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秋缓缓抬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眼中划过了一丝怒火,如果之前不确定,那现在,已经是再确定不过了。
这姚安,是要将她关起来么?
“青佩,去,跟门外的人说,我饿了,想吃八宝桂花鱼。”
李仙秋的眼睛缓缓深邃。
......
“主子。”
又是那个昏暗的房间,姚安随手摆弄着一盆放在窗边的花,丝毫没有开口的样子,半晌——
“你说,它为什么能一直活着,就靠这一丝从缝隙里透过来的阳光吗?”
一句轻柔的话语响起,让人一头雾水。
那黑衣人垂首,不敢开口,更不敢回应,只是静静的聆听。
她很清楚,往往这个时候的主子,都是在和自己说话。
“可惜,即便是偷来了一丝阳光又如何呢,它并不属于你啊,它的光芒普照了四方,可偏偏,落下了一个你。”
姚安那轻柔的抚弄着花瓣的指尖猛然用力,指尖一个捏取,那唯一一朵娇嫩的浅粉色花蕊碎了个彻底。
良久——
“按照公主说的做。”
“喏。”
姚安收回指尖,看着自己已经被染红的手心,笑。
“这才对啊,这才有意思啊~”
两句不知所意的讥诮话语说完,他猛地抬起手,脸上一肃,一把将那尘封良久的窗扇推了开去。
霎时间,阳光丝丝缕缕的洒下,照在姚安的身上,竟有种意外的温暖。
“我等着一刻,等很久了,姚卓,失去第二个挚爱之人的滋味,你也该尝一尝了。”
姚安笑的肆意,可扭头,嘴角便猛然印出一丝鲜红。
与此同时,谧王府——
“长安有变,速”
“你说,这是公主伯娘吩咐,送来的吃食?”
姚落柔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珍馐,眼中划过一丝惊异,还未说第二句,身子便被李希尧拉着带离。
毕竟,这些东西没有一个是孕妇吃得下的。
长生菇,微苦,腥臊,是一种贫苦人家吃不起肉食的时候,买来充当肉菜的菌类。
而酒酿红腹鹑,鸾花酒,都是偏血腥气的东西。
别说是孕妇吃了,怕是普通的小娘子闻上一口,都要觉得腹中作呕。
这些,怎么会被一向对姚落柔宠爱有加的李仙秋送来呢?
姚落柔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看着那三盘都已经冷掉的盘子,眼中的神情来回闪烁,猛然抬头——
“夫君,长安,怕是要变天了。”
这酒酿红腹鹑,使用鹌鹑做的。
李希尧缓缓皱眉,看向了隐在暗处的影落。
“没有任何消息。”
知道事情紧急,也知道李希尧的意思,他微微垂首,道出了这句话语,而另一边,听到这个声音的桃喜也缓缓摇头。
蜉蝣宫,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无论是公主府,还是皇宫。
“去查,把伸进公主府的手带出来。”
“是。”
同一时间,桃喜和影落纷纷点头。
而随着两人相继离开,姚落柔的眉心微皱,她绝不相信伯娘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会开这么大的玩笑。
而且——
那前不久把姚舒怀放到自己身边的这个举动,就很是不对。
“柔娘。”
还不等姚落柔再想上一会,身侧的李希尧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其按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坐好。
俯身,看着姚落柔已经有些消瘦的面颊,开口。
“你需要好好休息,这件事,我来做。”
李希尧的眼里满是心疼。
自第一次孕吐开始,姚落柔便再也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身体本就虚弱不堪,若是再过度劳累,他怕......
