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妇女将水瓢狠狠的往水缸里一扔,缸里的水溅起了几尺高,然后,吃力的将桶里的水倒进了土灶之上的大锅炉里,我见她脚底下踩着一根披好的木柴,深怕她没踩稳,就此滑倒在地,这念头刚落,只见听“砰”的一声,那木桶飞出了几米远,她的身体倾斜在灶边,还好,人没有摔倒,她大叫一声:“哎哟,这该死的。”紧接着一个飞猫腿,将那根木柴也踢向了几米远,眼看着土灶里面的柴火即将燃烧完了,我本想跑过去往灶里贴几根柴,很快又打消了念头,转过头装着没看见,将目光凝视着杯中的酒,就怕自己柴没贴好,把灶里的火苗给弄灭了,那她不把我扔锅里给煮了去,想像着那恐怖的氛围仿佛是进了阎王殿。
换作平时,面对这阴沉沉的表情,定会载入我的灵魂深处,变成灰色的记忆,伴随着沉积在我体内的阴郁之气,那阴郁之气也是从小长到大,从身边的人那儿传染而来的,还一直未把它清理干净,清理一点,又累积一点,或者在某年某月某日,它就会重现,成为我前行路上的绊脚石,成为我宿命里的诅咒,成为了我无论怎么挥刀也斩不断的痛苦的纠缠,但在今夜,那湖边的蛙儿,那草丛里的蟋蟀在晓风残月下,在荒原野草边齐鸣声,似是朔风中回响的曲子,那远山湖畔,烟水悠悠,抹去了我内心里所有的惊慌,净化了这浑浊的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说话了: “爷爷,你酿酒酿了多少年了呀?”
“爷爷我啊,后半生都泡在酒里,每年只酿两回酒,一回酿在五月,五月啊,大雨如盆,那雨里应该夹有汨罗江的水,西湖的水,黄河的水;一回酿在九月,九月啊,那野菊花开满山坡的季节里,姑娘好口福,正好碰上了。”
“爷爷,也是性情中人啦,那你的前半生在干嘛呀?”
“前半生啊,前半生在看云啊。”
“啊,看云?”我哈哈大笑了起来。“爷爷,你也不敬业不专业嘛”
“哈哈哈哈,不敬业不专业。”他接着念了一首我不太听得懂的诗:“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姑娘,一切别太当真。”
突然大风起兮,似一只只箭破空而来,振起湖边满天尘,今夜我没有设防,不怕万箭穿心,献出了自己心灵的城池,总觉得相似的灵魂总会相通的,不相似的灵魂就像两团黑云相撞,遮住了彼此心灵的阳光,我无意间将目光又投向了那位正在忙碌着的妇女,她的头上仿佛停留着一堆黑云,我想将之扫去,却感觉越扫越多,力不从心,而此时我的笑,也许变成了她心头的刺。
这不,果然,很快就向我刺来了不是?她一边低着头往土灶里面加柴,一边对着我说道:
“小妹啊,看在你和我们家昊然相好的份上,也别怪我说你两句,别仗着年轻就为所欲为,你这不着地的日子也过不了几天的,女孩子嘛,还是要早点学会过日子,才好。”
“学会过日子?我这不就是在过日子吗?”我反问之。
她居然说我不会过日子?一股无名火瞬间从心头生起。
过日子?难道是我对过日子理解错了吗?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最会享受日子的女人啊,她怎么还说我不会过日子?我只能说面对灵魂不相似的人,生活是一道的无解的题,情绪是一种传染病,我没有对它免疫的能力,这下又感染了一份压抑感,让我喘不过气来。
哦,也有自己的错,我那心头沾沾自喜的东西,我还以为她会以我为榜样呢,没想到却是某些人心中想抹去的灰尘,我知道,她很不屑以我为伍。
“你这像是在过日子吗?品酒?你以为你是大诗人李白啊,不三不四的,不伦不类的,女人不像女人,男人不像男人的,像什么样儿。”她马上回驳了过来。
爷爷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莫不作声。
我想起了爷爷刚刚念的诗:‘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别太当真,别太当真。
我止住了想骂人的言语,没有再理会她,又和爷爷打趣了起来:
“爷爷,您这酒,做出来,是有固定的人来买的,是吗?”
“姑娘,你说对了。”
果真如此,我想起了门边的那幅对联的横批:闲卧东山一片云。
爷爷和我一样,是生活在诗里的人。
“爷爷你一年只酿两回酒,其它的时间就闲卧东山看云吗?”
“爷爷酿了半辈子酒,在东山上也看了一辈子云,这不,就快要去西去了,也算如愿了,圆满啊,圆满。”
他的话刚落音,我听到门外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在大门外喊着:“爷爷,爷爷。”
“看吧,我的生意来了?我的乖孙女来拿酒了。”
“孙女?”
