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空间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那样平凡、普通，可呆久了就会发现，异变正在悄然滋生。

无论是窗台的花，还是沙发的痕迹，似乎都象征着某种平衡即将被破坏，但至少此刻，这里还是平静的。

郑赟下意识打开系统确认自己的情况，果不其然发现自己正处于特殊状态。

【特殊状态：该状态无法直播，无法退出游戏】

这里似乎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不过联想到自己进入之前看到孙医生的眼睛，这层空间的性质恐怕有些特殊，或许是幻觉之类的。

可是眼前的孙医生和外面的孙医生又不同。

他的气质要更加平和，如果说在外面见到孙医生时，郑赟的感觉是仿佛在凝视深渊中的魔鬼一般，此刻的孙医生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包容一切的大海。

只是大海之下波涛汹涌，他能感受到眼前孙医生的压抑，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单纯的空想并不能获得问题的答案，郑赟开口问道：“你是谁？”

“嗯？”孙南星有些不解这个问题的提出，毕竟送进来的人显然都看到过外面的自己，理应知道自己的身份。

好在郑赟补充道：“你和外面的你不同，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仿佛喃喃自语，孙南星低声重复了一边郑赟的话，随后低笑一声，伴随着他的笑声响起，郑赟感到周围地空间似乎有些扭曲，窗口的花盆中，原本只有几颗眼珠，现在一点一点爬出了花盆，而沙发上的颜色也更加深了，甚至郑赟注意到墙面上也爬上了一些黑色的线条。

扭曲、疯狂。

这是他下意识想到的词语。

不过很快，这种扭曲就被修复，一些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不，也不完全是，那些异变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暂时被压制了而已。

短暂的汹涌过后，孙南星有些疲惫地坐下，目光却透过窗户望向窗外，一只蝴蝶扑棱着在窗外飞过。

“想听一个故事吗？”

郑赟的目光落到孙南星的身上，他曾经看过孙南星的资料，现在的孙南星与之前的照片差别有些太大了，宽大的白大褂衬得他有些瘦弱，脸上是久不见光的苍白，连带着唇色也是不健康的干裂苍白。

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和外面的孙南星不同，外面的孙南星有着人类的面孔，却散发着非人的气息，而里面的孙南星眼睛妖异，浑身都透着不是人的味道，可他的气息却是平和的。

安静、平和，没有杀意，就像是个普通的人类。

而抛开那双眼睛不看，就会发现孙南星身上更多的细节，比如他的脖子上爬了一些细小的纹路，像是某种张牙舞爪的图案，笼罩在一副逐渐虚弱的身躯之上。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患者。”

孙医生或许只是想要倾诉，他并不在乎听者的意见，随意地讲述着一段过去。

“他的父母失踪了，因为失踪前最后联系的人就是他，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这段描述很是熟悉，如果郑赟没有记错，这个患者很有可能就是江时。

“我采取了很多方法尝试医治他，直到我发现，他的病症并不是当前的科学可以治愈的，而是属于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说到这里的时候，孙南星的声音压低，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他眼眸微垂，纤长的睫毛在他有些凹陷的眼窝打下深深的阴影，于是他的眼睛便沉入了黑暗之中。

“他与我说，他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中的世界无序、混乱，充斥着各种怪异的景象，他看见巨大的水母吞噬星球，看见无垠的星空睁开双眼，无数穷尽人类想象的恐惧之物占领世界，世界化为焦土，无人得以幸存。”

“我顺着他的梦境问道，这样的末日之中，就没有救世主拯救世界吗？或者有神明降下恩赐？”

“我这些不过是顺着他梦境的狂言，极度不符合科学思维，可他却说——”

“诸神已经远去，无人可以救世。”

“我震撼于他描述的绝望场景，也意识到他心理问题的严重，可在我想要试图挽救他的时候，他说——”

“除非，造神。”

孙南星勾起嘴角，脸上勾勒出诡异的笑：“他说，他曾在神庙中看到一尊神像，而那神像的脸是我的，于是我去找了，也找到了。”

“但那不是神……这绝不是神，而是更加污秽的，扭曲的……是诞生于人之欲望的……”

“诡异啊。”

话音落下，郑赟眼前的情景骤然一变，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深山之中，而他的面前，赫然矗立着一座破败的神庙。

