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很意外,他在焉岐这里的评价这么高。
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的目标是贺钧年跟宋家,万没有将这种不定因素留在身边的道理。
“谢谢你能喜欢我,可我,”云辞狠狠心转身,“可我不喜欢你,也无法回应你。”
说完抬脚离开。
当天晚上,全市大规模暴雨。
云辞再次陷入梦魇,一下像又回到前世,他死了以后。
葬礼举办得倒是隆重,来送行的人也不少,还有很多他未曾见过的。
婆婆双鬓花白,得靠孟星竹撑着才没狼狈倒下,婷婷那丫头,拿她爸的袖子边擦边哭,跟个花猫似的,糖糖趴在坟前,歪头望着墓碑上的遗像,喉间不时发出嗬嗬声……
远在国外的表叔一家也匆忙赶来,他看到,元表姐怀里还抱着个未满三个月大的婴儿,咬着手指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忽然,小婴儿伸出放进嘴里的手,冲他伫立的方向咿咿呀呀。
云辞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还活着,或者,他又死了。
天空昏暗,沉闷地如一块巨石,压在身上喘不过气。
几滴雨倏地从上方砸落。
没给人躲避的机会,很快洇湿大片草地。
对上小婴儿懵懂无知的眼睛,云辞嗖地冲过去,并拢双手挡在婴儿头顶。
“这么小的孩子淋湿了会感冒的,表姐先带回去吧。”
“姐夫,赶紧劝劝我姐啊。”
他又冲旁边低头默哀的男人叫喊,一个一个,婆婆,星竹,婷婷,张叔,小梅……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只有一个孩子仰头看着他吐泡泡。
云辞飘着转遍整片草地,最后狼狈地倒在自己的墓碑前。
暴雨持续冲刷地面,雨水凝结成珠滚落脸庞。
云辞咬着唇,不知道在这场暴雨中待了多久,直到原本平静肃穆的葬礼传出几声轻语,人群自动分到两侧让开了一条路。
扬起脸,一把熟悉的黑伞映入眼帘。
又有人来参加他的葬礼。
黑伞下是一整套黑到浓稠的西装,领口别着白色栀子花形状的胸针,宽大有力的五根手指紧紧握着伞柄,迈腿朝他走来,直到面前停下。
云辞认得那把伞,伞柄处凹下去的地方,刻着他云家家纹。
只有他能用,是他的私人物品。
黑伞缓缓往上抬起……
没等看清人,咔嚓一道惊雷划破当空。
云辞猛地睁眼坐起身,屋外暴雨不断,只有床头一盏暖黄的灯散发微弱亮光。
又一声惊雷平地起,云辞下意识瑟缩了下,抬手摸向脸颊,脸上早已布满汗渍。
“梦吗?”
以贺钧年宋闲玉为主角的小说世界,竟还有他这么详细的后续。
云辞擦去脸上的汗再次躺倒,伴着声声惊雷,反反复复睡得很不安稳。
直到天亮,困意才又渐渐涌上来。
等他再次醒来,晚上做的梦已经记不太清了。
白天接着半天雨,天气稍有转凉,云辞就开始咳个不停,吃药也仅能维持一段时间。
过不了多久,咳声又传遍整个主院。
短短两天下来,身形本就清癯的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肩胛骨凸地异常明显。
沈管家看得心惊胆跳,一波一波的医生往云家请,呼吸机血氧仪直接摆满整间卧房,床前更是二十四小时都得有人看着。
“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病这么重?前两天不是刚好么。”张婷婷抱着糖糖蹲在清水池边,眼睛都红了。
小梅蹲在旁边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微颤还是安慰她:“别担心,咱们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杨医生不也说了,少爷的病没有恶化,是跟情绪有关,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
少爷不让人叫他家主,但其实跟家主无疑。
整个云家、公司,所有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真的很重。
纵使有职业经理人和沈管家帮忙,工作依旧繁忙,门卫赵大爷是少爷还没出生就在云家的老人,之前听他说,少爷自出生身体就不好,一次也没出去玩儿过。
打那之后,他们就商量着,休假去哪儿玩都多拍点照片存着,回来给少爷看。
张婷婷红着眼不说话,只撒着饲料喂锦鲤。
这么多条,总有一条能保云哥健康的吧。
-
主院二楼卧房内,云辞戴着呼吸面罩,瓷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深夜,沈管家年纪大了熬不住,好说歹说被杨医生劝着去休息,眼下只有焉岐守在床边。
熬了整两晚,云辞说不想再看见他,就站在门外,也是其他人都不在,他才敢进卧室。
“小少爷,我很快就会走的。”焉岐半跪在床边,甚至没那个勇气去握云辞扎着输液管的手,只隔着呼吸面罩望着人,轻声哄:“只要你好好的,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忘了我也好,怎样都好,往后,我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也不会来打扰你,只要你好起来,赶快好起来,健健康康的……”
声音断断续续蔓延开。
云辞再次梦回暴雨夜里做的那个梦。
他依旧坐在自己的墓碑前,眼前,手工定制的黑色皮鞋沾满泥水,笔挺的裤脚也溅上了几处泥点,来人却毫不在意,半跪着将栀子花放到墓前。
云辞注意到,松开花束的那只手,无名指上戴着银戒。
黑伞跟着缓缓抬起,露出薄厚适中的绯唇,高挑挺拔的鼻梁,一路展开到眉眼上,直至露出左眉眉尾处那道异常明显的疤痕。
焉岐!
