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门房穿廊过道踏雪而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足迹,走到张崇义面前轻声道:“将军,有客来访!”
张崇义眉头一皱,顺口问道:“什么人?没拜帖么?”
门房悄悄道:“那人只说姓霍,并州人士,说曾与将军在代郡共同抗击青奴,有旧人之谊。”
张崇义听说并州姓霍,且在代郡抗击过青奴,眼睛顿时熠熠发光,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人年龄长相如何?”
“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出头,头戴毡笠,披着羊皮袍子,长相威武雄壮,双眼顾盼生辉,器宇不凡,应该是军中英豪,身边跟着一个红衣美妇,那美妇腰间佩戴着一把通红宝剑。”
张崇义很快明白过来,急忙牵着姜无媚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奔去,笑呵呵道:“贵客盈门,你跟我一起去接客吧。”
姜无媚从未见过夫君亲自出门迎客,满腹疑窦地问道:“什么客人,要你大将军亲自倒履相迎?”
张崇义回头神秘笑了笑,三人踏着琼瑶碎玉穿过花园,经过九曲回折的回廊,迎面就是敞开的朱漆大门。
越过门槛,见到门外不远处停着一驾盖着厚厚毡布的马车,一个毡笠大汉陪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红裘美妇,正在津津有味地赏鉴着街头的无边雪景,宽敞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一个人。
张崇义见了那人相貌,惊喜地牵着姜无媚快步奔过去,恭恭敬敬作揖道:“小侄张崇义,携妇姜氏,拜见霍叔叔,拜见红裘婶婶。”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并州将军霍鹏,他身旁的美妇便是名动江湖的女剑客红裘女。
姜无媚见夫君对此人如此尊敬,慌忙敛衽作礼,眼角余光瞥见红裘美妇腰间悬挂的通红宝剑,赫然是盖世神兵龙血剑,剑穗上系着颗猫儿眼红宝石,不禁惊讶道:“龙血剑,你是红裘女?”
传说数百年前,飞升天界的铸剑大师刑开在南海之滨与堕落凡间的神龙殊死搏斗,一剑斩断神龙前爪,龙血喷涌而出,流进海滨的一块陨铁之中。
那块陨铁原本就夺天地造化,天长日久地吸收着天地灵气,再获得龙血滋润,瞬间通灵,开始日夜发光,不时传出龙吟之声。
刑开知道此物已有灵性,遂将其铸成一柄宝剑,取名为龙血剑,剑成时龙吟声响彻九霄,剑光所及无坚不摧,据说天仙以下皆可一剑斩之。
刑开原本想将此剑携去天界,怎奈此剑杀气太重,大干天和,为上天所不容,遂将它封印于南海之滨。
数百年后封印破除,龙血剑被一名女子剑客机缘巧合之下所得。
此女夏天穿红衫,冬天穿红裘,江湖称之为红裘女,剑法超凡入圣,堪称当世用剑第一高手,一手红霞漫天剑法打遍天下无敌手。
三十年多前,曾与尚未获封剑圣的采薇客大战于济水之畔,两人真气使到极致处,抬起河水数十丈高,漫过河堤,形成天河倒悬之奇观。
最终她以龙血剑斩断采薇客的龙泉宝剑,略胜一筹。
虽说当时观战的江湖高手都认为她是凭借龙血剑侥幸获胜,未免胜之不武,采薇客却输得心服口服。
天统三年,李正气册封天统十二圣时,采薇客自称曾经输给过红裘女,剑圣的称谓当颁给红裘女。
李正气却嘲笑道:“剑圣美名焉能为妇人所有?岂不羞煞天下男儿?”
采薇客大笑着潇洒离去,并未拜领剑圣金印,成为十二圣中唯一婉拒美誉的人。
据说红裘女听说了李正气的嘲讽,大怒之余,曾经三次单枪匹马杀进大旗皇宫想找李正气的晦气,都被李正气身边的高手击退,但数千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也拦不住她来去自如的脚步。
那红衣美妇舒展峨眉,看着姜无媚淡然微笑道:“我就是红裘女。”
张崇义轻轻咳嗽一声,小声呵斥道:“媚儿,不得无礼!”
