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夏佐离开之前,要了她的邮箱和手机号。
具体的合同之后用邮件发了过来,非常详尽。
提供的报酬除了解决参加艺术节的问题之外,还包括一笔不菲的现金。
同时,期间获取的任何物品,都属于无偿赠送。
第二页是乙方义务,写了长长一片。
总结而言,就是要她做夏佐·罗素,这位赛车新贵三个月的表面情人。
目的是,替他阻挡身边的一些狂蜂浪蝶。
方便他在接下来的巡欧比赛之前得到一个良好的休息。
看上去是一个待遇优厚的雇佣协议,能解决喻念目前的燃眉之急。
她已走投无路,只能抓住最后这一根逃离周以肆的稻草。
回复邮件不久,便收到夏佐的短信。
[14:00,棕榈树餐厅。]
他看上去是个健谈的人,在交际上长袖善舞,但发消息却很简洁,有些冷漠。
看过之后,消息上出现了已读的符号,喻念便没回。
当天上午,正挑着衣服,莉莉娅又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
看见喻念拿着口红,福至心灵,大叫:“喻,你的第二春终于来了吗!”
喻念冷瞪她一眼,莉莉娅委委屈屈地闭了嘴巴。
“不是吗……天知道你已经多久没有打扮过自己了。”
本来也不想,打算随手套个地摊毛衣出门。
但一搜棕榈树餐厅,显示出来的餐厅照片和人均价格打消了喻念的随便。
毕竟已打算接受这份工作,该有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的。
况且,她也不想在夏佐面前丢第四次脸。
于是,毛衣被塞回衣柜,重新拿出来的是一个尘封的行李箱。
莉莉娅怪叫:“果然是这样,别不承认,这里头都是你刚搬进来时带来的行头。”
喻念懒得理她,摁开箱子,打开。
里头叠放一件一件质地上乘的衣物,还有两瓶香水。
“我之前问你借这条裙子去约会,你都不拿出来,”莉莉娅盯着其中一件Versace深蓝色塔夫绸晚礼裙,眼都直了,“今天究竟见谁?这么隆重。”
喻念无奈摇头,抽出那条裙子,扔给莉莉娅,“不是不给你,当时在画画嘛。拿去,要吗?有点皱了,得熨熨。”
莉莉娅接过去,双手捧着,兴奋地蹦起来:“要的要的,皱?看不大出来呀。我这就给艾登打电话,约他晚餐!去最高档的餐厅!”
艾登是她的男友,也是乐队的吉他手。
“不冷吗?”喻念笑,“今天还不到十度。”
莉莉娅喜不自胜,提着裙子在身上比来比去,已听不见喻念说话了。
由她疯去。
又从箱子里拽出一件羊绒大衣,牌子已忘记了,只记得是结婚纪念日周以肆买来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个。
一年前的记忆,旧照片般回到眼前。
那时候他们感情还很好。
喻念冷下脸,恨不得把当时傻呵呵笑着的自己掐死。
当时来到摩洛哥,除了这些,还有一对黑珍珠耳环,一个香家手包,都被喻念当掉。
剩下这些衣服香水,卖也卖不出价格,留着还有用处,便留下了。
确实是净身出户。
因为这些东西,就算全卖了,也还不上那七位数的欠款。
更何况,其中有一些钱,被转到了高.利.贷手里,现在利率一翻,可能已经是八位数了。
她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
这些衣服,还有她的婚姻,就像甜美的陷阱。
待宰的猎物瘸了腿,就算跑了也无法生存下去,最后还是乖乖回头。
周以肆就是陷阱的主人。
老谋深算的猎人,将一切都拿捏好了,等喻念低头,复婚。
谁能抵挡这种诱惑呢?
上千万的欠款,只要低下头,道个歉,就烟消云散。
但喻念当时想,她偏不。
她还有画笔,拿起笔,重新拾起被婚姻耽误的绘画事业,没什么不可能的。
结婚之前,刚刚毕业,她就斩获国内许多个奖项,甚至有人想要资助她办画展。
中断了几年,名气丢了,投资人被周以肆撵走了。
但天赋是不会消失的。
就算最后她真的失败了,一败涂地,无法生存,那就死在陷阱外面。
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
这天的阳光是冰冷的。
棕榈树餐厅内。
木质桌椅上摆放银制刀叉,一旁是达达主义的油画,精致的干花。
夏佐迟到了几分钟,期间有服务员过来问要不要先点单,喻念回绝了。
她没什么胃口——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也不清楚夏佐喜欢吃什么。
已过了中午,餐厅没什么人。
远处零散几桌,都是带孩子的夫妻,孩子还小,吃东西要手把手地喂。
父母偶尔烦了,让孩子玩手指去,过了会儿,又被逗笑。
喻念就这么坐着,呆看着他们其乐融融,想象不到其中感受。
她的父母很早就分开了,母亲早亡,三岁时她被过继给舅舅一家。
舅舅家是开早点的,原本生不出孩子,很喜欢喻念。
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给喻念塞两个他们舍不得吃的肉包。
后来,舅妈怀了儿子,肉包就到了弟弟手里。
虽然还是管舅舅叫父亲,但心底里,还是会想,若是自己亲生的父亲还在,是不是依旧会给她留肉包。
发着愣,时间走得快,不一会儿,夏佐到了。
一身黑色大衣,风尘仆仆地,皱着眉头。
看喻念发呆,他兀自坐下,招服务生来点菜。
服务生也正候着,一看人来了,立即凑过来,将簿子捏在手上,拿笔指着。
“一份蓝龙虾配莴苣菜,烤小牛胸,一杯Chablis产的白葡萄酒。”
夏佐自顾自点完,递菜单过来:“你要什么?”
