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一个又一个暗卫在自己面前死去,在断气前,他们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掉落在地上凌空升起的兵器刺穿了心脏。
而操控着这一切的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温从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无数次升起逃跑的念头,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是徒劳。
因为他根本动不了。
这就是那些死去的暗卫会一动不动地等待死亡降临的原因。
四肢如同僵化般动弹不得,全身上下他能动的只有脑袋。
能呼吸,能睁眼,能说话,无比清醒地看见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
当死神降临在他头顶时,温从礼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故作镇定地开口道:“你不能杀我。”
舒凉眯起眸子。
“我身死,南安国即刻便会向卫国发动战争,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利刃挥下去,在距离他头颅毫厘之处堪堪停住。
温从礼悄悄松了口气,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果然还是在乎百姓的。
正当他为此而沾沾自喜,还未来得及庆祝自己劫后余生时,方才还距离他很远的人眨眼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身高上有些差距,可此时此刻,温从礼竟生出了种对方在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的错觉。
舒凉唇边噙着笑,没什么温度,连眼角的讥诮都是冷的。
“以为拿捏住了我的软肋?”
他绝望,双目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外,企图有人能够出现,救他于魔爪之中。
“……”
话音刚落,温从礼便感到自己脖颈一紧,在他的意识作出反应之前,身体率先感觉到了不对劲,一种恐怖得令人心生畏惧的压迫感袭来,令他毛骨悚然。
冰冷而纤细的手比钳子更牢固,牢牢锁着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双脚悬空,重心骤失。
寸寸收紧。
舒凉面色冰冷,眉宇之间萦绕着淡淡的黑色雾气,看起来煞气十足。
温从礼心慌不已,竟有种大限将至的绝望感,心都快凉透了。
……难道今日,真要命丧于此,死于她手?
不甘心。
他面色由白变青,眼前渐渐变得恍惚,颤抖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看着舒凉真的要把温从礼弄死了,021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说:
【舒凉大人,他刚才并没有说谎。一旦他死了,南安国就会向卫国发动战争了!】
温从礼说这句话时,头顶并没有冒出“说谎”这两个字。
……看来人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时,是无心编织谎言的。
“啧。”
舒凉不悦地拧了下眉。
021说的她当然清楚,但他害得小宴险些丧命,让她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在另一批察觉到不对后前来查看的暗卫赶来前,舒凉带着黎宴离开了。
……
温从礼醒来的时候,感到自己浑身酸痛,尤其是脖颈,简直就像是被人把脑袋砍下来后又硬生生接回去了似的,抬手一模,发现脖颈缠了几圈纱布。
他眉宇深锁,开始回想在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他的脖子怎会如此疼痛,可他的脑海中只存留有自己将箭矢对准傅惊澜,而后黎宴冲过去挡在她身前,于是利箭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幕。
这便是他记忆中,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
再往后想,只剩下一片空白。
温从礼记不起自己何时伤了脖子,小心地挪动脑袋,环顾四周。
这里并不是昨夜他们发生争斗的那间客房,而是他自己居住的那间房间,香炉燃着,室内飘有淡淡的檀香味,周围静悄悄的,唯有外头微风吹拂木窗,时不时发出嘎吱的声响。
今日倒是冬日里少有的好日头。
温从礼目光掠过外头从窗外洒进来的光线,猛然想起什么,眉眼微凛,扬声道:“武胜!”
话音刚落,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武胜迅速走了进来,询问他:“公子,何事?”
他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闻言,武胜似乎不大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但仍是如实说了。
听到他的回答,温从礼顿时勃然大怒,“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你为何不叫醒我?!”
见他发怒,武胜更加不解,他纳闷不已,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可是公子,您昨夜明明吩咐我,明日无论您何时醒来,都不许提前叫醒的呀……”
温从礼只当他为自己所犯的错误在狡辩,不悦道:“一派胡言!我怎么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
停顿了一下,他说:“就算我当真一时头脑不清醒,这样交代了你,可你的脑袋难不成是榆木做的,不知道变通吗?今日是齐凇处斩的日子,我身为主审官却不现身,这像什么话?!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诟病?!”
他越说越生气,一抬头,却发现武胜不仅不像认错的模样,反倒不敬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古怪。
温从礼皱起眉,纵然他心中怒火滔天,可素来沉稳懂事不需要他操心的下属竟然接二连三作出不对劲的举动,这实在不对劲。
他压制怒火,问:“你为何这样看我?可是对我说的话有什么不满?”
闻言,武胜摇了摇头,迟疑道:“可是公子,齐凇已经被释放了,不会在今日午时处斩呀。”
什么?!!!
温从礼震惊地瞪大双眼,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怒火,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度,“齐凇被释放了?!被谁释放的?谁允许你们把齐凇释放的?为何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放人?!”
真是好大的胆子!!!!
武胜挠了挠头。
……自从醒来之后,公子便变得好奇怪,整个人都不对劲,莫不是昨夜伤了脑子?
见他不吱声,只用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温从礼气得肺都要炸了,连那些斯文风度都顾不上,咬牙切齿地吼道:“说话!!!!”
“是。”武胜无奈,已经预料自己把事实告诉他后,他会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说话前,武胜抬手抹了把额角冒出来的冷汗。
“释放齐凇的人……正是公子您自己。”
???????!!!!!!