霍鹏豪气冲天地走到张崇义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阔别三年,贤侄你已一飞冲天,真是英雄出少年呀。”
张崇义拳拳邀请霍鹏红裘女入府叙话,霍鹏大手一挥,携着红裘女飘然入内。
一行人穿廊过户,踏着满地莹白雪花步入书房。
清河郡郡守裴怀盛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书房装饰的极为古朴典雅,红檀书桌紫檀椅,笔墨纸砚俱是佳品,笔是宣州诸葛笔,墨是李廷珪墨,纸是澄心堂纸,砚是婺源龙尾砚,四壁挂着的无一不是古往今来的名家真迹。
郭敬之的万马奔腾图,贺少卿的仕女图,张挺的西山云海,刘玉楼的瀛洲寻仙图,房内还摆着几株斑斓奇绝的珊瑚树。
裴怀盛为了讨好张崇义,搬迁时并没有带走这些珍藏,张崇义少入军旅,对文物毫无涉猎,几乎是一窍不通。
杨千钟等识货的人舍不得这些宝贝,担心要是跟他据实相告,他转身就会派人把这些宝贝通通卖掉换银子,于是众口一词骗他说这些只是市场上寻常的廉价装饰。
霍鹏却是身居高位多年的一方诸侯,眼光独到,见识不凡,一脚踏进书房,闻着
阵阵幽香,举目四望,不由笑道:“贤侄,外面都传你是崇俭戒奢,最恨铺张浪费,你这书房的宝贝却是价值连城呀,卖掉这间书房可能都够养起几万兵马了。”
张崇义闻言吃了一惊,心里不由泛起狐疑,强作镇定道:“霍叔叔这是取笑小侄吧?不过是些不值钱的摆设。”
霍鹏毕竟是个豪迈疏阔不拘小节的大将军,不如女子心思细腻,径直走到那幅瀛洲寻仙图下,笑道:“不值钱?你是真不懂书画还是逗我玩?
就这幅刘玉楼的真迹,在京城里少说可以卖出三十万两银子的天价,那幅仕女图和西山云海,加起来也能卖出三四十万两,都是罕见的稀世珍宝,等闲有钱都买不到。
早年曹安民就拿着一幅贺少卿的仕女图送给韩云山,换了一个河内郡的郡守宝座,你说值不值钱?还有这几树珊瑚随便都能卖个几万两银子。”
张崇义听的目瞪口呆,心里暗骂原来裴怀盛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老虎,悄无声息地送出了上百万市值的的贿赂,杨千钟等人也跟着说瞎话糊弄他,尴尬道:
“不瞒霍叔叔,这原是清河郡守的书房,我接手不久,确实不清楚这些玩意的价值。
我家里一窝粗鲁武人,对玉石珠宝或许还懂得一点皮毛,对这些诗词书画确实一窍不通,让霍叔叔笑话了。”
霍鹏瞧着他眉眼间的怒色隐而不发,这才醒悟到出言莽撞,低头见到风韵犹存的红裘女云遮雾绕地看着他笑。
他们夫妻多年,情知这是责备之意,轻轻咳了一声,缓缓坐在客人位置,红裘女坐于旁边。
张崇义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亲手礼貌地端给霍鹏。
霍鹏却之不恭,调侃道:“贤侄,本以为你囫囵吞下青州,又收了冀州四郡,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诸侯,会变得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瞧不起我这并州来的穷光蛋,想不到你倒是越发的谦虚谨慎了。”
张崇义缓缓落座,姜无媚站在他身旁,一脸崇拜地看着红裘女。
她是打心眼里佩服红裘女,这位江湖百年女子第一高手,唯一能压住男人的巾帼传奇。
张崇义无心插柳收了一笔大贿赂,又被心腹故意欺瞒,心里有些意难平,毕竟不如老狐狸修炼的八面玲珑,笑容颇为勉强,说道:
“霍叔叔这是拿小侄说笑了,当年在代郡,若非霍叔叔拔刀相助,我怕是早就死在青奴乱箭之中,霍叔叔对我有救命之恩,小侄怎敢对霍叔叔不敬?
再说了,我年轻德薄,资历浅显,守着涿郡都像是沐猴而冠,骤然得了青州冀州这几个郡,不过是小儿手捧巨金过闹市,恐怕难以久守。霍叔叔要是瞧得上,我大可以送给霍叔叔,也免得日夜悬心。
不怕霍叔叔取笑,自从进了青州,我这几个月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天天担惊受怕,不是怕范进领兵来打我,就是怕那些难民闹事。
我这点本事守着涿郡当个郡守都怕德不配位,如今守着这些家业确实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