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歌走进房间，只见常铃儿还是坐在床边，但是眼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红了，看来她走后并没有再哭。

桌上放着个空碗。

时间紧急，余笙歌将脸上罩布、身上外套一齐脱下，开门见山道：

“你不愿嫁给那糟老头，我想要离开我这个赌鬼哥，你我身量差不多，你又未同那些官差说过话，此刻咱们二人换了身份，婚礼之前，不会有人发现。”

见有人来，常铃儿先是被吓了一下，见到是余笙歌，身体才放松下来，她看着对方露出那张过分漂亮的面孔，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下一秒就听得余笙歌这般直白的发言，神色一愣。

她没想到余笙歌说的帮她就是这种方法，摇摇头哀叹道：

“乔老爷那里有我的画像，你怎么能代替我？若是这法子可行，在霍州时候我爹便找下替代之人了。”

毕竟这个时代，官宦人家不会将寻常百姓的命当命，有钱人家也鲜少将丫鬟婢女当人。

她说完又抬眼看向余笙歌，只见对方动作利索，这会衣服倒已经脱完了，毫不客气地过来拆她脑袋上的珠簪。

常铃儿自小也是按着大家闺秀的培养模式长大，此次出嫁虽名不正言不顺，但也装束齐全，头次见到余笙歌这般女子的行事作风，相比于救她，更像是来打劫的？

她头发被扯的有些疼，然后便听对方道：“常姑娘可信命？”

常铃儿又是一愣。

若不是命，她怎会因着八字，被迫远离家乡、嫁给那乔老爷？

她恨她的命！

她瞬间有些脱力，任由余笙歌摆弄她的脑袋，道：“我信。”

“可我不信。”

余笙歌将常铃儿头上的最后一根簪子拆下，研究着卸剩下的珠钗，说话并未大声，但停止常铃儿的耳中，却是字字铿锵：“常姑娘，若是我说，我在梦中知晓了你的一切，又看到了你我二人日后的结局，你可相信？”

“你我二人，日后会在断头台上共赴黄泉。”

“这怎么可能？”

常铃儿下意识觉得难以置信，但下一秒，便又听余笙歌道：

“我在梦中还看见你那杜姓相好，倒是个痴情种，你死后也跟着去了。”

“怎么会！”

常铃儿的情绪这下更加激动，她不愿相信余笙歌所说，但她又确实对于她一切了如指掌，她和杜郎的事也算是暗通曲款，她宁死也不能和乔老爷洞房的原因便是，她早已不是处子之身。

她本想着杜郎定会娶她，万万没想到……

若是乔老爷洞房发现她不是处女，除了治罪之外，那整个常家都要背上“家风不正”的恶名，之后姻缘嫁娶、入仕处事都是难事。

她断不能毁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常铃儿几近崩溃，这才又听对方道：“但那梦中最后，有高人指点，说是你我今日互换了身份，便可彼此命格相抵，逢凶化吉。”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完全被余笙歌牵着了，只是不自觉的，眼中生出几分相信与期冀。

她听见对方继续道，声音同样不大，但每个字都打在她的心上。

余笙歌说：“我不想认这个烂命。所以，常铃儿，你可愿与我余笙歌，一同赌这一局？”

常铃儿觉得余笙歌该是个疯子，竟要相信一个梦。

但偏偏这个疯子在带给她希望。

余笙歌看出了对方的犹豫，头上的珠钗已经卸完，她动手开解常铃儿的腰带：“机会只有今晚。”

腰带被解开，红袍散开。

常铃儿看着眼前女子朝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心中那早已熄灭的希望终于又生出阵阵火光。

她从怀中掏出那包砒/霜，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道：“你当真要替我趟这趟浑水？可那画像又该如何应对？”

她看着余笙歌接过拿包砒/霜，将其扬在窗外，接着仍旧用平静的语气，似乎是在诉说旁人的故事：

“我哥是个赌徒，据我所知我前些日子输了一大笔钱，我怕是过不了几天，我便会被他抵给赌场，然后卖到青楼了。”

余笙歌虽是夸大了几分，但也不算完全瞎说，原书中描写，余庆最后拿着常家给的那笔钱，确实是在赌场输了个倾家荡产，他走投无路时赌场人便对他说：“可惜你妹妹已经死了，不然她那相貌卖到青楼，倒是能替你还清债。”

更令人绝望的是，余庆心中也生出几分余桃已死的惋惜。

所以，就算是可以让常铃儿扔掉□□，改变原书中余桃的死亡；但只要不脱离开余庆这个大哥，余笙歌还是得步上可怜的炮灰道路。

这本书主角是太子，但乔朝齐作为人气角色也有几章番外，细细描写了他在锦城时的故事。

余笙歌穿来时刚看完这本小说不久，于是将其又细细回忆了很多遍。

然后她得出结论——必须去锦城，去到书中她熟知的情节发生的地方，才能借风使力，改变余桃这个角色的炮灰属性。

她直视常铃儿，语气坚定：“我不愿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余庆手中，至于那画像，我若说梦中见过，粗糙异常，并看不出什么，常姑娘，你可愿同我赌这一次？”

这世道，女子同母家断绝关系的唯一办法，就是成婚。

但余庆显然不会轻易让妹妹成婚，她又无文书度牒，就算是逃跑，一个漂亮的孤女，能跑到哪里？

常铃儿心想，她若是借着自己的身份嫁进乔府，熬到乔老爷入土之日，只要不被揭穿，虽是名头不正的小妾，日子未必好过，但也能保证温饱与安全。

这下她再说不出劝阻的话来，余笙歌是比她更可怜的女子，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同自己换了身份这一条路。