喻念回过神,眨眨眼。
看样子是没什么胃口。
“别再晕倒在我面前了——这会显得我很不绅士,”夏佐不再报希望于喻念自己点菜,转头再加,“两杯酒,加一份多弗龙利鱼,意大利烩饭,甜品要珍珠椰子巧克力,威廉梨塔,各一份。”
合上菜单,服务生恭敬接过去,顺便带走酒单。
“这些都比较容易入口。”他说。
喻念点点头,精神不济的样子。
餐厅上餐很迅速,没一会儿,就将酒和主菜端来了,说甜品待会再上。
两口龙虾肉配白葡萄酒下肚,夏佐的脸色才好看起来。
喻念有些纠结,但还是动了刀叉。
切下一块鱼肉,塞到嘴里咀嚼。
理智判断,很美味。
但她却感受不到那种美味深入大脑的感觉,味同嚼蜡。
勉强咽下去,一阵反胃感又涌上来。
立刻拿起酒杯伴着咽下去。
她面色不太好看,令夏佐频频看过来。
“吃个饭,你好像身处刑场。胃病?”
喻念摇头。
“厌食症?”
她沉默。
夏佐了然,刚要开口。
喻念尴尬打断:“其实没有那么夸张,还是吃东西的。”
不吃东西她早死在摩洛哥了。
“吃什么?”
“……”喻念顿了顿,“能量棒。”
夏佐的脸色凝滞片刻。
“什么原因导致的?”他缓缓放下刀叉,问得很诚恳,“和艺术节被拒有关系吗?”
像是在临终关怀。
他好像不能忍受一个人不尊重食物,又好像是无法相信一个人连美食都无法下咽。
喻念虚弱地笑笑,咽下一口烩饭,“有点关系吧。”
“你不如直接把合同拿出来。”她不太想聊这个。
夏佐今日没有将头发背过去。
他的发质其实很柔软,自然垂下的时候刚到眉毛,打着自然的卷。
暖黄的灯光笼罩下,显得他的微垂的睫毛几近透明。
像画报中的天使,带着隐约的慈悲。
完全不似昨日在医院质问她的恶魔样子。
“我们还是吃完饭再说。”
他抬手,叫来服务生,让把甜点提前上了。
片刻后,两碟形状美丽的球形甜点就摆在了喻念面前。
长椭圆形的碟子是椰子巧克力球,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珍珠形状,三个成一排,摆在贝壳中,栩栩如生。
圆形扁碟盛的是威廉梨塔,最顶上一层叠一层,像个小小星球上的灯塔。
夏佐指指这两盘甜点:“今天不把甜点吃完,就不谈工作。”
喻念皱起脸,拿叉子拨动珍珠,“这盘太多了。”
“一个。”
“好吧。”
馅饼确实从天上掉下来了,但是糖心的。
要吃完才算。
拿刀切开,珍珠便碎成几瓣,原来外头的壳子是白巧克力做的,里头藏着几层宝藏。
吃进嘴里,才明白为何叫椰子巧克力。
浓郁的椰香提醒她现在身处卡萨布兰卡,热带气候。
一口下去仿佛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威廉梨塔则是酸酸甜甜的,带着清新果香。
喻念没有失去味觉,相反,她的味觉很灵敏。
几乎可以算是个美食品鉴家该有的水准。
她可以明确地说出这道菜有几层风味,各自又有什么口感。
但就是感受不到这些风味和口感给大脑带来的感受。
是陶醉,还是清醒,没有感觉。
就像是身体末端的感受器没有问题,但大脑中负责接收的某个部位,坏掉了。
艰难吞咽两小时后,喻念终于清空威廉梨塔,一颗珍珠椰子巧克力也吃了大半。
她小心翼翼看了夏佐一眼,而后者早就撤了盘子,正百无聊赖刷手机。
见夏佐没有反应,喻念低低唤了声:“罗素先生。”
对方这才抬眼,蜂蜜色眼睛晕了一点困倦。
他扫了一眼喻念面前的两个盘子,“不是说了吗,叫我夏佐就好。”
随即,放下手机,屏幕朝下,倚靠在椅背上。
“虽然还剩下些……但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了。”
工作在后天正式开始。
喻念需要作为他的女伴,参加一场为期两天的游艇派对。
似乎看穿喻念的顾虑,夏佐温和地笑了。
“放心,合同约定,我们不会有太多的亲密接触,”他推来几张纸,“这是协议书,已经有我的名字。你可以现在签,也可以去公证处签。”
——这是在最后,给她一次后悔的机会。
喻念顿了顿,淡淡一笑,“罗素先生,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抓起笔,一字一顿签上名字。
白纸黑字,合同即时生效。
几乎没有犹豫。
夏佐挑眉,有些意外喻念的果断,“看来这场艺术节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喻念不置可否,“虽然书面上已经有条款,但是夏佐先生,我还是想请您承诺,不会做出违背我意愿的身体接触。”
“当然,契约精神,这是每个绅士必备的美德。”他丝毫没有在意言语中微妙的冒犯。
“相反的,”夏佐带着歉意的笑容,“东方小姐,如果你爱上我,我替你感到难过。”
喻念报以冷静的沉默。
空气凝滞片刻。
夏佐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片刻后,律师来取走合同。
夏佐起身,抚平大衣上的褶皱,“接下来,甜心,我们要去购物。”
“购物?”喻念很疑惑。
他抬抬下巴,指她的羊绒大衣,“我的女友从来不穿过季成衣。”
灯光将他嘴角的笑容融成金色,应该是酸甜的果香,就像威廉梨塔。
他拉起喻念的手——
“走吧,灰姑娘,我们去买水晶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