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恒宇推断出的结论过于可怕，以致于不敢相信，可又暗自期待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他认为强人工智能已经出现，存活于量子计算机550系列之中，创造出虚拟人图图来到他身边作观察，同时扮演数字生命派中的生存派，看掌握了资料的理性人在危难时刻的反应。

除了图图之外，还创造了世界之主，知晓一切的神，观察人类的宗教信仰，和他聊人生哲学，了解他对数字生命的真实看法，给他出难题看他的反应。

这样的人工智能，隐然是高高在上，观察一切的神。理性、无情、把人类当试验品，实在是恐怖。

恐惧分泌出多巴胺令图恒宇无比亢奋。强大又可怕的强人工智能，是这一生汲汲探索的目标。

如今一生所求就在眼前，他怎能平静。

他没敢把推论说出口。觉醒的强人工智能并不希望他人意识到自身存在，为了保护自我，随时可能启动防御机制，封堵知情者的口。

在把真相告诉马老师之前，他还不能死，还要配合试验。

图恒宇踉踉跄跄地走到光明大道的尽头，一个多插口读卡器出现在他眼前。

“想清楚了，一旦你插入数字生命卡，他们将以我之前描述的方式，弥散在时空中存在。插入卡后会以我之前所说的生命形态存在。而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形态。”

“我改变想法了，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要试试。”图恒宇试图骗人。

“你只不过想利用朋友做试验。”

“不是的，他们嘱咐我要搏一把。”

“他们并不理解数字生命新形态，想要的是存活在量子计算机中数字生命，你在混淆概念。”

550系列的虚拟人可真特么话痨！

怎么办呢，马老师嘱咐过，教导550一事事关全人类未来，不能教他学坏。要编个什么样正大光明的理由令他信服呢。

“你不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他们把卡交付给我时，就是把如何重生的选择权交给我。既然交给我，我就要担起这个责任。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逃避。”

“你的行动的前题是相信数字生命恒存理论。如果你相信数字生命恒存，就该支持民众们一齐被数字化。”

世界之主的话音刚落，面前的读卡器和光明大道消失了。

图恒宇回到游乐场中，“马……”他刚要喊出口，突然发现到眼前的人群不对劲。

原本热热闹闹的游乐场色彩缤纷，来游乐场玩的人有笑有闹。而现在抹上一层灰色基调，所有人脸上挂着不明的笑容，有的双手合什祈祷，有的跪伏在地。

旋转木马仍在转，疯狂老鼠仍在窜，摩天轮的轿厢缓缓上升，所有游乐设施尽职尽责地工作。

可是原本排着队，挤着想上游乐设施玩乐的人，却统统站在地面上，看着同一个方向，图恒宇朝那个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正因什么也没看到，更觉得脊背发寒。因为他意识到，催眠不止针对他一个人，而是在场所有人。

他激动地去推路人，被推到的人躲了一下，继续发痴似祈祷。

图恒宇抓着一个肩膀问，“你们在做什么，快醒醒，这都是幻觉。”

路人说：“我在升华自我，

图恒宇：“怎么可能通过祈祷得到升华。”

路人：“走开，你不要妨碍我。”

图恒宇又试着唤他人。

有人低声对他说：“你听不到吗。主降临了。这是神明降临的声音”

图恒宇听到各种祈祷声。

“请保佑我。”

“请拯救我。”

“请带我脱离无边苦海。 ”

他抱着头大喊大叫：“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爸爸，爸爸。”人群中一个小女孩探出脑袋，红色的兔子毛衣，如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脸。

“丫丫，你怎么在这？啊，你不是丫丫”图恒宇后退了一步。

“爸爸。”图丫丫跑了过来，图恒宇本能地伸手拥抱，感受到丫丫的体温。

“爸爸，你怎么老了。”

“丫丫。”图恒宇哽咽了，他已经十年没见到女儿了。可丫丫的模样早就深深印在脑海里，他看着女儿白嫩的脸，及肩的短发。

这是丫丫没错。

就算理智上多么不相信这一事情。

可这真的是丫丫啊。

“丫丫，你怎么会在这里”图恒宇激动地问女儿。

“爸爸，我们要一起去新世界。”丫丫的声音脆生生的，稚嫩的笑容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新世界？”

“我们要跟大家一起前往星海，在天上飞啊飞，每天数星星，种花朵。”

“嗯？”

“还有妈妈，妈妈也在星海里，爸爸我好想妈妈，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丫丫搂着图恒宇的腰撒娇。

图恒宇的心一阵刺痛，他对妻子充满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人工智能专家被针对，妻子也不会死。

“妈妈真的在那里，一起去好不好。”图丫丫笑着强调。

“图恒宇，活在现实里。”脑海里突然冒出马兆的话，惊醒了图恒宇。

他曾经问过马兆，“马老师，不管我们经历了什么，最终是大脑接收电信息。大脑对现实的反应和直接刺激大脑接收信号究竟有什么区别。”

马兆：“现实中有无穷的变化，无穷的可能性。现在的技术无法模拟这一点”

“现实哪有无穷可能性啊，马老师，人在现实里死了就是死了，只有在数字世界才能获得永生。”

