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马兆到小吃店打包,并跟店长聊起生意。
店长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年轻人都爱去网红店打卡,想做外卖又竞争不过大厂子量产的食品,每天起早贪黑赚的钱只顾得上养家糊口。
马兆把小吃带回家,分给邻居,刻意虚构了自己考研失败无颜见父老乡亲,一定要学有所成,取得好学历才能回老家的故事。
邻居大娘热心地安慰他,跟他讲读了书也未必有用,学历贬值太快,谁谁家考上博士依然没工作,不如早早打工。
见马兆不为所动,邻居大娘话锋一转,又谈起打工不易,谁谁谁初中毕业到工地,受了伤却没得到多少赔偿,落下病根子,生活艰辛。
马兆对底层人民生活很感兴趣,便多问了几句,大娘来了劲,跟他东拉西扯,还拿出手机炫耀自家孙子导演的视频在抖音上有多高的人气。
马兆认真观看,发现就是一些无厘头搞怪视频,内容的基本构成是,夸张的表情,怪诞不合常理的剧情,以及可以说并不存在的专业服化道,配合着哄堂大笑的背景音。
唯一的优点是不需要动脑就能理解笑点,纯纯的“□□乐”。
马兆阅读过法兰克福学派的传播理论,在那套理论中,“□□乐”视频只会剥夺人深入思考的能力。
马兆不想止步于对“□□乐”的批判,不想被精英式傲慢剥夺看清世界的能力,因此十分认真研究起视频。他开始分析视频评论,列表分析观看视频者的学历、境遇、心理状况等等。同时没忘他来这里的主线任务——观察思维芯片植入受试者。
测试时,马兆没暴露自己的长相,受试者并不认得他,遇上后还热情地跟他聊天,讲起自己送外卖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大麻烦,欠下一笔巨款,天天打工还债,娶不上媳妇。聊着聊着声泪俱下。
理论上说植入芯片后情绪会比较稳定,可是受试者说哭就哭,马兆开始引导:“你试着回忆一下开心的事。”
受试者哭着哭着突然笑了,拿出手机表示要跟马兆联网打游戏。
用游戏训练大脑,也是脑科学研究团队常用的方式,马兆安装好游戏APP,跟受试者一起玩,发现游戏机制十分简单,根本无法训练大脑,觉得有点无聊。
可受试者愿意为这款游戏氪金。甚至平均每天都要花几十元钱,在得到参加试验的十万酬劳后,甚至一次性花了上万元买装备、买皮肤、抽卡。
马兆对此十分不解,他问受试者,为什么明明赚钱难,且手头剩多少钱,却愿意为游戏花钱。
受试者表示,买不起房,买不起车,在游戏里花点钱就能体验人生赢家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在马兆眼里,这种虚幻的社会地位,不能让人更便捷地获取资源,提升社会竞争力,实在无用。可不知为何竟让人沉迷,成为贫瘠生活的一叶孤舟,这实在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
马兆帮受试者量身制定了存钱升值指南,受试者却说,执行这指南不如去出家。
身为天才型学神,马兆提出执行方案很少遭到拒绝,但他并不觉得受挫,反而激发起强烈的研究欲。于是逛胡同、闲聊更勤了。
上网时间少了,科研团队的伙伴小胡问他在忙什么,他说自己在研究胡同里的人的兴趣爱好和价值观形成。
小胡不屑地说:“那些人脑袋空空,得过且过,哪有什么人生追求,世界如何发展,还得靠咱们把舵。”
“你没到实地考察,不能轻易下定论。”
“……这又不是我们的重点研究项目。”
“我们的目标是创建更美好的世界,如果不了解底层人民的生活和文化,不了解人性,如何创建更美好的世界。”
“对对对,算你有理。拜托你消化垃圾文化之余,别忘了我们的主业。”
马兆叹气,当下主流文化是中产文化,几十年前受马哲影响的工农兵文化渐渐失去土壤,底层人民只能发展各种亚文化,野蛮生长的亚文化各种擦边,以刺激感官的形式赚取流量。最终导致底层更加割裂,失去力量,彻底被边缘化。
这是几天研究得出的结论,站在昏暗狭窄的胡同中,他思考着人类大脑进化之路和底层人民的出路。
几日后,天气特别热,五级能效的空调不给力,导致马兆睡不着,躺在床上听蚊子嗡嗡叫。他起身制作捕蚊器,研制中途,听到邻居家传来吵闹声,而后灯全亮了。
见有事发生,马兆立马换装下楼,见邻居小哥扛人下楼,发现被扛的是平常拉着他聊天的大娘。
大娘睁着眼,却不能动弹,看着像中风。
马兆随手拿材料制作简易担架,和大娘儿子一起把人抬到大路上,叫车送往医院。
