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对面的少年却满脸开心用力点头：“厂长伯伯好啊！我早就和我妈说是你，我妈还没认出来！”

这是叶务实的老婆孩子，王伟国记起来，同时有些意外，在记忆里，叶务实请他去家里吃过一次饭，他记得那孩子十分皮实，叶务实的老婆也是个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

但此刻看着两人，虽还是十分瘦削，但那脸上的笑容却看不出畏缩神态。

皮蛋大大方方说：“厂长伯伯，我要谢谢你照顾我们，等我以后上学赚钱了，我就给你买好茶！”

王伟国惊讶了：“我照顾你们？”

他还真没做过，但皮蛋却笑得十分真诚：“您放心吧，就算秦副没有交代我们，我们也不会说出去的，您这么做，哪怕是您一片好心，传出去估计也怕厂里人说您偏心。毕竟我爸……”

少年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什么，王伟国却已经听不清了，他心里一片震撼，没想到他自己都忘记了叶务实的家人，秦雨诗不仅记得，还把照看叶务实家人的名头安在了他身上！

想到此前对于秦雨诗的猜忌，王伟国忽然觉得心里涌起无边的羞愧，连脸上都多出了些灼热感。

皮蛋还在说：“秦副还鼓励我好好读书，将来我考上学校，毕业了就回厂里做事！厂长伯伯你放心，我将来肯定不会像我爸那样，我一定做个好人！”

皮蛋母子两个最后千恩万谢离开，王伟国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盯着这年轻人的背影看了许久，末了还是叹了口气：“老咯，将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中考倒计时一百天的时候，成县纺织厂分部成立，用的就是临城纺织厂曾经的地皮，临城纺织厂的招牌被撤换下来，换上了成县纺织厂的尽漆招牌，路过的人纷纷停下来议论纷纷。

“哟，咱们成县的纺织厂，现在都开到临城来了？”

“还不止呢！看见没？那是记者在拍照片，我可听我在报社里面工作的侄子说了，他们成县纺织厂还有个经销点在宫市，就在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呢！”

闲聊的大姐吓了一跳：“那要不少钱吧？”

另一个大姐就嘿嘿一笑：“那可是国贸公司！据说国贸的生意做到了香江和国外，那还能差钱？”

其余人也都边走边闲聊，语气里充满了感叹：“现在我们本地企业也能和国贸做生意，那以后我们也能买到国贸的衣服了？我听人说啊，国贸的衣服质量特别好！就是款式可能不是那么新潮……”

“再怎么不新潮，那也比我们现在的款式强多了吧！再说了，你现在考虑这些做什么？我们首先是要能买得到！不然，你去首都买去？”

这些人闲聊着走远，但分部的热闹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一次的分部建立，除了王伟国秦雨诗等人到场意外，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

师秘书居然亲自莅临，这让王伟国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说什么也要让师秘书亲自来剪彩。

师秘书还在推脱，袁珠珠就已经很有眼力地端着一块红托盘过来，托盘里面还放着一把大剪子，剪子上面还扎着红绸，一看就十分喜庆。

秦雨诗也笑：“师秘书，您是领导，您来了，我们还怎么好意思抢在您前面？再有，我们分部，还想要借您的光，沾沾喜气呢！”

师秘书见推脱不过，也含笑接过大剪子，沿着红绸带最中间剪下去，所有人面对着镜头，露出了充满期待的笑容。

中考如期举行，成县纺织厂分部的发展也走上正轨，订单雪片一样飞来，而临城本地人在从事棉纺行业时，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本土的临城纺织厂，而是选择成县纺织厂分部，毕竟，有国贸公司的名头在前面。

眼看着临城纺织厂的颓势已经不可避免，范建还想要折腾出点儿什么来，但还没等他下手，就有几名妇女联合报警，状告范建利用职权猥亵妇女，他的秘书也同样作为帮凶，赫然处于被告席，一时间，这样的大新闻居然还压过了成县纺织厂一头，占据了各家报纸。

临城纺织厂的领导班子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一时间，市委震怒，派人细细调查后，才发现，以范建为首的领导班子，不仅有滥用职权、猥亵妇女等恶行，还有收受贿赂，恶性竞争等行为，真是越查越有。