墨色的瞳孔划过一手晦涩。
他是真的怕。
姚落柔抿抿唇,本想反驳的话语在李希尧的眉眼下又咽了回去。
手指微微抬高,抚上了自家小美人的面颊,手指轻轻碰触那双含满了情深的眸子,指腹从睫毛上缓缓扫过。
“我知道,我不管,都交给你。”
她习惯了一个人单枪匹马,习惯了一个人亲力亲为,可现在——
她不是一个人。
姚落柔再次抬起了一只手,两手前抬,紧紧的环住了李希尧的脖颈,下巴垫在那宽厚的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
“夫君,我不求任何,只希望你一直好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姚落柔终于在李希尧的安抚下睡着。
他凝视了半晌,才缓缓起身,退出了房门。
抬眼,看着那已经落下,堪堪只剩余晖的夕阳,深了眉眼。
“长安,乱。”
李希尧缓缓抬头,摩擦着指尖:这长安乃至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他一点也不在乎。
但奈何,总有人不肯放过他。
如今夫人怀孕,这长安对她来说,无比的危险。
若要躲,又能躲到哪里呢?
思绪凌乱,李希尧就在这庭院里站着,那头顶的天色从漫天的橘色,变成的一望无际的黑暗。
无星。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一处偏僻宅院中——
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那守在书房外的小厮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自阿郎回来摔的第四次了。
这书房内的所有可以摔得东西,怕是都摔了个干净,幸好,那只是他看着空旷拿过去的小东西,没有什么贵重的,否则,要给他心疼死。
小厮叹口气,低头看向了鞋尖。
阿郎他究竟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就这样了呢?
他的眼中满是疑惑,而那屋内人的眼中,满是晦涩。
“砰!”
又是一掌,那梨花桌案也被他拍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上面的纸屑翻飞,就连墨液都飞溅了出来。
而随着其中一滴正中李梓疏的眉心,他的情绪才缓缓平复。
眼眸闭阖。
半晌,才再次掀起眼睑。
“为什么,我们认识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以你的性子,那日在马车外明明是逢场作戏,可现在,为何已经怀孕了?”
一句句,一声声,就好似一根根扎在自己心头上的尖针,再一次被自己往里面锤了几锤。
李梓疏狠狠的喘息着,视线挪移,看着趴伏在身前的,已经满脸泪水的小娘子,眼里一阵恍惚——
“你明明是我的,为什么会委身其他的男人。”
一边说着,他的大手一边伸向了那小娘子的脑后,用力。
脸上的迷离不减,但眼中却再次划过狰狞。
“为什么,是我给你的不够多么?是我的身份不如他么?你明明说过,以后只想过安生日子,只想游走天下,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变卦,以你的武功,你为什么不逃!”
李梓疏的手死死的扼住那纤细的脖颈,一次次用力,一次次出声。
“为什么!”
随着这最后一声,他仿佛卸力一般的躺倒在椅背上,双眼发直。
手无力的垂在身边,而在他的身前,那哭的厉害的小娘子捂着喉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红白色的液体从口中吐出,丝丝缕缕。
待终于平复,她擦拭了一下污浊的面庞,而随着面容的干净,竟愈发的和一个人相似。
尤其是,那张樱桃小嘴。
......
在那拐角的不远处,有一个卖菜的老妇心地很好,每次有路过的玩闹的孩子她都会给一些吃食。
玩累了还能在她那讨口水喝。
而那天,向来都是欢声笑语的地方,却充满了暴戾。
他们迅速的封锁了周围的街口,哄散了众人。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那老妇的菜摊子推到,还将每一颗菜都踩烂,言辞狠厉,半点都看不出还是和他一般大的三岁奶娃娃。
当时,他就在墙角缩着。
许是因为他太小,遇到这些人的时候又受到了惊吓摔在了墙边,所以无人在意他。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看完了全程。
不仅失去了赶在马车离开前到大门的机会,也再没有看到过那个老妇人。
“......所以......”
姚舒怀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所以你就装模作样的欺骗武青云,等他接受你,全身心的信赖你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么?”
姚落柔的话语没有丝毫的遮掩,直白的让人心口发颤。
“我......”
