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暗杀冼羽儿的人越来越多。

一是因为魔教刻意散布的那些“冼羽儿与魔教关系暧昧”的谣言（好像也并不算谣言），引得许多正派人士对冼羽儿不满；

二是因为嵩山派左冷禅与冼羽儿结下种种怨恨，他开始分派自己的人和撺掇其他江湖中人去向冼羽儿寻仇。

今天，她分明是随便散散步、打发时间，结果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群人，喊着“魔教走狗人人诛之”，开始向她攻击，并且招招下死手。

冼羽儿倒是颇为意外：唔唔，这些正派人士的手段可真是狠辣呢，这么想让她死吗？

不过她又联想到了曲非烟的爷爷和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仅仅是因为和他有所交情，就被灭满门，全家上下无一幸免。可他分明都是位在那些正当门派里攒了好多年名声的老人了。除此之外，那些先前与他交好的正派人士，居然就那样袖手旁观着他一家遭此横祸。

也罢，兴许与这些“正派”反目，是件正确的事。她也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

三两下抽完那群人后，冼羽儿撇撇嘴，心想这群人就像蟑螂，消灭完一窝后总还有一窝再涌出来。

真是麻烦死了。

思索再三之下，她想，现在自己真的该去和任盈盈她们好好谈谈了——

毕竟，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怕是不可能静下心来听冼羽儿说话了。

此时此刻，大约只有魔教肯接纳自己了。

——而这种结果，正是任盈盈她们想要的。

……

初次遇见东方白的时候，冼羽儿觉得自己的世界霎时间安静了一瞬，在那一刻，她好像听见了自己在耳鸣。

在雪洞一般的房间里，东方白是个极其耀眼的存在：她相貌英气俊朗，眼角有着上挑的弧度，再配上她周身的气质，属实是毫不遮掩那傲视群雄的野心。

她大步流星，仿若每一步都带着火焰，足以烧毁她想毁灭的一切，她说话的姿态亦是如此。

这样的人是迷人至极的。只要对自身有着一丁点的不自信的人，都会被她的自信和坚定姿态所吸引。

难怪那些女孩这么愿意在她的麾下，为她的理想——同样的，也被同化成了她们的理想——而鞠躬尽瘁，颇有一副甘愿以死明志、至死方休的豪迈。

见到冼羽儿后，东方白亦愣了一下。

短暂却也漫长的对视之后，天地才终于又有了声音。

东方白微笑道：“冼羽儿，你好。我是东方白。……你和我想象的，没有差别。”

“想象？”

冼羽儿眨了眨眼睛，凝望着东方白那吊梢的眼眸。

在东方白的想象里，冼羽儿是什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东方白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换了话题，让人不知她方才是在恭维，还是真有实情。

“我相信你是个讨厌那些弯弯绕绕的套近乎的人情世故。既然你来，我相信你对于我到底想要干什么已经有个底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讨厌现在的一切。

“我也喜欢试着从无到有开创一些事业。毕竟，游戏嘛，总得有个目标作为消遣。

“——我想回到上古时代。”

……？

啊？

啊？？

东方白目光如炬，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明白，请明示。”

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冼羽儿，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东方白没有多说，而是拿出了一截被风化了只剩半截的类似于残指的某样东西。

等到冼羽儿凝神细看之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天、天啊！

这、这是，这是——

“你看，我们玩家都清楚：这是义体——即便它并非等同于现代科技制造出的义体，而是出自未知的古老工艺——那它也还是一件过了上千年上万年的风化腐蚀却依旧□□的义体碎片。质量真好。”东方白说道，“经过我们教里的对考古颇有研究的女孩子们的琢磨，确定了这玩意绝对是距今千年以上的东西。

“……古代NPC不明白这是什么，至于其使用的制造工艺和原材料，都无法判断，她们直以为这是神的发明——我后来好好地给她们讲了宗教对于人的思想的驯化与荼毒。

“如果这东西真是属于上古时期的话，那它必然会变革社会体制——义体的使用，自然会改变生产力（极大减少生理差异）和生产方式（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为何现在，你和我所处的这个世界，却是封建社会？

“所以……我很好奇：如果上古时代真有这种黑科技的话，那么，在这岁月长河之中又为何失传……又如何在当今复刻出来？

“如果每个人都拥有义体的话，那么，当今的世界……男女之间、人与人之间，是否还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我讨厌现在这个世界，这个让我的女孩子们那么痛苦、那么无助、那么弱小的世界，和我在现实中生活的世界相比简直就是女人的地狱的世界。”

东方白望向窗外：

院子里绿影重重的竹子，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任盈盈正坐在竹影下抚琴，微风吹起她的秀发，拂过她的脸颊。