云辞心跳忽地升高。
焉岐伸手穿过他摸向墓碑上的遗照,另只手举着的黑伞像是破了道口子,晶莹水珠颗颗滑落,滴到云辞手上,泛起涟漪。
他烫地缩了下手,分明看到人嘴巴一张一合,喃喃唤他,“小少爷”。
云辞瞬间从梦中惊醒,没等睁眼就听耳边传来一阵轻语,哄着他,只要他能好,什么都不求了。
云辞输了。
输给了那个也喜欢焉岐的自己。
两行清泪汨出眼角。
焉岐发现后抽了张纸伸过去擦,没等碰上,云辞缓缓睁开眼,眨了两下,泪滴迅速没入鬓发。
他歪头朝人看过去。
“小少爷别误会,我只是想帮你擦一下,没打算做什么。”焉岐立刻收回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醒了,站起身踉跄往门外走,“我去叫医生。”
“江岐。”
轻轻的两个字将人钉在原地。
焉岐脸上没来由地慌张,他害怕,再从小少爷口中听到“滚”这个字。
“小少爷……”
“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焉岐愣住,直到云辞又说了句“渴了”,连哦两声夺门而出,在外面乒乒乓乓一阵,抱着杯子再进来。
云辞摘下呼吸面罩,喝完两杯水靠坐在床上,焉岐极顺手地将杯子接回去,“我去叫医生。”
杨医生好不容易阖会儿眼,强撑困意上来给他检查,血氧心跳、体温呼吸,一切正常。
在场几名助理医师也都狠狠松气。
“辛苦各位了,都先回去吧。”云辞叫杨医生也去休息,见焉岐跟着离开,手指紧抓被子,喊:“江岐,你过来。”
焉岐心跳骤然失衡,认命般转过身却不敢再靠近,只站在卧房门口。
云辞挑眉,“你确定能听到我说话?”
焉岐立刻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床三步远停下。
这个距离……算了,能听见就行。
三分钟后,房间依旧静默无声。
云辞垂着头,耳朵都憋红了。
怪不得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亲口说出的话再收回,真的好没脸。
“小少爷放心。”等了五分钟,焉岐主动开口,“天亮以后,我就去找沈管家办理离职手续。”
云辞:“谁让你离职了。”
焉岐:?
云辞不自在地偏开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这里待到试用期满。”
焉岐眼睛蹭亮,又唯恐是耳朵出了毛病,往前挪了两小步。
“我说,”云辞放大声量,“之前不是想转正的么,现在不想了?”
这回没听错。
喜悦瞬间没过头顶,焉岐一阵恍惚,赶紧用力点头。
“想!”
“那就给你这个机会。”
-
不过一夜,云家似乎住进了一位田螺姑娘。
清早,花匠到花房发现,所有需要浇水的花全都一个不落地浇了个遍。
玻璃擦得蹭亮,楼梯扶手抹不出一点灰,地板也都打了层蜡。
小梅早上起来,打了个哈欠,活儿都干完了。
池里的锦鲤撑地肚皮翘天,就连糖糖也难逃毒手,提溜着跑步减肥,围着云家跑两圈,死狗样趴回窝前,怎么都不肯挪。
之后焉岐再靠近,拿着骨头都要被它龇牙。
云辞身体才有好转,沈管家给披了件衣裳,就瞧他站在窗前笑。
“遇到什么好事了?”
云辞闻言,笑容愈发灿烂,“婆婆之前不是问我真实想法是什么吗?”
沈管家微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看到焉岐后知后觉想起是哪件事。
“少爷的答案是?”
“我想听从自己一次,留下他。”
沈管家脸色不变,没有丝毫意外,或者说,早在他明知对方身份却依旧将人放进云家时起,就能想到会有今天。
但这不是什么坏事。
沈管家不反对,相反十分高兴,“少爷做主就好。”
她之前的预感没错,这个人能给少爷带来改变,仅是这样也够了。
“少爷,”正说着,小吴上来敲了敲门,“门口来了个叫白瑶的女人,说要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
云辞对焉岐的好感进度条:65%
PS:云辞做的梦不是他所以为的前世,涉及剧透暂且就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