山中似乎刚刚落了雨，周围有种浓浓的潮湿气息，脚下的泥土也是湿润的，郑赟抬起脚，还能看见原地留下的鞋印。

他先是观察四周，没有立刻进入那一看就很诡异的神庙之中，但似乎是为了催促他，周围很快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从破败神庙的屋檐上流淌而下，竟是宛如瀑布一般，而在这雨声的催促中，郑赟终于走进了神庙。

神庙已经破败，没有香火，没有人的供奉，只有正中央摆着的高大神像。

郑赟没有抬头，他先是扫视四周，想要找找有什么信息，可他停留的时间越久，他便感到自己的动作愈发凝滞，头顶上传来无法忽视的视线，几乎在强迫着他抬头。

他的头像是被人强行掰着抬起，他移开视线，没有去看那神像的脸，而是看向屋顶，房梁的位置有一个蛛网，里面是一只被网住的蝴蝶。

下一秒，他的头被猛地一拧，视线骤然对上神像，果然如孙南星所言，神像的脸，同他一样，此刻正悲悯地看着他，对他说——

“救救我。”

天色暗了，像是日光骤然被吞噬，暴雨的声音也消失，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漆黑的静谧中，然而这庙内却是亮的，找不到光源，只是仿佛有烛火点燃黑暗一般。

郑赟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只能睁大双眼看着，看着那神像流下鲜红的泪水，而房梁之上的蝴蝶一点点被蜘蛛啃食。

雷光闪过，世界重新恢复嘈杂，而雷光映照之下，郑赟看到那神像残破无比，许多地方都掉了漆，随后神像的头一歪，轰然落下。

像是被砸到一般，郑赟的眼前一黑，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之前那个明亮的房间，孙南星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神。

而郑赟注意到，这一次回来，这个房间又发生了不少变化。

墙面变得老旧泛黄，不少绿植枯死，周围散落一些眼球，窗外原本是白天，此刻却变成了漆黑的夜晚，那是扑棱的蝴蝶倒在了窗台上，翅膀被啃得稀碎。

这个世界正在一点一点走向崩坏。

郑赟深吸一口气，对着孙南星说道：“孙南星，你是人类的那个孙南星吧。”

孙南星显然没想到他会得出这样的答案，但是——

“是啊。”他有些无所谓地笑道，“没想到你会发现这一点，没错，我是属于孙南星的人类意识，所以我也不具备诡异的能力，现在也在一点点被诡异蚕食，或许你出去后不久，我就会彻底消失吧。”

听到他的回答，郑赟却松了一口气，此前他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进来总有各种意外，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很幸运，居然碰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于是他上前一步，认真地对孙南星发出邀请：“请让我收容你吧。”

这样的言语打破了孙南星的无所谓，他感到十分不解：“为什么是收容我？外面的诡异才是玩家用来收容的。”

郑赟笃定道：“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你没听见我说吗？我不具备诡异的能力，而且随时可能被外面的诡异蚕食消失。”困惑与不解让孙南星加快了语速，或许他也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某种，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可能。

“孙南星医生，我是来救你的。”郑赟上前，小声对他报出了他家人的名字，“……他们都在等着你。”

孙南星愣住了。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身体的瘦弱连带着他的手指也十分纤细，远远看去，就像是脆弱的蝴蝶一般。

他轻轻地吞咽了一下，轻声道：“可是我现在这幅样子，又如何能回去呢？”

窗外下起了雨，漆黑的世界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有玻璃窗户上沾满了雨水：“就像是离群的鸟，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故乡。”

“回得去。”郑赟走到窗边，一把打开窗户，两手捧起蝴蝶的残肢，“只要你想，就算是从灰烬中重生，我也会实现。”

说完，他张开手，那只残破的蝴蝶竟恢复了完整，在他的手中翩翩起舞，随后顺着大开的窗户飞到窗外，而伴随着蝴蝶的飞舞，窗外也重新变回了晴空。

果然。

郑赟心下了然，这里到底是孙南星的世界，只要孙南星想，他的所有诱导都可以化为现实。

他转过身，看向孙南星，向他伸出手：“孙医生，你相信我吗？”

孙南星看着那只手，像是身处黑暗的人看向远方照进来的一丝光亮，灼目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

他轻声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光芒中，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我就是为了救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