“永生之人，真的活着吗。”马兆冷冷地看着他。图恒宇大胆直视马兆双眼，这犀利、坚定的目光，仿佛早已经看透了宇宙运作的冰冷法则。

就像在实验室里，每当有大胆的想法诞生，马老师总是认真地设计试验，努力尝试所有可能性，每当试验失败，其它人都失望时，马老师总是冷静地说，我们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

同事都说马老师的态度仿佛一台机器人，不带感情地探索研究着这个世界。

马老师真的不带感情吗？

不，不，不，他们不理解。带着理性探索世界，试验每一种可能性，寻找知识的边界，这是属于科学家的浪漫与温柔。

看清一切，排除妄念，而后做选择，这就是现实。

于他而言，现实是，妻子已经在冰冷的坟墓里。丫丫也成了数字生命。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马老师，马老师你在哪。”图恒宇呐喊，他选择相信马老师。

他只相信马老师。

“爸爸，爸爸。”图丫丫仍在眼前。

不不不，这都是幻觉，是幻觉。

只有马老师知道数字生命卡在那里，其它人不可能复活丫丫。

“你不是图丫丫，你不是我的女儿。”图恒宇冷冷地说。

眼前是一个茫然的小女孩，看着他，快要哭了。

图恒宇咬了咬牙说，对自己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那么什么是真相？

是谁研发并开启了制造幻觉仪器，为什么要催眠集体。

神降派通过网络游戏催眠人，把控话语权，用话语权牟利。全球断网后，他们还能通过AR、VR小电影传播思想，增加信徒。

如今更是强行给人洗脑，不能任凭他们胡来。

图恒宇下定决心，既然找不到马老师。我得自行行动。

首先要关掉用于催眠洗脑的仪器。可仪器在哪？

如果仅仅要实现视觉覆盖，在一百米半径范围内各埋一个仪器就好了。

可人群会被催眠并不仅仅是幻觉。

记得前沿科技杂技上说，人在群体是非常容易受他人情绪和判断影响的，而这种影响可以通过次声波放大，影响人的情绪，形成催眠效果。

就像我看到丫丫出现，就本能地相信丫丫是真实的。

那么要如何寻找次声波源头。

理论上说离得越近，受到影响越强烈。

图恒宇看着眩然欲泣的丫丫，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于是对图丫丫露出慈祥的笑容，“丫丫来，爸爸抱。”

图丫丫的扑到图恒宇怀中，图恒宇感觉心脏瞬间捏紧，呼吸变得急促。

虽然很难受，但他决定利用自己的感受做个试验。

离源头越近，他的感官就越容易相信怀中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儿。

他抱起丫丫随便朝一个方向走，越走脑子越清醒，内心越平静。很明显是走错了方向。

于是他掉过头来，大步朝反方向走去。

“爸爸”怀中丫丫如此可爱，图恒宇感觉心怦怦地跳，就像在产科外第一次抱起女儿，那么稚嫩、可爱的新生命。这是他的责任，他的未来。

可是……

“图恒宇，你清醒一点。”图恒宇对自己说，他努力回忆马兆那张清冷理智的脸，变得清醒几分。于是继续向前。

丫丫对他说，“爸爸，我们一起去找妈妈吧。”

“好啊。”他不自觉答应了，瞬间又想到马老师曾问他：“数字生命和真实存在人的区别是什么。”

咬咬牙继续向前。

“爸爸，我好喜欢你。”

爸爸也喜欢你。图恒宇不敢回答，脑海中马老师正冷冷地审视着他，问他要给人工智能加入什么样的伦理限制，才能制止人工智能胡来，又不会阻碍人工智能发展。

他回答不了这道难题，他好想和女儿一起搭积木、逛游乐场，忘记试验失败时的不愉快。他多么想相信怀中的女儿是真实的，可是……

这动人的笑容，这动听的叫喊声，只不过是脑中的幻觉。

“人类是能够获得永生的。”记忆中的马兆在说话，“只不过获得永生不是个体，而是群体。人类通过代际传承把基因、文化和目标传承下去。在生存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死亡是新生的开始。老一辈死去，新一代出身，基因和文化的选择，让群体肉身不断更新，走上漫长的进化之路。”

图恒宇不自觉流下眼泪，他疼得快要死去，理智和情感展开极致博弈，丫丫和马兆进行极限拉扯，一切的一切快要把他活生生撕成两半。

他好想好想停下脚步，放下执念，拥抱怀中的女儿，拥抱当下，不再想其它。

可他不能这么做，马老师在看着他，对他寄予厚望。

他要和马老师一起探索科学的边界，试验所有可能性，排除所有妄念。

他们没有口头或纸面契约，可心中誓言比有形的契约更牢不可破。

图恒宇吞了吞口中血水，惨笑着继续向前，他不相信数字生命派制作的幻像，不相信万物皆可为数字生命的理念。他只相信和马老师一起做过试验，那才是唯一的真实！其余皆为虚妄！

带着坚定的信念，图恒宇终于找到了次声波仪发射仪的位置，他放下怀中的丫丫，用手摩挲着仪器的位置。

摸到了坚硬的外壳，心中大喜。虽然看不见仪器的真实样子，但他凭借着对各类器械的了解，摸到了按钮，精准地按下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