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脑袋沉重,一旦挪动,便会从后颈处传来阵阵疼痛。
或许是看到她的眼神透着疑惑,约书亚解释道:“你的耳朵被震伤了,不算严重,但可能会有些后遗症,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住院?”喻念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嘶哑,“这是哪儿?”
约书亚停顿片刻,才道:“罗西家族旗下的私立医院,单人病房,你不用担心会有别人。”
她皱起眉,天花板上的灯光太亮,在眼前晃出几个影子出来。
浑身的疼痛像是随着意识的复苏逐渐明显起来,被大脑所察觉。
但比起心脏处的钝痛来说,这些都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她问:“为什么没有动手?”
约书亚垂下绿色的眸子,其中倒映着她的面庞,“祖父的命令,他认为你还有用——何况,本就没打算动手。”
是啊,只是一个威胁,但谁能想到夏佐真的放弃了她。
喻念讽刺一笑:“我还有什么用,他根本不在乎我,我只是一个棋子。”
约书亚沉默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祖父这一举措是出于什么缘由。
但一看到喻念那张苍白绝望的面孔,他便不忍再沉默下去,尽数告诉她:“你不用担心,祖父说等你好了,就可以回国了。”
“可以回国?”
“是的,喻小姐,祖父打算让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先是短暂地愣怔片刻,随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原来我最后竟是被绑架自己的人可怜了?”
“……喻小姐,我很抱歉,”约书亚皱眉,觉得喻念嘴角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作为补偿,您之后的事业我们家族会鼎力支持。”
为避免误会,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这是祖父的意思。”
要问原因吗?但先前也问了一个为什么,答案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如今竟是活下来都是奢侈,何谈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她抽抽嘴角,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抗拒他人施舍的样子就像个笑话。
早知道夏佐利用她,应该多讹他点东西。
这样想着,喻念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是啊,本来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只是灵魂被短暂召回了片刻。
面对那样的一个人,要什么道德和底线。
无端地,她感受到心中那股恨意化作暗流汹涌,而非拍岸浪花,原来人们在面对灭顶的恨和委屈的时候,竟然会如此平静。
在这平静之中,她对约书亚礼貌地笑:“能拟一个具体的合同吗?”
神情自若,虽然毫无生气,却让人生不出质疑的意思来。
这被摔碎的精美瓷器不仅没有哭泣,反而看上去无所畏惧。
确实是她应得的。
约书亚站起身,点头,“我会和祖父商谈。”
“尽快,我还需要看到自己的检查报告。”她冷冷补充。
事到如今,早已羊入虎口,躺在人家的医院里,动弹不得,有什么谈判的余地。
但反过来而言,也是一种优势。
对方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把因怜悯而收回去的死亡再度降临在她头上。
而她已经在地狱门前走过一遭,早已不怕了。
刚醒过来的时候,其实心底里隐秘地为没有死去而感到失落。
为什么没有死?她应该被杀死的。
当一个人的心灵和希望被摔得粉碎,没有什么值得她继续活下去。
那些骗局和谎言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房,将她包裹、窒息。
但直到茧子被一点点破开、撕碎,透进来的阳光折射七色光晕。
她才发现,原来对着人生或是上帝,其实不必驯服地活。
曾经习惯了束手束脚,自行步入茧中。
重获新生,这次许多东西应当被抛弃。
对他人的好感和善意,对自身的要求和训诫,回忆,和过去。都该被抛弃。
爱上他人这东西太过悬浮、虚幻,一触即破。接下来的余生,她打算爱自己。
约书亚隐约察觉到,眼前的女子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一种不知道是不是积极的变化,但却让她的生命力逐渐恢复。
于是他说:“喻小姐,您的要求会逐一得到满足。”
-
两周后。
伦敦,酒吧。
安德烈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红发青年。
他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烈酒,度数高得让人咋舌。
原本趴在夏佐身上,抱着他手臂撒娇的金发美女被冷落半日,本就笑容勉强,再看到他没了命似地喝酒,吓得小脸都青了。
浅蓝色的大眼睛慌张地眨巴,看向安德烈,似乎在求救。
安德烈无奈地扶额叹息,然后伸手示意那女人到他身边来。
对方如蒙大赦,飞也似地撒手跳起来。
正走了没两步,却被已经半醉的夏佐一下子抓住手臂,不足盈盈一握,使了十分的力气,一下子便将她扯摔回来。
他将那几欲流泪的金发美女死死掐在自己身下,嘴里呢喃絮语,被音乐声砸得破碎,听不清晰,依稀只能辨别出几个单词,拼凑在一起,像是:“对不起……”
但她很明显地意识到,身前的男人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金色的眸子失焦,看向的地方仿若某个虚空所在,嘴角呢喃的话语有两个音节该是人名。
“yu……是谁?”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她向着若有所思的安德烈抱怨道。
安德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听错了。”
“不可能,我分明听见——”
锐利的眸子一下子变了神色,是明确的警告:“你听错了,不是吗?”