而最让市委震怒的是，范建等人，还利用职权，侵吞国家资产，将之转换为个人财产，光是范建的个人银行账户，就查处了数十万元的巨额赃款，事已至此，本案居然从一个□□案，发展成为宫市年度最大的贪腐案。

市委领导当天就下了指令，撤掉临城纺织厂厂长、副厂长、生产主任等大大小小十七名领导，并且基于成县纺织厂的优秀表现，指派了新的厂长空降临城纺织厂。

当王伟国坐到了转动皮椅上，他的双脚都无法踩上地面，两手按着扶手，王伟国撑着身体学着范建转了一圈，脸上是难以压制的兴奋表情：“你们说，范建想得到自己有今天吗？”

在王伟国对面是成县的一帮老面孔，方大志和蔡主任都忍不住在这么大的办公室里左顾右盼，方大志还走到了大落地窗旁边往外看，一边啧啧感叹：“怪不得呢！我以前就奇怪，为什么范建的办公室能做这么好，原来都是贪来的！”

蔡主任也是坐在沙发上面，翘起二郎腿，身子往后舒舒服服一靠：“这不亏是首都拉回来的杀伐，就是不一样，坐起来感觉我骨头都软了！”

侯主任是负责后勤的，他的关注点和其余人不一样：“我看了公告了，光是透露出来的那一部分，就已经是好多钱了！这个范建的胆子也太大了！他自己这一间办公室里的投标就已经有好几万，远远超出了正常标准，而且，这钱还是实际花费，也不知道，私下里，这些客商给他塞了多少钱！”

蔡主任也感慨起来：“老侯啊，还得是你，换了别人，说不定面对这么多钱，也把持不住。”

侯主任连连摇头：“可千万要把持住，不然就要和叶务实一样，坐牢去了！”

说起叶务实，王伟国愉快的心情就是一清，他想到了偶遇的皮蛋母子，又想到不动声色安排了这对母子的秦雨诗，不由得有些心情沉重：“也不知道现在小秦一个人应付分部和成县纺织厂的事情，怎么样了……”

方大志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厂长，你还担心秦副啊？秦副那么厉害，所以才让我们都跟过来给你搭把手，要不然啊，这个临城那么多人都是范建以前的手下，怕你还应付不来呢！”

王伟国的身份从今天起，摇身一变成了临城纺织厂的厂长，许多事务都一下子砸下来，哪怕他把原来的班子都一起带过来，此刻也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来做事，自然就忘记了成县那边。

而秦雨诗独自一人留在成县，工人们也都一个个激动不已，还有人直接来问袁珠珠：“袁秘书，厂长都去临城那边做厂长了，那是不是我们也能去临城了？以后我们就是城里人了？”

这样的问题多了，袁珠珠也不得不请示秦雨诗，问是否需要她出面来专门回应一下。

“再等等吧，我现在没空，可以留意一下，各个小组长的表现。”

秦雨诗正在回复邮件，她面前是一台老式电脑，巨大的显示器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桌子。

但是这样的机器在这个时代也是相当难得的，陆颖专门从香江弄回来一台，不远千里给秦雨诗寄来，就是要秦雨诗继续为她的网络影响力助力。

袁珠珠一丝不苟记录下来秦雨诗的指令，写到最后，袁珠珠还是没忍住问：“秦副，厂长他们都升职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不好吧？”

秦雨诗总算是抬起头来，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袁珠珠，见女孩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别样的神采——

那是野心。

秦雨诗笑起来：“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的。”

这短短几个字，如同一枚定心丸，袁珠珠这两天来浮躁不安的心情瞬间平稳下来，她响亮地答应一声，就要出去。

“你等等。”

就在袁珠珠即将走出去的一刹，秦雨诗叫住了她，在她奇怪的眼神里，秦雨诗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过去：“你拿去，补偿一下那些受害者。”

袁珠珠接过来，满面惊骇：“你，你知道是我？”

秦雨诗笑了：“是啊，那些人应该也是你以前在临城时候认识的吧？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站出来已经很有勇气了，我出于个人，愿意给这份勇气一点支持。”

袁珠珠呆呆地抱着怀里的信封，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直到走出去很远，袁珠珠才回过头来，看着这栋楼。

比起临城纺织厂那高大漂亮的大楼，这座小楼显得破败而老旧，但是，因为里面的人，给了这么小小的一栋楼无比的荣光。

袁珠珠抱紧了信封，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我也会的！”

她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