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入顾惜朝的账中,四个童子守在账外。
无情驱动轮椅,直行至内中一张黄花梨书案前,才停下,低声道:“除了今日见的六位寨主,连云寨还有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擅长驱使飞禽走兽,曾以木鱼驱数百雪狼阻绝我二师弟追捕楚相玉。另有一位六寨主‘红袍绿发’勾青峰,武功刚猛,擅使两个铁枷。”
花满楼心底一阵热流涌动,他坐在无情面前,目光与他保持在同一平面上,轻声笑道:“多谢你!”
多谢你如此不厌其烦,引导我认识连云寨的人员势力;多谢你如此信任我,初次相识即倾力相助。
花满楼的话没有说完,无情却已了解。
他低眸颔首,清隽眉眼间带了丝笑意,道:“那日与你分开后,我先赶到当地官府,询问了连云寨昔日作为;又扮做普通文人,与连云寨的底层寨众起了些小冲突;当夜又借住在寨子范围内的农家,听他们说了些连云寨事迹。”
“若想了解一个人,就要看他的朋友、邻居和敌人,一个组织自然也是如此。”花满楼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你今日来此,自然是心中已有了定论。”
“不错,”无情神色严肃起来,“连云寨律己甚严,庇护普通百姓,不畏官府威压。这样的组织,无论有了什么过错,都不至于要付出灭寨的代价!”
他唇瓣微枯,语气激动之下,清亮嗓音有了细细的涩意。
花满楼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又立刻坐下。
他身形高挑,站起身时,视线就有些居高临下,唯有坐下时,才能不动声色地保持视线齐平。
无情喝了口水,接着道:“所以,我一早就赶到寨子里来,想要揭露顾惜朝的计划。”
他把杯子握在手里,微笑道:“没想到又见到了你!这倒是让我又有了新的计划。”
花满楼道:“虽然还没摸着规律,但明日,很有可能我和顾惜朝又会换回去。下次,千万别这么容易相信我!”
无情微微摇头,道:“不会,你们的眼神完全不同!”
花满楼笑道:“眼神也可以伪装,还是谨慎些好。”
无情没有回答,心中却道:眼神可以伪装,你身上那股让人觉得温暖的气度却是很难有人装得出来。
他又喝了口水,花满楼接过他手中杯子,为他续满温水,笑道:“新计划是什么?”
“咱们想个办法,”,无情眸中闪过一丝调皮之意,“让顾惜朝弃暗投明,怎么样?”
花满楼拊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顾惜朝自曝身份,更能引得连云寨人相信了!”
“正好我收到了一些讯息,你可以一起透漏给戚少商。”无情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三个名字:刘独峰、文张、黄金麟。
花满楼一个也不认得:“这些都是谁?”
“等我慢慢地告诉你,”无情笑道:“只是你要受些委屈了!”
日上三竿,生杀大账中,坐着三个人:戚少商与劳穴光、阮明正。
阮明正道:“这个无情,一进寨子里,就和大当家神神秘秘,别是有什么隐情吧?”
戚少商道:“无情咱们不熟悉,但顾兄弟总信得过的......”
话音未落,忽见“顾惜朝”走了进来,双膝跪下,大声道:“大哥,我要自首!”
账中三人皆是愕然,戚少商忙起身去拉他:“好兄弟,这话是怎么说?”
“顾惜朝”握住他的手,哭道:“大哥,其实我,我......”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面色几经变换,又一咬牙道:“其实我是傅宗书的义子,奉他之命,前来山寨埋伏,要对大家伙儿不利的!”
阮明正当先拔出刀来,劳穴光也站了起来,双掌上真气注,青筋暴起。
戚少商松开扶住“顾惜朝”的手,俊眉微皱。
“顾惜朝”接着道:“可是我自到寨子里以来,与众位兄弟日日相处,深受感召,实在下不去手!”
“这次进京,”他不与众人目光接触,一连串地说了下去,“就是受傅宗书召唤,他让我执行杀无赦计划,与其他四路人马合击连云寨,擒抓大哥!”
“我接到命令,担心兄弟们吃亏,星夜兼程地赶了回来!可看到大哥如此信任我,守着我,又一时开不了口。”
他垂着头,一副羞惭至极的姿态:“幸亏我在路上曾把计划透漏给无情大捕头,他担心我优柔寡断,误了大事。专门赶到寨子里来,督促我尽快坦白!”
