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屏风外。
那头标志性的红发下确实是夏佐的脸庞,但现在,露出的表情却让喻念感到无比陌生。
他仿若一只褪去了皮囊面具的凶兽,邪邪地笑着,尖尖的嘴角露出一颗犬齿,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
他说:“表兄大人,什么事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地把我请来一趟。”
约书亚看到那表情,顿时便觉得失算了,老罗西还是老眼昏花,看走了眼。
他皱起眉头,“夏佐,你没有收到消息吗?”
夏佐扬起面孔,状似无意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然后眼神停留在屏风上。
隔着缝隙,喻念觉得自己几乎和那锐利的眸子四目相对。
——夏佐发现她在这儿了吗?
但似乎只是错觉,因为夏佐很快便转开了眼睛。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约书亚,两手插兜,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招待?”
一旁的保镖露出为难的神情,看向约书亚。
约书亚摆了摆手,他们才退去一个,倒茶去了。
过了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红茶被端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碟精致的甜点。
其中一碟喻念很熟悉,那是夏佐常做给她吃的。
看到甜点的那一刹,他的眼神顿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接下来他便恢复那无所谓的态度。
“好了,你可以讲讲了。”他拿起银汤勺,敲了敲杯沿。
清脆的碰撞声中,约书亚犹豫地看了眼床帷,然后视线本想看向屏风,但硬生生停在中途,扭过头对着夏佐,“喻小姐在我们手上。祖父需要你回家。”
这是两个清晰的陈述,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关联,但在座的众人都知道其中的关联大了去了。
不知为何,喻念本仅存的那一丝丝希望就在约书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便消失殆尽。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夏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为所动,无所畏惧。
正是这没有变化,昭示了一个明晃晃的答案。
就在约书亚了然地垂眸,微微皱眉,露出责怪的神情的时候,床帷忽然被一只苍老的手揭开。
从喻念的视角看过去,那是一个面目威严的老人。
但他实在是太老了,因为年龄的腐朽,那种上位者的威严即将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回光返照的疯狂和无力。
房间内的空气随着这一画面凝结,每个人都齐齐看过去,夏佐也不例外。
老人应当就是所谓的“老罗西,”只见他缓缓开口:“夏佐·罗西,这不是一个请求。你到底还想不想和那个东方女人在一起?”
说完,咳嗽许久,有女佣匆匆进来奉上茶水,缓和他急促的呼吸。
喝完躺下,胸膛起起伏伏,发出破旧风箱一般的撕扯鸣叫。
夏佐松松垮垮地倒在沙发靠背上,拿脚尖将那小小的茶几推走,冷笑一声:“——家里的大厨水准越来越低了,这种东西也敢摆上来。”
“夏佐!”约书亚低喝,“回答祖父的话。”
这时,喻念虽然被胶带捂住嘴巴不能发声,但她多么想听到夏佐说出一句选择她的答案。
约书亚还在好言相劝,“夏佐,你不要太任性了,继承家产到底有什么不好?”
夏佐猛地转头,反唇相讥:“那么好,大哥你怎么不继承?”
“我是因为塞西莉亚……”
“是啊,”他嘲讽一笑,“真是一段真挚的爱情。”
说完,那边女佣拿来一叠文件。
老罗西随之陈述:“只要你同意回家,我不会伤害她。你们还可以在一起,生活在罗马。”
这听上去简直就是一桩一边倒的交易,仿佛是为夏佐量身打造的契约。
但喻念却在这一刻忽然惊醒。
她从来不了解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的夏佐如此厌恶他的家族。
夏佐原来一直都对她有所保留。
那边,他确实也露出了一副尽在掌握中的笑意,“我不。”
约书亚急急上前:“夏佐,你要想好,这可是关系到于喻小姐的性命……”
灯火被点燃,天确实全然黑了下来。
升腾的灯火昏黄,但喻念却仍看得到夏佐笑着的侧脸。
那比古希腊雕塑还要完美的面庞,线条利落流畅,长长的睫毛泛着金色的微光。
明明是那么温柔,那么多情,那么神圣的一张脸。
却为何看上去就像只毫无心肝的恶魔?
原来神不爱世人,所以他才如此重复:“我想得很明白——不。”
喻念恍惚明白过来,那一切都是假的,原来梦境只是梦境,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老罗西糊涂了,皱眉,看了眼约书亚,“……难道真是你说的那样,他并不在乎那个女人?”