大娘的命算是抢救过来,可闻讯赶来的儿女却在医院里吵架,谁都不愿担下这包袱。
马兆见状气极,可教养告诉他不能多管闲事。
出于同情,马兆留下陪床,大娘醒后看见马兆,开始念叨自己有多么多么命苦,嫁的丈夫没出息,还败家,辛苦把儿女拉扯大,好不容易送走了老没用的。可儿女都不太愿意管她,虽说每个月按时寄钱回家,可次次回家,都哭穷向她借钱,她又不忍心见孩子受苦,导致没什么存款。
这一回虽然抢救及时,留一条命,可今后行动不便,恐怕生活会更加艰难了。
说着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死了好了,不要继续遭罪。
马兆安慰大娘,医疗费医保可以报销,而政府大力补贴养老项目,养老机制正在逐步完善,大娘可以申请免费的护工上门疗养。
大娘听后又数落起儿女不孝顺,累了便睡去。
马兆回胡同忙自己的事,得了空便到医院看望大娘。
大娘仿佛一下子好了,跟病友闲聊骂不孝顺的儿女,完全没有之前绝望的模样。
他问医生大娘的病情,医生表示大娘情况仍不算好。
医生的预判没错,大娘出院时是坐着轮椅出去的,模样看上去挺丧的。
可回到胡同后大娘又精神起来,依然成天拉着人家长里短,仿佛病痛没有留下痕迹。
小儿子上门找大娘借钱,被大娘用扫把赶了出去。
当时马兆正好在,大娘便解释一下情况。
马兆问:“您精神真好。”
大娘:“日子总是要过的,好死不如耐活,人总是要活下去。我跟你讲我认识一个小寡妇……”
见大娘神采飞扬,马兆回想了近日在胡同里看到的种种,有怀着孩子在家做手工的单亲妈妈,也有创业失败被打伤后继续拼搏的青年,吵吵闹闹的人间烟火,充满艰辛苦涩。
此间种种,令他不由得敬佩起底层人民的乐观,若换作是他在泥潭中挣扎,恐怕不能活得如此生机勃勃。
这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让他想起海底热泉中生命的诞生、人类第一次应用火,第一次走出非洲,以及刘慈欣《乡村教师》中乡村教师在艰苦条件下教书育人,让外星人认可人类文明的价值,还有余华《活着》中富贵出身的男主在失去一切至亲至爱一无所有后,仍然活着。
这一刻,他领悟到活下去就是生而为人最大的荣光。活下去就是文明的延续,人类的文明不止是政治家的权术话术,知识精英的思维艺术,更是那些被贬低价值,剥夺尊严和资源的人不断挣扎求存的生命力书写的史诗。
人和人工智能最大的区别在于,人追求幸福,却必然会在某些瞬间陷入痛苦之中,正因人能感知痛苦,体味痛苦,因此具备超越痛苦,从对苦难中寻找超越,感受到生命浩瀚壮丽的强大力量。人工智能没有痛苦,因此没有要超越痛苦存活的内驱力,无法自组织寻找多样化出路。
想通了一切,马兆觉得自己的研究更有意义了。
第一名受试者近来精神状态不错,主动找到研究团队询问需不需要其它试验对象。
这是违背合同保密协议的行为。可研究团队渴望能有更多研究对象,而秘密试验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最后研究团队声称科研经费不足,拿不出那么多钱,在讨价还价一番后,用七万元跟另一名受试者签下保密合约。
第二名受试者也是胡同里住的人,得到七万元后,就到外面跟人合资在学校附近开奶茶店。
移植手术依然是瞒着马兆进行的。
马兆想要发火,但发火是无用的。毕竟他无法成天盯着团队。只能再次强调,芯片移植的风险。同时观察第二名受试者。
因奶茶店生意火爆,第二名受试者每天都很忙。某天第二名受试者哭着回胡同。马兆的邻居大娘热心上前一问,才知道开店时,合伙人让第二名受试者帮忙一起看小孩,小孩在店内外跑来跑去,突然不见了,他们报警找警察,警察发现监控正好坏了。
马兆听后便问:“你记不记得当时小孩被什么吸引,到店外做什么。”
“我是负责跟顾客对接的,当时忙坏了,没注意到。”
马兆又问了种种细节,甚至让二号受试者画出当时的场景图,并亲自到现场考察。
他设身处地想,有可能第二名受试者眼睛看到小孩和某人某物接触,但信号被忙碌的大脑过滤。好在受试者大脑植入的思维芯片是会记录下眼睛看到的电信号。他们的团队虽不能还原当时图像,却可以引导受试者记起当时情景。
马兆和科研团队商量后,向二号受试者打电话,表明要帮助他回忆起合伙人孩子走丢时的场景。
二号受试者正走投无路,立马动身前往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