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歌坐在地上,她微微仰头,于是从红盖头下面,正好能瞥见来人的腰腹。
她看见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握住了腰间垂下的那枚玉佩。
远看像是玉佩,但其实是个玉连环,晶莹剔透,打磨前该是极好的材料,若是细看,便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
想来该是年代以久。
原书中写过,乔王爷年轻时,曾重金求得一枚玉连环,送给一位心仪女子。
甜言蜜语说是象征着永不终结的爱情,只是最后那女子仍旧死得凄惨,倒是留下一子——乔朝齐乔少尹。
此刻来人便是他。
大红绸缎和红烛花灯、却配着四下寂静和惊惧面孔,乔朝齐踏入这个说不清喜悲的厅堂,他抬头望向主座哪里——垂着脑袋已经没了呼吸的爹。
余笙歌还未来得及多想,便感到眼前骤然一亮,那只白皙且骨骼分明的手将她头上红盖头掀开,随手扔到一旁。
余笙歌自下而上,看见他身穿绣着祥云的红色官袍,往上是微抿的双唇、高挺的鼻梁,再到深邃的眉眼——对方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悲。
她目光还是微愣的,下一秒,想要偏头去看乔老爷的脑袋被人按住,乔朝齐没用太大力,扶住她的下巴,将她头抬起,仔细端详后道:“你不是常铃儿。”
余笙歌再是一愣,她虽是没想过身份能一直不暴露,但也未预料到这么快便被乔朝齐看出,因为原书中说乔朝齐与乔老爷关系并不算好,对于乔府中事也鲜少参与,按理说那张常铃儿的画像他也不该看过才对。
旁白的管家最先反应过来,他也连忙凑过来,对着余笙歌的脸看了看,然后大惊道:“少爷,这人确实不是常家那位女子!”
后面的话便是斥责余笙歌道:“大胆女子,竟敢假扮新娘偷天换日,你打的什么居心!莫非,是你害死老爷?”
暴毙的乔老爷还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横坐着,有代主家来送礼庆贺的小辈或仆从,也在这厅中待着,闻此言,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余笙歌身上。
我怎么害死他,隔山打牛?还是克夫克死他?
余笙歌心中无语,但只能默默吐槽,然后面上装出一副可怜相来,眼睛用力一瞪!
——到底不是演员,没能挤出泪水。
她于是咬了咬牙,“哐当”一声朝地面磕了个头,响声蛮大,这次是真给疼哭了。
余笙歌双眼含泪,配合着昨日画上的简单红妆,我见犹怜,倒真是像蒙受了什么重大冤情的苦命人儿了。
她颤着声音哭道:“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和大哥余庆在锦城外民驿处讨生活,他昨夜逼我上了花轿,说若是我不这样做,他便没钱还那欠下的赌债,追债的人便会把我卖到青楼里去。”
“至于这花轿究竟驶向那里,嫁给什么人,小女子一概不知啊!”
此言一出,众人也皆是露出惊讶表情。
那管家看着梨花带雨的余笙歌,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无非便是常家不愿女儿过来受罪,便花钱买通了余庆,让他用自己妹妹替代常铃儿。
这是有钱人家惯用的手段,只是如今东窗事发时,老爷已死,大夫人又久居佛堂,少爷为人正直、向来待人良善,本就不满老爷此次强行纳妾,大概也不会追究常家责任。
这便也是余笙歌敢偷梁换柱的原因。
只是……
那管家他犹豫一下,还是小声道:“少爷,那常铃儿是算好的八字,才要娶回来冲喜,如今换了个人,老爷便真的出事,这……”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忽听人通传道:“金吾卫到!”