她忽生出几分使命感——女子自该彼此护佑。

她最后抿了抿嘴角，然后点头，说：“好。”

一炷香时间过去，常铃儿换上了那身粗麻布衣，罩布往脸上一遮，只留下一双眸子，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衣裳下已经换了个人。

余笙歌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床边，摸过那个被扔在一旁的红盖头，倒是极好的布料。

她抬眼，一字一句叮嘱道：

“我那大哥还有赌债要还，我知你家境不错，你将身上玉佩给他，再向他允诺一笔钱财当作补偿与封口费，他定会同你一道，也可保你顺利回家了。”

常铃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她从未见过这般女子，明明是弱小可怜的身世，但又坚定而强大得令人生畏。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余笙歌不会止步于乔府，她会一点点走出乔府，然后越走越远，越走越强大。

常铃儿点了点头，眼中似含着泪水，良久才道：

“余姑娘，去了乔府，你便自己保重。若是今后不知该去哪里，可以来霍州找我。”

“借你吉言。”

常铃儿看见她对着自己一笑，发自内心，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明艳又灿烂。

接着便见她往床榻上一躺，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才继续道：“我那房间阴冷还潮湿，床铺也破烂得很，常姑娘须得凑活一晚，若是有怨，待那余庆送你回了家，无需给钱，只让家仆将他打一顿，然后扒光衣服扔到街头，自可解气。”

“不必担心他怀恨在心来乔府告状，毕竟算命的说我有克夫命，明天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

二人就这样，互相换了房间和身份。

到底是给客人准备的房间，在厚实的软榻上，余笙歌睡了穿越以后第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她是被“哐哐哐”的敲门声吵醒的，婚礼午时开始，所以一大早便又要赶路。

常铃儿按着她的说法，钻进厨房里一直没出来，只留余庆一人在外招呼，他生性懒惰，看着送轿一行人离开，便跑回房中补觉，只大喊了一句让妹妹收拾。

自然没人应答，但他也并未在意。

余笙歌坐在轿内，透着轿帘边的缝隙，看着那破败的驿站离自己越来越远，逐渐再看不见。

“不用太想我，哥哥。”

余笙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在心中说道：“你欺负妹妹这些时日，我自是要送你一份大礼的。”

几位抬轿的官差昨日都歇得很早，今日步子便迈得很快。

余笙歌切实坐在这轿子之中，发现全然不像电视里所演那般舒服，颠得她只想吐；她只得竭力忍耐着，安慰自己：起码是坐在轿子里的，不是外面那帮抬轿子的。

就算穿到这个世界，她也绝对是过不了受苦受累的奴役生活的。

余笙歌忍不住回忆书中对乔老爷暴毙情形的描写，然后迷迷糊糊的，又靠着轿杆睡着了。

直到有人拍着她身子唤醒她：

“新娘子，还不快醒醒！“

她睁开眼睛，见喜婆已经伸手进轿帘中扶她，于是连忙将红盖头盖好，然后扶着那只胳膊下了花桥。

按理说纳妾只能走侧门，不拜天地、父母，只向正妻磕头、敬茶。

但乔夫人多年未有所出，又逐渐对乔老爷心灰意冷，所以久居佛堂，今日并未露面；乔老爷娶常铃儿又是生着冲喜的心思，所以余笙歌今日除了不是从正门入府的，其他礼数倒也算得上周全。

仍旧有喜婆迎接，仆从恭候。

余笙歌低着头从盖头的下面缝隙处看着脚下，一上午的颠簸让她又累又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才能踩着那喜鞋走得安稳。

她跨过火盆，跟着喜婆的指引走进大厅。

红盖头遮挡住视线，她只见了个大腹便便的下半身，戴着朵红花，发出令人恶心的笑声——想来便是那乔老头了。

随即，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急不可耐地从喜婆手中接过她的手，不忘摸来摸去。

余笙歌差点吐在当场。

她强压下抑制不住的恶心与怒火，在心中安慰自己道：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司仪的声音传来，省去了前面正妻拜天地和父母的流程，只留下最后一步：“夫妻对拜！”

余笙歌同时在心中倒数：“三！”

“礼成！”

伴随着爆竹的响声，红盖头之下，余笙歌目光阴沉，继续默念道：“二。”

她看着那个大肚子凑近过来几分，又来抓自己的手，余笙歌盯着地面上的鞋，忍着想重重推倒他的冲动，只微微推了下。

小小的推据只当是欲拒还迎的情绪，乔老爷心情大好，顺着余笙歌的力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脸上肥肉四横的笑容忽戛然而止。

他抬手去捂心口，然后嘴角开始溢出白沫，不等周围人上前擦拭，他便一口鲜血喷出！

肥硕却虚弱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乔老爷整个人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脑袋一歪，没了呼吸。

血液从七窍之中争先恐后得流出，染得他眼眶发红，像只吓人的鬼。

厅堂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之声，余笙歌在盖头下终于瞥见那只无力垂下的脏手，像是枯萎的树枝，再无颜色。

呕吐物混着血腥气传来，肚里空空的她开始反胃酸，难受得厉害。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余笙歌坐倒在地上，右手灵巧地爬上身后桌子的盘中，攥了一小把蜜饯。

借着头上红盖头的掩护，她将蜜饯塞进嘴里，两颊鼓鼓，活像只仓鼠。

身旁是刚死的乔老头，余笙歌默默吃完半盘甜度适中的蜜饯，周遭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