姚舒怀终究还是个孩子,听到这句话,有些难以启齿。
他突然觉得,他可能做错了。
“舒怀,你知道当年事情的全貌么?你只知道那武青云推翻了老妇的菜摊,但你可曾想过,安乐公主府距离宜城公主府有多远。”
是什么让一个小孩子会跑过大半个城区,去专门推一个菜摊?
难道,真的是调皮顽劣么?
“你和他相处了大半天,你还是坚持认为,当初那件事,是他的顽劣么?”
姚落柔看着姚舒怀,声音愈发严肃。
以偏概全,是蜉蝣的大忌,如果一件事未能全面的了解透彻,便将其归档入库,那么害的,不只是自己。
“我,不这么觉得。”
姚舒怀叹了口气,本就不怎么开心的情绪愈发低迷。
通过半日的相处,他也觉得有问题。
这人的脾气虽然不好,还爱说一些恶劣的话让他上当,但是每一次,都会适时的制止他,从未做的过分。
虽然这其中也可能有身处地域的缘故,但是——
紧紧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更加安静。
就好像他怎么玩闹,怎么吵,他都不会生气一样。
而从相处的一点一滴就能发现,这人有很清楚的条理,很难想象他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胡作非为。
可是,他当初就是看见了,看的清清楚楚。
“有些事情,不一定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说着,姚落柔看了一眼李希尧,撑着下巴叹气。
想当初,她就是被李希尧那个替身的模样给骗了过去,毕竟那个替身,他太像了。
简直无法挑剔。
“你若是想为那个老妇讨个公道,首先,你要先把事情搞清楚。”
不是所有坏人都写在脸上。
更何况——
在听了姚舒怀的话后,姚落柔愈发觉得,那个老妇有问题,每一个小孩都有点心,对于一个年迈还卖菜以维系生计淡定老妇来说,那一块点心,可能就是她一个月的花销。
这太不可思议了,除非......
姚落柔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给姚舒怀留个幻想吧。
“若你是想为当初的自己报仇,那么你该想一想,你承担的起伤害朋友的后果么?”
按照姚舒怀的说法,便是他和武青云假意交心,然后再狠狠的欺负回去。
虽不知这是从哪学的,但听起来就像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可惜——
话本子永远都只能是话本子。
若非本性就坏的人,不论是谁,在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在施行这项计划的时候,都会将自己陷进去。
没有人是傻子,这世上,向来都是真心换真心。
若果你不交付,谁会和你真诚相待。
当然,从根上就烂透了的人除外,因为他们,没有心,还擅骗人。
可显然,姚舒怀不是。
对于这个早慧的小不点来说,遇到了另一个早慧的小不点,两人之间必会相吸且相惜。
如果一开始的想法便是不好的,那么结局——
只能是两败俱伤。
“舒怀,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做的事都有你自己的道理,我和你阿娘也从不干涉你,但这次,阿姊只想说。”
姚落柔揉了揉姚舒怀的小脑壳。
“不要让自己受伤。”
霎时间,姚舒怀的眼睛红了一圈,低下头去。
他本来以为,姚落柔觉得他的做法有问题,大概率会制止他,虽然这无可厚非,但是他也从未想过,姚落柔在意的,从来不是别人。
“去吧。”
随着一阵轻柔的推搡,姚舒怀向着门边屏风走了几步。
回首,看着笑的一脸温柔的姚落柔和李希尧,躬身。
“舒怀告退。”
......
随着姚舒怀走出门去,姚落柔才轻轻的叹口气,看着又被李希尧攥在手心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其一把拖了过来。
低头,枕在脸下。
“不知道小豆丁会怎么做......”
她很怕让他在这么小的时候受伤,但是又不能明着阻止。
就在刚才,她清楚的看到了姚舒怀眼里的叛逆。
“小豆丁才多大啊,怎么就开始不服管了呢?也不知道这般委婉的劝说,有没有用。”
姚落柔碎碎念,而李希尧则是在一旁笑着。
等姚落柔终于叨念完,才看向了一侧的阴影处。
“去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