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及时搂住左脚绊右脚,将要摔倒的小男孩儿,顺着他手指方向抬头。
烈日下,来回搬了几趟书后,黑T早已湿透,牢牢贴着那具紧致结实的躯体。
扭开瓶盖脖颈上仰,冷水过喉,明显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几圈,嘴边溢出水渍,沿长脖一路没入T恤圆领下。
察觉到视线,焉岐灌两口水看过来,云辞已经收回目光,点头问伏在他膝上的小孩儿,“今年几岁了?”
小萝卜头掰着手指头,数遍五根手指,咧开缺了牙口的嘴,伸出来四根。
“四岁了啊。”
云辞直接将小男孩儿抱坐到腿上,别说院长,负责此次捐书的秘书部齐主任也都看得心间猛跳。
但凡对云家有点了解的,哪个不知这位精贵又易碎,更别说还让个孩子坐身上。
云辞冲他们摇头表示没事,轻声问院长:“安排孩子们识字了么?”
邓院长将汗手往衣服上一擦,窘迫地笑了笑,“不是老头子我哭诉,这里的孩子大都身有残缺,老师不好招。”
视力听力没问题的,尚且有老师能教着认认字,那些耳聋眼瞎,再不就是小儿麻痹智力低下的,能做手术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老师我们这边想办法,能认字还是让小朋友们认点字好。”云辞翻开一本图画册,低头跟小男孩儿说话,声音一如既往清润,“游乐园比滑梯还好玩儿,等你认了字,哥哥就带你去。”
“真的嘛!”小男孩儿眼睛蹭地亮起,忙转过头举手,“院长爷爷,贝贝要认字。”
院长隔着桌子摸他头,拖长音笑:“好——认字。哥哥让你们认字,还不快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阳阳他们。”
贝贝赶紧从云辞怀里爬下去,跑动起来又是一瘸一拐。
手舞足蹈地跟小伙伴们东拉西扯,很快又有一波孩子围到云辞身边。
阳阳再次抱住云辞的腿,抬起小脸高兴地问:“漂亮哥哥,游乐园里都有什么呀?也有滑梯、秋千么。”
她指向院子里的儿童设施。
“当然有,还有……”云辞手指蜷了蜷。
“还有摇摇椅。”焉岐不知什么时候走来,拎鸡崽儿似的将阳阳拎到自己怀里,拉开椅子坐在云辞旁边,“有大马,坐在上面,带着你跑,还有小汽车,不过你还不能开。”
阳阳很害怕这个看着很凶的叔叔,被拎起来的时候,生怕他挥手将自己扔出去,死死抱着人手,就又听他说自己不能开小汽车。
阳阳很不高兴,噘嘴问:“为什么不能开?”
焉岐:“因为你没有驾照。”
云辞:……
阳阳没来由地恐慌,瘪嘴要往云辞怀里扎,“漂亮哥哥,叔叔说阳阳没有驾照,那阳阳是不是就不能去游乐园了。”
听到那句“叔叔”,云辞一秒破功,像是没看见焉岐的黑脸,伸手将阳阳抱过来,“叔叔骗你的,咱们阳阳没有驾照也能去。”
阳阳抓着云辞衣襟小声抽噎,再三确认自己没有驾照也能去游乐园,扭头把脑袋埋进云辞怀里,“叔叔坏人。”
“嗯,叔叔是坏人,咱们不跟他玩儿。”云辞揶揄地看眼焉岐,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侧着头,鼻子嗅了嗅,整个人又往云辞怀里缩紧,“哥哥身上好香啊,比叔叔身上香多了。”
焉岐彻底绷不住,两口喝完瓶子里的水,扯着脸皮走出遮阴棚,再去搬书。
走远了还能听到他问旁边人,“我看着很老么?”
-
小孩子在室外玩儿不了多久,不到半小时一个两个就都回教室了,云辞也顺便跟着院长去教室和宿舍看看。
到宿舍才知道,外面那些孩子情况还算好的,有些行动不便只能瘫在床上,甚至大小便都无法控制,打开门就是一股腥臊味。
院长没让他进去,另有几间干脆不打开。
云辞以为都跟刚才那些孩子一样,也就没说什么。
“啊啊啊!!!”
转身准备离开,屋内忽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没等院长阻止,云辞转开门把手推门进去,两名护工正死命压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你们干什么!”云辞无视屋内的气味,大步上前拉开护工怒喝:“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对待这些孩子的?”
护工没想到竟有人这个点进来,被他推个踉跄,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这是……小心!”