“是的,祖父大人,这一切都是这个恶魔的诡计,”约书亚忽然扬声,指着夏佐,手指有些颤抖,“我的未婚妻正是因为他才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夏佐忍不住打断他:“嘿,兄弟,是你先拧我螺丝的。”
约书亚转头,盯着他,绿色的眼中闪动火光。
“我们毕竟流着罗西家族的血,别装好人了。”他笑。
此时,老罗西长叹一声,对一个保镖摆摆手,指了下屏风。
于是下一瞬间,喻念便被一只手给提溜出来,扔在了长长的绒毛地毯上,对着那深绿色的光泽,一时竟忘了发出声音。
突然出现的喻念让空气再次静止。
老罗西鹰隼一般的目光紧盯夏佐沉默的面庞,再次一抬手,喻念身后的保镖便从腰后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抵在了她的后脑。
冰凉的、钢铁触感。
他缓言道:“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夏利。”
那是夏佐的小名,像个乞求。
喻念抬眼,黑珠子一般的眸子中黑白分明,直直看向夏佐。
对方因为这个眼神顿了一下,瞳孔微微缩紧。
那保镖也很敬业,把手上的东西朝喻念的脑后继续送了送。
此刻,奇异的是,喻念竟然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
或许是她已经死过了一次,此时不过是地狱的看门犬在称重灵魂的重量罢了。
空气依旧沉默,她也依旧盯着夏佐。
喻念只有一个想法。
夏佐,当着我的脸说。
说你抛弃我,说你欺骗我,说你不在乎我的性命。
假以他人之手,杀了我。
保险栓发出“咔嗒”的声响,如今只要扳机上的那指头按下去,轻轻地,那么喻念的脑袋就会分家。
寂静中,窗外天空是漆黑一片。
屋内的侍从早已离开,关紧门扉,隔离出一个真空的居所。
“你真不在乎这女人的死活?”老罗西忍不住道,“我以为你挺喜欢她的。”
过了会儿,他的提问才得到回答。
“不在乎。”夏佐笑得冷淡。
老罗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棋差一筹,半晌,他喃喃开口,“我明白了。夏利,你真是个疯子,她是障眼法,对吗?”
夏佐耸肩,似乎是承认了老罗西的猜测。
——也是,事到如今,若是本来他想借着喻念来隐藏什么,那也早就做好转移的准备了,这段时间,足够完成。
一股扭曲的力量忽然从心头涌上,那感觉就像是谁拿着把刀捅了一下心脏。
不,不是仅仅捅了进去,还在里头拿刀尖旋转,几欲将其劈成两半。
喻念痛苦地皱眉,面色极度苍白起来。
约书亚忍不住上前将她嘴上的胶带撕开。
保镖本要说些什么,但老罗西也默认了,便没开口。
氧气随着嘴巴暴露而进入肺里,缓解了一点那种钻心的疼痛,但很快,喻念便再次感到一阵眩晕,被某个光芒晃过神——那是胸前的戒指。
红宝石闪烁的烈焰光芒此刻却冰冷刺骨。
她头一次感到这戒指的重量是无法承担,直压得她的脊柱弯下,深深地垂入地里,破碎不堪。
约书亚看她脸色还是不好看,在老罗西的示意下保镖把她的手腕也解开。
虽然不知道为何祖父要为这个女人解开束缚,但约书亚还是照做——祖父的命令没有出错的时候。
喻念动了动手腕,那地方已经青紫一片,解开的瞬间是从麻木中恢复过来的疼痛,就像是被斩断了一般。
但她没有恢复太久,而是在解开的瞬间便把脖子上的项链扯下。
这一瞬间,她看见夏佐的眼神蒙上了一层幽深的色泽。
但她不打算停止,而是继续使劲拉扯,明明脖子后面已经疼痛不堪,但也没有放手。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最终,那柔软的黄金链条悉数崩溃,断成好几节,掉在地毯上,被埋没过去。
她往回抽气的声音像是哭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枚戒指扔到夏佐的脚边。
“还给你,我不要了。”她虚弱道。
夏佐眼神闪动,看不清神色,“这是你应得的。”
“你听不懂吗?我不要了,人死还能带走什么,我什么都带不走,也不属于我。”
她深吸口气,“夏佐,我不知道你要保护什么,但我深深地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那是什么,都远比我重要得多。”
“戏中戏,恭喜你,我上当了。”她笑得苍白而勉强,可以称得上是惨烈。
“你说你对我不会说谎。”
夏佐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歉:“对不起。”
但这道歉比别的什么更让喻念难堪。
她抹了把眼泪,然后自行把脑袋抵在了武器上——
“不,您没有对不起我,先生。我们是契约关系,不记得了吗?现在,契约结束。”
“恭喜您,计划成功了。”
这时,几名保镖一同上前,夏佐被强行请出门外。
就在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刹那,巨大的一声枪响响彻夜空。
他愣怔地看着紧闭的门扉。
乌鸦鸣叫,像在泣血。
作者有话要说:死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