话音刚落,只见几人均是身穿铠甲,腰间插着佩刀,头发输得一丝不苟,列队两行,大步迈进厅堂。
除了乔朝齐,其他人皆是屏息凝神,紧张起来。
为首那人径直走到乔朝齐身旁,拱手行礼道:“末将代传林将军话,还未曾恭贺乔少尹上任。”
乔朝齐受了他的礼,语气平淡:“那也麻烦代我传话,许久未见,林将军的礼数还是这么不合时宜。”
这位林将军指的是是林傲年,林家武将出身,又属太子党派,因而调遣这位小儿子当了金吾卫的中郎将一职。
只是余笙歌记得书中描写,这人瞧不起文官,也同乔朝齐不对付,今日这些金吾卫过来的最大目的,便是受太子指令,将身为京兆少尹的乔朝齐剥脱出这个案件的调查之外,身为儿子,却无权查阅父亲的死因——这是在故意欺辱他。
毕竟乔朝齐同五皇子关系匪浅。
为首的那人想来传话多次了,早已习惯了二人的不对付,这次也一样,并未多话,只是应下,然后将目光转移到余笙歌身上。
方才那席话他并未听到,只当这就是乔王爷强娶的那女子,他目光扫过余笙歌的脸,心想怪不得乔老爷临了还得整这么一遭,确实美丽。
但他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他大手一挥,立刻有金吾卫将士上前,他道:“将人带走候审,这便是嫌疑人。”
余笙歌想骂人。
怪不得原书中常铃儿死得那么快,为了现下欺辱乔朝齐,太子派金吾卫负责乔老爷死亡情况;为了日后冤死乔朝齐,太子的命令定然是迅速结案,所以这帮蠢材才会立刻锁定嫌疑人——不愿嫁给老头、哭了一路的新娘子。
余笙歌自知没什么能力同这些蠢材掰扯,觉得该遁了。
还有其他人在,她到底算是嫁进来了,书中说乔朝齐是个良善之人,又碍于乔府的脸面,定不会置她于不顾;原书中常铃儿身上带着砒/霜才令乔朝齐只能看着人被带走,此刻自己可是啥都没带。
除了那锭银元。
于是下一秒,余笙歌故意大喊一声“冤枉”,接着偏头看向那七窍流血的乔老爷,眼中露出惊恐,然后直接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那管家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余笙歌,扭头对几人道:“大概是吓晕了。”
闭着眼睛装晕的余笙歌竖起耳朵,听见乔朝齐问道:“流程进行到哪一步了,可否礼成?”
虽然此人并不是常铃儿,但还有其他府里人在场,事实无法抵赖,管家只得据实答话:“已经礼成。”
若是礼未完,还能将人送回去,既已礼成,乔朝齐目光一垂,拦在林傲年身前道:“礼成便是我乔府的人,金吾卫断案便是这样无凭无据吗?”
那金吾卫于是随手指了个丫鬟道:“你去搜下她的身。”
那丫鬟连忙上前,余笙歌忍着被人触碰的痒意,然后听丫鬟答道:“回禀少爷,没有什么。”
毕竟原书剧情中那包砒/霜已被扬在窗外。
乔朝齐看向那人,对方皱起眉头,又说不出其他话,只得道:“那我们等乔少尹这位姨娘清醒之后,再多问些具体情况。”
“姨娘”这个词他咬得极重,像是在用乔老爷这件丑事,故意给乔朝齐难堪。
乔朝齐仍旧面色平静,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但不管怎样,余笙歌终于放下心来,上午在那颠簸轿子上睡得难受,此刻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干脆彻底睡了过去。
于是自然不会看见,乔朝齐对着她靠近的、桌上那盘不满的蜜饯,目光略微停留。
她这觉睡得香,等到清醒过来,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有个叫莲香的丫鬟进来给她送吃的,大概是可怜她的遭遇,还安慰她道:“你放心,金吾卫那些人什么都没问出来,你的事情管家已经告诉他们了,你和老爷根本没有接触机会,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
听起来倒真像是这件事情已经结束。
余笙歌这会确实饿了,但也不好意思吃得太急,她于是一边吃一边问道:“那老爷是被谁害的,他们查出了谁?”
“没人害老爷。”
莲香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道:“老爷鼻子嘴巴都在流血真是可怕,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毒死的;但是金吾卫问了一圈什么也没查出来,就从右街史那里调了仵作,结果一查验,说是积病致死,至于流血是因为今日婚礼前喝了碗参汤,补过了头,并没有中毒;二夫人那边倒是有些不信,闹了起来,所以或许金吾卫还会再查些时日吧。”
余笙歌点了点头。
原书中并未提及乔老爷一案的真正凶手,想来疾病导致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不过那帮人五大三粗,还不让少爷查案,他们哪里比得上少爷一点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怕少爷伤心,实际上就是欺负我们少爷没有靠山!”
莲香倒是意外健谈,余笙歌于是好奇道:“你觉得少爷很厉害吗?”
“不是我觉得,是真的!府里之前丢了什么东西,或是少了哪笔帐,少爷一问就能搞清楚怎么回事!”
莲香说着,眼里敬佩的光芒一看便是发自内心。
只是没一会儿,便又叹下气来,道:“只是少爷同老爷关系太差,有了官职之后,便很少宿在府里了,今日之前,我也许久未曾见到少爷了。”
余笙歌将最后一个糕点塞进嘴里,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这房间还不错。
莲香看见她动作,只当她是害怕,于是为她解释道:“你放心,少爷是个大好人,等老爷事情结束,定会准你回家改嫁的。”
回家?
余笙歌有些想笑,她哪里还有家。
她摸摸怀中银元,那是她翻盘的唯一倚靠。
她抬头望向莲香,道:“你可知这城中举子们都宿在哪家客栈家?我有个认识的同乡,也来了锦城科考,我想明日去见见他,问问家中情况。”
如果没记错的话,乔老爷死后的第二天,便是科举夺魁大热人选,许家公子被害了。
她得赶在这人死之前,猜谁是状元的赌局赔率还没发生变化,赶紧将这锭银元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