温从礼此刻的心情只能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了。
武胜说什么?他释放了齐凇?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和傅惊澜谈崩了,心中早已打算好,要趁她离开之命人暗中在牢中做掉齐凇,明日官差前去提人问斩时,便作出齐凇畏罪自杀的假象。
不料傅惊澜这女人竟不讲道理,不但欺骗了他,还二话不说和他动手,害得他痛失数十精英暗卫,此刻还不得不忍受这样的疼痛……
对了,傅惊澜。
她人呢?!
傅惊澜知道了他所有秘密,随时都可能将他暴露。
不能让她跑了,必须把人留下!
温从礼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是惊的还是痛的,出了一身冷汗。
“傅惊澜?”武胜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公子,您昨夜不是已经命我们撤销对她的所有盯梢,回去休息了吗?”
温从礼:“……”
他昨夜究竟还干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温从礼的记忆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武胜口中他做过的一切事,但武胜不会背叛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温从礼皱起眉:“你们确认昨夜下命令的人是我?”
“绝对是您!”
武胜十分肯定,指着他腰间的玉佩,又指了指他左手拇指上刻着特殊繁复花纹的墨玉扳指,道:“我昨夜听到您下那些命令,也感到惊讶,于是特意观察过,这两件东西都在您身上,而且您说话的语气的确不是别人模仿的,属下敢肯定,绝对没认错!”
温从礼越听越心烦,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迅速在一团乱麻中抽出一根线,命令道:“现在就去把齐凇抓回来,就说昨夜有反贼伪装成我的样子,蒙蔽了牢狱中的官差,齐凇实乃戴罪之身,如若他不肯乖乖就范,那你们就将他就地正法。”
他说完,武胜却没动。
温从礼皱眉:“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
“公子,晚了。”
武胜摇了摇头。
晚了,这是什么意思?
温从礼心头咯噔一下,心中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公子您昨夜当着所有官差的面,郑重其事地宣布齐凇无罪,灭了罗家十七口人的是南安国皇族的暗卫。”
闻言,温从礼整个人僵住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武神继续道:“当时人多口杂,并不都是我们的人,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传出去了,悠悠众口,堵都堵不住,最重要的是……”
温从礼闭了闭眼,颇有心如死灰的感觉,“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武胜叹了口气:“阮虞郡主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阮虞?
这又和她扯上什么关系了?
温从礼已无心再思考,吩咐他继续说下去。
“阮虞郡主跑了出来,到处宣扬自己的身份,亲口证明了齐凇的清白,声称她与齐凇只是萍水相逢,并非是什么心爱之人,灭了罗家满门的人也不是齐凇,而是她的族人们知道她受了罗家的欺负,为她报仇……”
温从礼双手猛然捏紧成拳,咯吱作响。
武胜默默后退了一步,才说:“原本百姓们还对坊间的传闻有所怀疑,结果阮虞郡主的话直接和您的话对上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齐凇是无辜的了……”
因此,如若他们此刻再想给齐凇冠以凶手的身份,以此为借口抓人的话,百姓恐怕不会答应。
他们也无法解释自己前后矛盾的行为。
“阮虞,”温从礼咬牙切齿地喊了这两个字,“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事情已成定局。
温从礼掀开被子起身,张开双臂,武胜自觉地伺候他穿衣。
穿好衣衫后,接过武胜递来的镜子,温从礼缓缓解开脖子上缠着的纱布,目光定格在铜镜中,自己脖子上那一圈泛着黑紫的狰狞伤痕上,上面还有五指的痕迹。
掐痕。
温从礼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女人的手。
——傅惊澜!
一定是她!
从他昏迷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十分蹊跷,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握和预料。
但温从礼心中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一定与傅惊澜有关。
……从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眯起眼。
-
青影山庄。
在控制着温从礼命人释放齐凇后,舒凉就连夜将人送了回来,免得再被温从礼瞧见,一个不顺心,又编出不知道多荒唐的理由将人抓起来。
齐凇已换下了那身破烂的囚服,穿上青衣白袍,满脸诚恳地向她道谢:“傅惊澜,谢谢你。”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身影,依稀与傅惊澜记忆中那位意气风发的世外高人重叠。
这才该是齐凇。
即便在牢中受尽折磨,他的眸光依旧澄澈,淬着光明,在他的眼中,找不到一丝怨恨的痕迹,仅能从他愈发坚毅的眉眼和瘦削的轮廓,看出他曾身陷囹圄,遭遇非人。
齐凇感激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
打住!
舒凉挑眉,打断他,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等等。”
齐凇顿了顿,疑惑:“怎么了?”
舒凉扯了扯嘴角:“你该不会想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吧?”
虽然这不太符合齐凇的脑回路,但有了黎宴那小子的前车之鉴,舒凉可不敢太自信。
闻言,齐凇缓缓笑了,他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道:“齐某虽不晓男女情=爱之事,但还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你对那位俊俏的小公子这般用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的心意,齐某又怎么会不识趣呢?”
他道:“我只是想说,往后你若有任何需要,我随时都在青影山庄,恭候差遣。”
舒凉:“……好。”
但是——
并没有感到松一口气啊喂!
什么叫“你对那位俊俏的小公子这般用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的心意”????
路赶得急,马车这么颠簸,黎宴在昏迷着,伤口还未恢复,她稍微照顾一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什么要用这副“我懂的”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