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八点,贺钧年亲自来接云辞。
打开车门,云辞就先闻到一股,车载香薰都遮掩不了的烟味。
他看眼贺钧年,帕子抵住口鼻轻咳,“我说过,我不习惯坐副驾。”
云辞平常出门都坐后座,这点,他之前跟贺钧年提过,烟也是。
不记得他的喜好,总该知道他讨厌什么吧。
贺钧年后知后觉想起,懊恼地关上副驾车门,又给拉开后车门。
云辞上去后,降下车窗通风,散了味道,心里才算没那么恶心。
开车驶离云家,由于贺钧年没有事先做好路线规划,原定半小时就能到国土交易中心,硬生生因为堵车,竞标会开始前十分钟才匆匆抵达。
会议室内,已坐满前来竞标的各公司高管。
十数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尤其是云辞进来后,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道不满的目光,直直落到他身上。
云辞回望过去,就看到他的好父亲和宋闲玉坐在后三排最左边靠墙位置,后者脸有点白,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这不寻常。
宋闲玉应该已经从贺钧年这里知道,自己今天会来,没有机会再造势说计划书是他做的。
那又为什么心虚呢。
再看他父亲宋仁轩,不满慢慢演变成得意,就好像今天能赢他们一筹似的,莫非……
云辞思绪百转,收回目光随贺钧年落座于第二排,刚坐下,左手边西装笔挺的中年人便侧身过来攀谈,语气十分谦卑,“您就是启云集团的云总吧。”
纵使刻意压着声,周围几人也还是听见了,不到一分钟,云辞的身份传遍整个会议室。
原以为只是贺钧年带过来见世面的,毕竟长得漂亮,而在他们这些人狭隘的定义里,漂亮就只能当花瓶充门面。
谁能想到,他竟是启云集团背后那位神龙不见尾的云家人!
云辞无视周围窃窃私语声,微歪着头,疑惑,“您见过我?”
中年人庆幸自己猜对了,长吁口气笑笑,“三年前,有幸在贵公司官网上看到过您的照片。”
云辞到了十八岁,按规定接手云家及启云集团董事长一职,启云集团自然得声势浩大。
那段时间,整个财经板块都是有关他的新闻。
之后更因公司官网更新的一张证件照,迅速登顶娱乐头条热搜,虽然很快被压下去,还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好在云辞之后很少露面人前,官网上的照片也被及时撤下,网上才渐渐消停下来。
他是没想到,时隔三年居然还有人能一眼认出自己。
确认就是本人,中年人无比庆幸,趁机向他递出名片。
沈拙,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项目负责人。
“您来,也是来竞标?”
说了半天,沈拙终于转到正题上,周围一圈人都凝神屏息地竖起耳朵。
之前也没收到启云集团要竞标永兴这块地的消息,要真的临时起意,他们忙活这么久,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众人在心里哀嚎,好在下一秒,云辞摇头了。
“今天不过是陪朋友来看看。”他看向右手边的贺钧年。
带云辞来,自己却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较为严肃的竞标会,周围又都是在商圈混迹多年的老油条,贺钧年这种新手明显不太自在,座椅上像是粘了图钉,从坐下就开始扭动。
更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云辞对他的定义,居然只是朋友。
他拉过云辞右手扣住五指,急忙宣示主权,生怕别人不知他们的关系。
云辞淡淡抽回手,提醒:“马上开始评标了,不要胡闹。”
“可是……”
不等贺钧年把话说完,评标委员会的人推门进来,调试设备,整理文件。
现场也跟着安静下来。
各家准备的竞标计划书,早在一星期前就已经递交上去,由政府指定工作人员唱标,公开各投标人投标信息。
现场共有十九,准确来说是整二十家公司。
最后排,靠后门处孤零零地坐着一名外国人,年龄约在五十上下,手持根雕手杖,旁边座椅靠背上是一件长款英伦风外套,也不知是哪家公司代表,很早就来了。
起初还有人上前攀谈,对方张口就懵了,不过很快,这名外国人就切换成了英文交流,说他来自法国,很喜欢中国的美食。
这里的事情结束后,他想去南城转转,听说那边的食物鲜香麻辣,很是美味,他要去尝尝。
攀谈半天,被他带过去,仍没有套出是哪家公司派来的,但这也不是重点,只要是来竞标,唱标人迟早会说。
唱标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一小时后,就到了第十七家,贺家。
无论是竞标计划书,亦或是竞价单,都远超前十六家。
贺钧年紧绷的神色一下松散,笑着看向云辞,仿佛已经中标。
然而到了下一位投标人,他就笑不出来了,脸上甚至有了丝愠怒。
第十八位,宋家,计划书与贺家相差无几,价格嘛,正好比贺家高了0.5个百分点。
这等巧合迅速引起议论,毕竟两家挨在一块儿,想察觉不到都难。
“谁偷了谁?”
