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竹仅在云家待了不到五天，就被沈管家以校篮球赛为由送回父母家。
路上，祖孙俩谁也没说话。
盘山公路两侧栽种的大叶黄杨，一棵接一棵后退，孟星竹头抵着窗户，树影落到脸上来回浮动。
开出山脚后，一下没了遮挡物，阳光就开始变得刺眼又灼热。
他抬手挡了挡，望向无法直视的太阳，忽然开口：“我不能为少爷带来什么，江岐就可以了么。”
没想到从他嘴里蹦出这个名字，沈管家心口微跳，余光瞥向副驾，又再看向前方专心开车。
车内安静了许久，才听她道：“他不一样。”
且不说焉岐有利用价值，单说这些天，少爷对他的关注，明显高于其他人。
不是因为身份，更多的是他这个人。
少爷为他，破了很多先例。
倏忽想起前几天晚上靠在一起的两人，孟星竹眼底的光彻底熄灭，此后直到回家都没有再开口。
恰好儿媳从国外考察回来，沈管家没有立即赶回云家，全家人难得坐下吃顿晚饭。
“岐哥？怎么是你在喂鱼啊。”晚饭吃撑了，张婷婷抱着手机到清水池边散步。
没等走近，就看见人蹲在岸边，左手托着半掌鱼料，右手碾着揉搓进池子里。
侧脸棱角分明，嘴角含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好事。
焉岐回头看她一眼，心情极好，“来还愿。”
“真有这么灵？”张婷婷立刻揣好手机，分了点饲料过去，“那我也许一个。”
正好过两天准备带老爸出去旅游，祈祷他路上别再啰嗦个不停。
家里有孩子的佣人，基本也都会集中在七、八两个月用掉带薪假，宅子里的人数肉眼可见地减了至少有一半，赵磊也到走的时候。
到管理室办好离职手续，沈管家又拉开抽屉拿出两份红包递过去，“听说你快结婚了，这是少爷给你准备的新婚贺礼，不多，你且收着。”
赵磊愣了下，连忙摆手摇头，“这我哪能要，本来工资就已经很高了。”
“少爷的一点心意，拿着吧。”沈管家为了不让他有压力又道：“在云家工作的人，结了婚都能收到。”
他不算例外。
赵磊这才接下，三十出头的大男人捏着两份红包，鼻头微红，“谢谢，谢谢少爷，谢谢沈管家，要是有机会去南城，你们来找我，我，我带你们去那些好玩儿又不踩雷的地方。”
镜片后眉头微往上挑，沈管家点点头，提醒他：“这话你去跟少爷亲自说，他可能会更开心。”
赵磊连连应声，出去后又走回来，“您也是，有机会，我带您尝尝我们那儿的特色。”
人说完，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带上门离开。
管理室内重归平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传出几声硬朗的笑。
-
刚吃过午饭，云辞这时正在水景园里，看贺钧年送过来的竞标计划书，赵磊得以亲口跟他道别。
“听说你女朋友来接你了，怎么没看见她。”云辞放下计划书问。
赵磊咧嘴笑了笑，最近晒黑的脸有点红，“我让她在门卫室里等着。”
毕竟不是云家佣人，突然带进来不太好。
云辞手放在沙发椅扶手上点了两下，将计划书翻到竞价单那页倒扣在桌上，随后起身，“我送你。”
赵磊颇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了少爷，外面太阳挺大的。”
“没关系，正好消消困意。”云辞说着走出去，赵磊来不及多劝，只得赶紧跟上。
出了门，赵磊下意识要寻黑伞给他打上，云辞已经先一步从伞架上抽出一把打开，温声道：“往常都是你给我撑伞，今天我给你撑一次吧。”
赵磊直接由惊转成了吓：“少爷，这不合适。”
谁家也没有让老板给自己撑伞的啊。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已经离职，也就不再是我的员工，我们也不是什么上下级关系，”云辞往前，边走边道：“少爷也别再喊了，就叫我云辞吧。”
“少爷。”赵磊一时还改不过来。
云辞倒也没有强求。
走出长亭，沿清水池一路向南。
赵磊有意往旁边挪，走出伞下，下一秒，伞又跟着落到头顶，再看少爷，半边身子露在伞外被太阳晒着，没办法又赶紧挪回去。
走出一段路后，才算把心态放平。
他进云家，正是少爷身体最差的那段时间，见过他呕血，躺在床上戴着呼吸机的样子，最开始的那几个月每时每刻都是战战兢兢的。
不敢太靠近，怕身上携带了什么病菌传给少爷，又不敢离太远。
他始终都拿捏不好距离，可是现在，少爷竟主动靠向他，给他撑伞，这简直比刮彩票中奖还要让人意外。
