却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微微冷静下来。
“我对柔娘的感情是真的,那两件事,只是意外罢了。”
李梓疏还在重复之前的话题,即便是板着一张脸,好似没有丝毫情绪。
可他就是想说下去,想让这床榻上的人相信——
他,就是心怀柔娘,而且,全部都是柔娘。
李梓疏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这件事,让那床榻上的人忍俊不禁,没有开口也有些不置可否。
他知道,这李梓疏,还有后半句。
“孤会在这件事事成之后,像姚家提亲,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梓疏在铺垫了一番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呵~当然,待事成之后,您可就是大唐的皇帝,想娶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况......”
床榻上的人似笑非笑。
“还是个有身孕的寡妇。”
霎时间,李梓疏的表情再次变换,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利落转身。
“动手之时,我会通知你,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封侯拜相。”
声音徐徐飘散,远去,就好似那天边的浮云,风一吹,便化作了万千飘絮,直至消弭。
“同祝。”
房间内再次归于平静,那床榻上的人缓缓扫过房间,眉眼几不可见的弯了一瞬,然后再次敛下,睡得香甜。
良久——
那再无任何动静的门外,一个满身灰土的宫装女子爬了出来。
脚步挪移,步履阑珊。
她一步一步的朝着外面走去,眼中满是空洞和疑惑,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惧怕,不知走过了多远,她看着眼前清澈见底的湖水,看着那摇摇摆摆游过的黑红锦鲤,眼中猛地一跳。
“柔娘,我要去找柔娘!”
随着这句话开口,她的身形猛然向一侧冲去,那周身从来没有出过碰撞声音的首饰也跟着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悦耳。
可惜......
一道黑影从阴暗处走出,转身回了卧房——
“主子,公主殿下要去谧王府。”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带着一股渗人的窒息,床榻上的人不止从何处提起了力气,缓缓坐起。
“既然如此,将她关起来吧,连带着她院子里的侍女,一并关起来。”
“喏!”
黑衣人再次离去,身形消弭。
随着屋内的光线开合,那床榻上的人缓缓低头,看着手中绣了一个小小的仙字的绢帕,无视那黑红色的血渍,缓缓捏紧。
“终究,还是辜负了我。”
他的眼神越发阴冷,好似连那最后一份温柔也彻底消失。
良久,他伸手拾起身边照明的烛火,离近,将那绢帕一点点点燃。
火光撩撩,那近在咫尺衬的越发莹白。
“咚咚——”
也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之声,他随手将燃烧了一般的绢帕丢在地上,烛台放回。
“说。”
“驸马爷,姚二郎来了。”
门外的小厮轻声开口,说话小心翼翼,他看着眼前明明在艳阳,却还是点着烛火窗门紧闭的房间,心里满是惶恐。
若不是正好被他碰到,他可不想接这个差事。
“带他去偏厅。”
“喏!”
得了这声指令,这小厮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待躬身退了几步,那小身板猛然加快了步伐,跑的飞起。
心里头还有些后怕的碎碎叨叨——
话说这驸马爷不是姚家大爷么,怎么和那姚二郎半点不相像?
明明刚刚看那姚二郎,一身正气,满身傲骨,可这驸马爷却是阴森的厉害,难道因为同父异母,所以差异才这么大?
小厮摸了摸额头的汗水,看了眼身后的距离,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旁人总说驸马爷满身书卷,温润如玉,可他偏偏觉得,这驸马爷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都能把他吓得尿裤子。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半晌,银牙紧咬,抹掉了唇角的一丝鲜红。
“姚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