“不清楚,小贺总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听说他跟宋少爷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小学生抄作业么?”
耳旁传来几声讥笑,贺钧年的脸由红转青再到黑,画画调色都没他快。
对此,云辞依旧神色淡淡。
早在进门发现宋闲玉的异样后,他就猜到了。
是只螳螂。
不过没关系,后面还有只黄雀等着。
第十九家,焉家,竞价又比宋家整整高出2.5个百分点。
其余明显已经竞争不过的,纷纷看起了热闹,先是被宋家踩一头,又被外家碾压,贺家这位小少爷可真是出师不利。
听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项目投标,本来信心满满,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被背刺打压。
众人小声说着,又不由地将目光转向他身边的云辞,人脊背挺直,纹丝不动,单单坐在那儿,就是一副可供人欣赏的画。
他好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没有帮助贺钧年扭转局面的打算,毕竟情分再大也大不过利益。
现在出手,他很亏。
而且压在他们头上的,不是别人,是焉家。
贺钧年就算求,也求不到他身上。
云辞微掀眼眸看向第一排焉家派来的代表,男人似有所感地回头,金丝边框眼镜后,冷冰冰的脸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却主动点头向他打招呼。
云辞颔首回应。
目前来开,焉家占有绝对优势,计划书也比前两位做得更加完善系统,且价格不低,不出意外中标。
然而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
现场来了足有二十家,最后一家是来自法国的Cygne公司,主营人工智能,同时也从事其他项目研发。
事实上,Cygne在本土就已经有超六家,为高端社区量身打造的多功能商业中心,此次将目标对准江城,也是一次试探,看看这种商业中心能否在中国发展开,毕竟城南那一带也被定位江城富人区。
众人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坐在角落里的外国人,是Cygne公司派来的代表,而他们开出的价格,又比焉家多了两个百分点。
至此唱标结束,等待评审。
结果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中标的肯定就是最后一位,Cygne公司。
众人提前向那位外国人道喜,递去名片顺便聊聊以后的合作。
云辞倒是没想到,冲在最前头的居然还有宋仁轩。
贺钧年自宋家唱标完就一直保持沉默,已经不再去管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竞标会一结束就跟云辞说,出去一下。
没过多久,云辞发现宋闲玉也跟着出去。
很好,开始咬了。
云辞慢条斯理起身,侧身望向后排,隔着数十人与Cygne公司代表遥遥对视一眼,随后踱步走出会议室去洗手间。
-
“江城人真是热情,名片我都收不过来了。”
一堆名片散落洗手台,根雕手杖靠在台边,方才还在会议室里的外国人,借口上厕所跑到洗手间,松了口气,用法语抱怨。
“到底是商人,讲究的是利益至上。”云辞洗了手关上水龙头,擦干净手后回头用法语回:“Monsieur Feng,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冯先生用蹩脚的中文回他。
老实说,云辞进门看到他还是蛮惊讶的,“要是被人知道Cygne公司的老板亲自过来,会议室里的那帮人大概没那么容易放你走了。”
“哦!”冯先生挑眉,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是在开一种很新的玩笑么?老板。”
云辞淡笑不语。
冯先生接着又问:“这份企划我看过了,可赚的利润并不多,老板是打算做慈善么?”
“慈善不至于,好歹是我经手的计划书,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云辞从洗手台一堆名片中抽出其中一张,递给他,“也正好可以借此打通国内市场,这个叫沈拙的所在公司可以考虑纳入合作用户,其他的,再看吧。”
冯先生接过名片收进西装夹层,聊了两句,拿起手杖离开。
云辞又转过身再洗了两遍手,着重搓了搓右手五指。
“云总的手段可真高。”忽然,一道戏谑从洗手间外响起。
云辞动作微顿,抬头看向镜子,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贺斯年走了进来,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之前总觉得你跟我对你做的分析大相径庭,现在终于得到结果了。”
什么超爱男朋友,什么他好我就好,全他妈是云辞耍的障眼法。
被戳穿,云辞也没有丝毫慌张,不急不忙擦干净手,垂着眼问:“你要向贺钧年揭发我么。”
贺斯年笑了笑,拽过他的手拉出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