“快躲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云辞回头,铁质托盘已经迎面砸来。
饶是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躲,云辞下意识偏开头闭眼,熟悉的肥皂味紧跟着飘至鼻间,铁盘应声坠地,哐哐当当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小少爷没事儿吧。”
云辞抬眸迎上人担忧后怕的神情,赶紧摸向他后背,“有事的是你才对。”
他不是去帮着搬书了么?
“我没事。”焉岐轻松笑了下放开人,回头看向身后。
刚被云辞推开的护工,再次上去摁住床上乱动的孩子。
云辞看到,那孩子下半身全废,只上半身在不停挣扎。
另有一名护工捡起散落地上的针筒,吸进药物给他打下去,人这才慢慢安定下来,歪着头睁大眼,明明才十岁的孩子,眼里已经没有了光。
“云总。”院长走来挡住他的视线,“我们出去聊吧。”
云辞多看两眼离开房间,出去前又停下脚步,对两名护工道:“刚才真是抱歉。”
护工愣了下,笑着摇头。
来到院长办公室,邓院长赶紧给开了空调,又取干净的一次性纸杯倒了水,坐到云辞对面沙发上,斟酌很久开口:
“不知道云总知不知道,约莫二十年前,经济还不是特别发达的年代,常有孩子被拐。”
云辞点头沉默。
别说二十年前,现如今这种情况也不少。
邓院长苦笑了下,再道:“被拐走的这些孩子,转手再被卖其实还算幸运,至少四肢健全,甭管好坏有个去处,还有些不幸的,却要被生生打断四肢装成乞丐去沿街乞讨。”
云辞立刻想到刚才那个孩子,“国家不是已经严打了么?”
“是啊,是严打了,近几年也确实看不到了。”邓院长嘴往下撇,“但这种行为还在发生,他们会开膛破肚刚出生的孩子,打断他们的四肢往里塞东西。”
邓院长说到这儿,双手隐隐颤抖,七十多岁的老人一下又老了许多,像是跟云辞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他们不知道国家查得严么?他们知道,他们拼的就是那么一点极小的能够逃脱法网的机会,成功了大赚一笔,失败了,损失的也只是这些‘容器’。”
云辞久久没有说话。
这世上的苦难,总要比他看到的还要多。
“那个孩子叫小轩,”邓院长胸膛起伏跌宕,缓了又缓继续,“跟他一样的还有三个,都是坚强的好孩子,幸运地被救下来也成功活了下来。”
“抱歉邓院长。”云辞再次低头,“没有事先了解清楚状况。”
邓院长连连摆手,“您不必觉得愧疚,是我没跟您提前说明,又正好撞上那样一幕。”
误会也是正常的。
-
云辞跟邓院长在办公室聊至三点,所有图书全都交付完毕,也大概了解了这些特殊的孩子,都是院长儿子救下来送到这里的。
离开办公室,云辞还没能缓过来,看到齐主任,想到宿舍里的孩子,又叫他近期再加送一批空气净化器。
“漂亮哥哥,你要走了么?”阳阳趴在一楼教室窗台上,看到他,小腿蹬蹬地跑出来。
云辞蹲下摸摸她的羊角辫。
阳阳抓着他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那哥哥还会来看我们吗?”
不等云辞开口,阳阳朝他身后打伞的焉岐努嘴,小声说:“叔叔说哥哥身体不好,阳阳会折千纸鹤,可灵了,上次给贝贝折,贝贝后来就不发烧了,阳阳也给哥哥折。”
云辞眉眼微弯,温声跟她说下次再来,随后指向宿舍三楼,“那边有几个哥哥姐姐,身体也不好,阳阳帮着折几只好不好?”
阳阳高兴极了,用力点头,跟着院长爷爷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后视镜里身影愈来越小,却仍能看见朝他挥舞的手臂。
云辞头抵在车窗上,眉眼间落下一层淡淡的愁绪。
“现在刚过三点,小少爷要不要去趟游乐园?”焉岐忽然清了清嗓音开口。
云辞眼皮微掀。
焉岐:“少爷答应那群孩子,以后带他们去游乐园,怎么也得实地考察一下吧。”
话音落针可闻。
迟迟听不到回答,焉岐轻叹一声果断放弃。
到底是他心急了。
“好。”
看吧,他就知道小少爷会拒绝,嗯!?
焉岐再次看向后视镜,他刚刚幻听了?
“我说,好。”云辞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又重复一句。
确认没听错,焉岐立刻点开导航去最近的游乐园,前方路口右转往南开。
路上问:“要不要跟婆婆知会一声?”
云辞怪异地看他一眼,点开手机,“我跟婆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