曲非烟则在竹子底下挖着埋酒的洞。小姑娘在冼羽儿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地抱着一个大酒坛子说：“非非为了纪念这一天，要把自己珍藏的好酒埋起来。十年之后——白姐姐，也就是教主，允诺我们说十年必然功成——我们四个人要一起把它再挖出来，怀念今日！”

东方白悠悠开口，继续说道：

“你说，我们玩游戏不就图一乐吗？——完成一个任务，达成一个目标，获得对应的成就感。

“若我们设立一个看上去异想天开的目标、完成一件惊世骇俗的任务，那岂不是一大快事？你不想试试吗？”

等到享受“通关”的畅快感的时候，她是否会心满意足地退游呢？

如果玩家不想接着玩这个游戏了，那这些视她为至友的NPC会怎样呢？

冼羽儿顿了半晌，方对东方白说：

“我明白了。

“第一，你想要颠覆现在的秩序；

“第二，你想要投入科技发展和考古研究；

“第三，你要在未完成大业之前，让她们好好生活——是有尊严有自由地生活，而非苟且生存……

“这哪一项，不需要财力、武力、权力？”

所以，东方白想要的，无非就是以上这些。

所以，东方白一直在扩张和发展势力。

冼羽儿顿了顿，随后说出了令东方白双眼一亮的话：

“我没什么异议。即使你没法让她们拥有同样的三力，但是若是你一个人有，那也是好的——至少，这也算是开辟了一条道路，为她们树立了楷模。”

有女总比没女好。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不过是一种不平等制度的性别互换版本，是不可取的；

可是，在冼羽儿看来，现在还没互换过来呢，他们怎么就杞人忧天了起来？

先把权力夺过来，再说其他的事也不迟。

矫枉必然要过正，只有先拆了这座房子、毁了这倾斜的地基，才能建立起新的家园。

在一座已经腐烂的地基上试图修补房子，是必然会失败的事情，现代历史里也曾出现过“共存派”——正是因为这些敌我不清却深以为自己善良包容有大爱的人，先驱们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和谐差点被别有用心的反动分子反扑。

只要有既得利益者，那就意味着天平的倾斜，便无法存在平等。

既得利益者精着呢，他们哪里会真的和你“共同”？傻瓜才会信那一套“共同”的说辞。

唯有获得相对意义上的平等，才有“共同”这一说法，求同才是有意义的。

真正重要的是要怎么才能“共同”，是应该去思考、去实践、去真正地做些什么事，而不是光在那里喊些混淆视听的口号。空口说白话谁不会说呢？这样太容易被利用着当枪使了。

而对于那些缠绕了几千年的差异与不平等，却无法彻底解决的问题，现代社会给出的性价比最高的解决方法是——分离原则。

最为常见的实践之一就是性别分离：比如，以东方白为首的、女性为中流砥柱的“魔教”。

“我就知道，你和我想象的，没有差别。”

东方白勾起嘴角，此时穿堂风过，冼羽儿闻到了竹叶的清香。

不过，冼羽儿还有一件事想谈，也是她为什么决定要和东方白见一面的直接原因——

“我说你们啊，也太急着把我‘逼’进来了吧……如果把我放到明处，岂不是更好和你们明暗同谋？”

冼羽儿摊手，无奈道。

“你是说……”

“我还想当五岳盟主呢。……或者等到有什么武林大会的时候，抢个武林盟主的头衔玩玩。

“若能这样的话，我明面上在各个正派之间统筹，你们在暗处潜伏渗透这个封建机器。这样不好吗？

“……唉，可惜，按我现在的名声，怕是没指望了。”

她本来还想打遍武林爽一爽呢！

不过，这下好了，武林盟主是当不上了，旷世魔王倒是有点希望——既然打遍武林这件事已经没了意义，那就杀遍武林吧！（开玩笑）

东方白沉吟了一瞬，而后点头叹道：

“着实有几分道理。这样看来，那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女子想要在男人泛滥成灾的武林称霸是很难的——就犹如这千百年的兵权永远被握在男人手里，女人想要成为普通士兵都困难重重，到头来还要以‘生理结构较弱’这种借口倒打一耙。

“在武林，不少武功都被男人握在手里，他们也不爱收女徒弟，即使收了，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又少之又少。

“但是，如果是你想要称霸武林的话……我竟觉得不是绝无可能。

“因为，我知道，你很厉害，江湖人士都心知肚明：□□白道上千人想要害你杀你，或为私欲望或奉命行事——然而，你总是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反倒是那群人，却被你云淡风轻的两三招杀得片甲不留。

“……真是神奇。连我自己都不能自信十足地说出我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却有一瞬间坚定地认为如果换作是你的话，你一定可以。”

东方白望向她，依旧是那如电的目光，盯得冼羽儿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