她知道安德烈身份特殊,不是她惹得起的。于是只能悻悻承认:“是的,先生。”
而一晃眼间,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安德烈——这个金发男人的脖颈处闪烁。
她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一片已经摩擦掉色的吉他拨片,似乎还镌刻着一个花体单词。
这回她学聪明了,把嘴巴紧紧闭着,只是心头腹诽——
本来觉得是两个俊美风流的青年富豪,应是处处留情的主,但怎么看着,却一个比一个的秘密多?
总不能是家里有人吧?
她转眼小心看去,只见安德烈转眼又和几个娇俏可人的长腿模特攀谈起来,便又将心放下。
但喝了几口酒,仍旧是放心不下那位红发青年。
打算上前扶他,身旁的模特同事笑她:“玛格丽特,那个夏佐·罗素虽然长相对你胃口,但名利场上的红人上来就把自己灌醉,别是失恋了。小心拿你找安慰去。”
玛格丽特长着张小鹿一般圆润的眼睛,细挑的眉毛,组合在一张很有生命力的小巧圆脸上,怒瞪起来,更像娇嗔。
她红着脸撵走同事:“去去去,喝酒去。”
又折腾半晌,那人才大笑离去。
卡座角落,玛格丽特的目光终于得以落到红发青年身上——
他的酒品其实很好,不乱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线条流畅锐利的面庞染着薄红,轻轻垂下,像是睡着了一般。
长长的金红色睫毛盖在眼上,偶尔缓慢地眨动一下,称得上乖巧。
方才是因为酒吧突然播到一首歌,抒情的柔和曲调,可能是太不喜欢这首歌,所以在听到它的一瞬,便猛地往嘴里灌酒,直到把自己灌醉为止。
玛格丽特自嘲一笑,揉了揉被掐得发痛的手腕。
她的同事猜错了,其实她并不是因为这人的脸对胃口,才这么倒贴。
夏佐·罗素……
纤细的手指如抚摸珍宝似地在他的脸庞上轻蹭。
玛格丽特轻声道:“夏佐,夏佐。”
她从小便喜欢赛车,夏佐·罗素的每一场比赛她都会观看。
他在赛道上是一抹红色的闪电,势如破竹,无人能敌。
谁不想和自己的偶像见一面呢?
所以今天,当接到同事邀请的时候,玛格丽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玛格丽特——快来,我们玩游戏缺一个人!”那边,有人在喊她。
正要应声,手却忽然被抓住。
一瞬间,她惊讶地看过去,发现刚才还紧闭双眼的夏佐此刻已然睁开眼睛,因酒精的作用而柔软起来的眸子带着力不从心的锐利和审视紧紧锁定她的视线。
正是他抓住了自己的手。
一时间,她的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
不免想象,难道夏佐对她有什么想法?
这时,她将身子凑过去。
听见男人口中低语,像是耶和华在呼唤迷途的羔羊——
声音沙哑,“玛格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