我回头,从门边灯光下一望,是她?就是下午在二楼和我交接的单眼皮女孩。
“咦,寒妹,我又碰到你了。”
“黎儿,你要的酒,爷爷都帮你
装在箱子里了。”
我望向那角落里的一大纸箱,这酒,要运往哪儿去的?我正想寻问着。
“寒妹,走,一起去二楼玩去?”
“玩?去二楼?玩什么?”一想起二楼那神与兽会聚的世界,我就惊恐万分,再说,我也不喜欢聚众,我怕过激反应造成自己身体的不适。
“走啊,你去了,不就知道了,爷爷,你说是不是?”
“去吧,去吧,都去吧,让爷爷我清静清静。”
“那打扰您了,我应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和单眼皮女孩子一起漫步在湖边,她的步伐显得轻盈灵动,爽朗的笑声,帮我抚去了刚才感染的情绪病毒,万事如梦,真想就这样虚度光阴。
可有些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红尘中的我们的心灵乌云密布,变得那般沉重?我听佛说:“心无所住,便能来去自如。”而我,仿佛心灵间又住了一个人,昊然,我已经沦陷在他们编织的梦里,显得缚手缚脚了。走到青木园大门边的那棵桂花树下时,我便止步不前了。
“走啊,一起去二楼。”单眼皮女孩子如春风般的笑容又在提醒着我什么。
这不?正好,我又可以在那儿看见昊然了,看看他此时在做什么?再决定我在枫林岛的去与留?
“那也好吧。”
一边走,一边寻问着。
“你是和爷爷一起的,他负责酿酒,你负责销酒,对吗?”
“寒妹,你说对了。”
我一看她就是老江湖了,俗称江湖儿女,她与我应该江湖两极的存在体,她能在各种喧哗的环境中应对自如,神经系统是粗线条的,才能在各种声音刺激源中,如鱼得水,而我,则不行了,她能的,正是我怕的,这叫两极相吸吧。
脚步刚踏入二楼,远远的,我又闻到一股烟草味,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味道,对了,就是雄性散发出的味道,男人味吧。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身体的皮肤开始发烫,立在门边,又一次带着羞怯的眼神往屋里望去,里面拍桌子声音,吵闹声,我不敢想像,那么温柔敦厚的昊然,怎么能在这个空间自处。没想到,他居然,泰然自若,毕竟有花蝶纷飞。
昊然?他在我生命中的角色是什么?我已入了情魔,这一潭清水是我把它搅浑的,我得等待它变清澈,才可以不念不记,情我两赊。
男女若是半个圆,当我越执着自己那半边圆时,的确,我就与男性的以利益为目的让女人处在从属地位中获得优越感权力感安全感的世界就越远了,当我越执着于自己的“无形”世界,那么与追逐“有形”的世界的人距离就越远了。
我才知道,曾向佛许下的愿望:“在人世间玩转有无”。是不能退回去的,只要许愿了,就得背上它,这变成了无法逃脱的宿命。所以,我时常会强迫自己从“无形”的世界走出来,去做点实事儿,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成为了一个自我救赎者,有些路程注定形影单只,就是那一段追求“无”的路程,没有人与我同程,且还被无数人漫骂,骂我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切实际的女人,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女人,逃避现实的女人等等,这是我必须学会自己去跨过的;有些路程又充满了喧哗,比如此时此刻的自己。
我自己设计的人生路,在有与无,无与有的世界里穿梭着,愿能慢慢的做到来去自如吧。
“秋梦寒。”回过神来,我听见了昊然在喊我的名字,抬起头,与他四目对接。
“昊然。”我刚想向他走去。
“寒妹,帮我一起把它抬到里面那间房里去可以吗?”单眼皮女孩子呼唤着我,连忙收回了自己热切的眼神,跟随着她穿过了人群。
这里面没有我想像中的喧嚣,但看得出来,每个人都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他们拍桌子,是在为自己打气,志在必得的阵式,摆去一副要干倒对方阵式,这里面并不好玩,这不是一个好玩的世界,我来错地方了。
我低下了头,尽量做到不去与任何人对视,正好,那墙壁的神兽世界的壁画吸引了我。
“居光相城?”这是哪座城?
诗曰:“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这不是那位酒爷爷念的那首诗吗?
壁画里有一棵树,好像从墙壁上长出来似的,名叫分陀利树,树下坐着一位佛,名叫尸弃佛,旁边有一个侍子,名叫忍行子无量。
壁画的世界,让我很快的遗忘了眼前的世界,仿佛穿越了时空,但我觉得一切皆是幻觉。
“寒妹,再帮我一下,把这箱酒抬到里面的房间里去。”
啊,里面还有房间?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另一间房的墙上这字眼更加的显眼,这亦是一间充满着禅味的房间,壁画里有一座城叫般头婆提城,有一个树叫波波罗树,树下一位佛叫毗婆尸佛,佛的旁边有一个侍者,名叫无忧子。
“寒妹,寒妹?”
“啊,你在喊我吗?”我仿佛进入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