“少爷。”赵磊想了想，忍不住问：“您对每个离开的人都这么好么。”
他以前保护的那些雇主，可做不到少爷这样。
云辞轻轻摇头，目视前方，只说了三个字，“你值得。”
三年前，云辞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身体很不好，三天两头发烧，每次都是赵磊及时通知的杨医生。
有次半夜醒来，没有关紧的房门外，他看到盘腿坐在地毯上打瞌睡的人。
“你觉得我对你好，”快走到大门口，云辞又轻声说，“不过都是你该得的。”
赵磊没听懂什么叫他该得，但少爷的这份好意，他收下了。
后退一步离开伞下，咧开嘴角，“少爷就送到这儿吧，以后要有机会，再见。”
“等等。”
云辞正要点头，身后猛地追上来一道声音。
焉岐两步跑到人跟前，喘了几下，递出一份红包，“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赵磊跟云辞都十分诧异地看向他，后者还带着些许震惊。
“这——”赵磊看了看云辞，没去接。
他刚来一个月，还没发工资吧。
焉岐当他不好意思，直接将红包塞他手里，“份子钱，等以后我结婚了，再还我。”
云辞：好……理直气壮。
他都这么说了，赵磊再不收就是不给面子，笑着满口应好。
扭头去门卫室，带出来一个怯生生的姑娘，领到两人跟前介绍，“这是我对象，李芸，”他指向云辞，“这是云少爷，另一个叫江岐，也在这里工作。”
李芸皮肤不太白，架不住眼睛漂亮干净，跟着赵磊小声问好，带有浓浓的南城口音。
说了两句，两人就告辞离开。
赵磊拎着麻袋，另只手去牵李芸，李芸的另外一只手推着赵磊的行李箱。
两人没有打车，并肩往山下走。
云辞撑伞驻足门口许久，还是焉岐上前握住伞柄，开口消了他大半因离别带来的伤感，“这撑伞的任务以后总算是没人跟我抢了，小少爷也是我的了。”
云辞一点一点抽回手，眼神中满是嫌弃，“我是我自己的。”
“那我是小少爷的。”
云辞严重怀疑他在趁机撩自己，而且有证据，但是很可惜，他不吃这套。
“你也是你自己的。”
云辞转身回去，丝毫没发现身旁人一瞬错愕的神情。
回到水景园，竞标书依旧倒扣在桌上，没有半点移动过的痕迹。
他瞥眼收伞候在门口的人，拿起来再看。
云辞给贺钧年标注了几处不当的地方，再送还回去，贺钧年很快打来电话，像是得到他的助力，稳操胜券了一样。
“……阿辞，你对我真好。”
云辞忍不住想翻白眼，也这样做了，说两句就要挂，听到他那边传来说话声，且很像是贺斯年的声音，立刻维持住恋爱脑上头的这个设定。
“你是我男朋友，我不对你好对谁好，这些都是应该的。”
果不其然，电话里隐约传来不屑轻嗤。
贺钧年走远几步，想跟云辞继续腻歪，听不到对面再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云辞又立刻转移话题。
“听说焉家这次也参与了竞标，能不能成功我就不能保证了，不过焉家到底是你外家，多少也得给你点面子的，对吧。”
贺钧年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
原本有云辞帮他，这件事十拿九稳，偏偏他那个小舅舅在里头横插一脚。
这下，纵使有云辞，他这心里依旧没底。
他不说话，云辞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闭了闭眼再开口：“对了，这次竞标会，我也去。”
“啊？”
“怎么，不方便么？”云辞勾起唇角，哂笑，“还是说，你已经想好带谁去了。”
原文中，竞标计划书是他给贺钧年的，竞标会却是宋闲玉陪他去的。
甚至还提前造势，说计划书是他做的，中标后，所有人去恭喜，多半也都在夸赞宋闲玉。
贺钧年这个时候还没有喜欢上他，也跟下了降头，不作任何解释任由其他人误解。
这次，他倒要看看宋闲玉还能怎样坐享其成。
贺钧年迟疑了很久，压根没想过云辞会主动要求参加竞标会，毕竟他几乎不怎么从云家大宅里出来，这是常态。
所以在此之前，他已经答应了宋伯父带上宋闲玉，这也是他助自己跟云辞和好的条件。
可是现在……
“没想带谁。”贺钧年捏紧手指，冲电话里的人笑笑，“只是竞标会人多，我担心你的身体。”
“大家是去竞标，又不是去闲谈，也不会有人蠢地在竞标会上抽烟，就这样说定了。”
云辞完完全全不给他留后路，说完挂断电话。
恰好焉岐端着下午茶进来，云辞放下手机看了看他，“下周三，我要出门，你不必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