戚少商缓声道:“哪四路人马?”
“顾惜朝”毫不犹豫地道:“冷呼儿与鲜于仇、黄金麟、文张、刘独峰!”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阮明正都要倒抽一口冷气,最后一个名字出口,阮三寨主已是目瞪口呆,脸色惨白。
劳穴光的脸却更黑了:“连云寨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如此兴师动众?”
“顾惜朝”道:“傅宗书奸滑得很,并未透漏给我们知道!”
他转向戚少商道:“冷呼儿、鲜于仇从年初就在寨子周围打转,黄金麟、文张、刘独峰也先后出京,向此地而来!大哥要早做打算啊!”
阮明正忽然怒道:“奸贼,你还有脸叫大哥?”
说着,抽出大刀就要砍向“顾惜朝”,却被戚少商拔剑架住。
他沉声道:“三弟,若没有他反水,咱们大难临头还全然不知哩!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先商议个对策要紧!”
“顾惜朝”道:“戚寨主,我愿意将功折罪,假作已经得手,引黄金麟等人前来,擒抓人质,再与傅宗书谈判周旋,以图转圜之机!”
戚少商拉他起身,道:“你是丞相义子,却深明大义,愿意临危倒戈,与奸相对抗!能叫我一声大哥,我脸上也有光呢!”
阮明正冷笑道:“且问问他有没有做过对不起连云寨的事儿,再认兄弟不迟!”
“老三!”戚少商低斥一声,道,“你先去检查寨子四周防护,另发令牌,召老五、老六速回。切记,秘密行事!”
阮明正肃然道:“是!”
瞪了“顾惜朝”一眼,大步去了。
戚少商又道:“劳二哥,有劳你召集靠得住的心腹弟兄,暗中设法转移寨子里的老弱妇孺!”
劳穴光也领命去了。
戚少商拉着“顾惜朝”坐在长榻上,低声道:“这次围剿之祸,可当年与绝灭王一案相关?”
这个,“顾惜朝”当真不知道,只能摇头道:“我不清楚!”
真的顾惜朝也许知道,可惜他怕是没那么容易透漏。
顾惜朝一觉醒来,周围又是漆黑一片,只听那个很像戚少商的嗓音道:“顾公子?”
顾惜朝:“你是谁?”
话音未落,已被一指点倒,陆小凤收起手指,摸着胡子道:“花满楼让我帮忙遮掩,我一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好得罪了!”
顾惜朝再次醒来时,竟然躺在自己的帐子里,戚少商倚在床头,下巴上还带着青青的胡茬。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顾惜朝自认一生阅人无数,但能让他用上“英俊”两字的,只有戚少商。
可惜,他将是个英俊的死人,顾惜朝有些可惜地想,谁让相爷想要你的命呢!
“傅宗书为什么想要我的命?”戚少商眼睫低垂,神色忧伤地开口。
顾惜朝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什么?”
戚少商转过头,轻笑一声,道:“忘了已经问过你了!”
他站起身,顾惜朝这才发现他中衣散乱,露出半截坚实的胸膛,显然昨晚上两人抵足而眠,难道自己说梦话被听到了?
顾惜朝第一反应是去摸枕下小斧,却摸了个空,枕头下只有柔软的被褥,他睡觉时惯常放在这里的五色小斧却没了踪影。
戚少商披上外衣,掀开账帘,从门外侍立的寨众手中接过水盆,放在木架上,低头埋脸进去。
空门大开,杀人灭口、完成任务的好机会!
顾惜朝一摸衣带,平日随身携带的小刀竟然也不在了?!
他抬头四顾,戚少商的青龙剑就挂在木架上,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夺剑杀人瞬间可以完成。
顾惜朝轻步走至戚少商身后,反手要去抓青龙剑。
戚少商忽然轻叹一声,从水盆里起身,面上湿淋淋地站直身子,水珠顺着他浓密的睫毛、俊挺的鼻尖,“啪嗒”滴在铜盆里。
顾惜朝打了个激灵,手指一颤摸到了布巾,胡乱覆在戚少商面上,口中道:“大哥,擦擦脸!”
另一只手又去摸青龙剑。
却被戚少商一把握住了!
他握住顾惜朝手腕,声音从顾惜朝抓着的布巾下穿出来:“顾兄弟,你脉搏跳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