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是在哪儿出生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以前在哪里读书?爸妈是干什么的?此前,这些事情,我完全都不知道。
对我来说,望舒就是望舒。只要望舒和我在一起,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不过现在,我得和望舒的父母聊聊这些才行。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又不是为了养大一个恐怖分子才把她养大的!”
当我表明身份,说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下令嫒生前的事的时候,门那边立即传来了相当可怖的喊叫声。
我知道,无论是谁,一旦受到超过限度的压力时都会变得暴躁、哭泣、具有攻击性、抑郁、无法保持理智。人类是非常脆弱的,很多人的情绪状态看起来非常良好,也不过是因为处于一个正常的环境当中,并不代表其本人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但望舒妈妈的反应还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在我的想象当中,如果是望舒的父母的话,怎么也应该是和普通人不一样。歇斯底里在现今可是一种病症。即使他们的孩子在外界看来是个恐怖分子。
“我们有理由相信令嫒和昨日发生的恐怖袭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事态紧急,希望您能配合。”我以标准的公务员式的口吻说道。
“那孩子已经死了十年了,怎么会和昨天的事情有关系?”门那边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下来,但还带着怀疑。
我面带微笑:“可能那孩子确实是死了,但这年头打着各种幌子的人比比皆是,一旦有了蛛丝马迹,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不希望打扰到你们,不过也请不要让我们难做,这也是为了全体国民的安全着想。”
然后大门缓缓打开,一名模样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女性现身。是望舒的妈妈,洁玲·陈。很漂亮,不过是那种模板式的漂亮,和一般的地球人长相差不多,所以看起来的第一感觉很普通。而且她身上有种沉寂的死气,面部肌肉非常僵硬。于我来说,简直与活死人无异。我不能发现望舒和她有任何长相上的相似。
【这就是我的妈妈喲,很抱歉,不是什么特别的人。让你失望了。】住在我心里的望舒带着笑意说道。
不,要说抱歉的应该是我。因为望舒是特别的,就认为望舒的父母是特别的。是抱有这样错误认知的我的错。
“可是该说的我在一开始就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过你们的。”洁玲·陈一边引我进门,一边如此说道。
我没有看到望舒的爸爸,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探寻目光,她告诉我,丈夫现在还在上班。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件,怎么也应该去心理治疗中心看一看啊。然后她又说,公司不给放假,另外,那个人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吗?听到这句话的我内心忍不住笑,但还是好好回答了她前面的那个问题:“我知道。但正确的事情就是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进行验证,这个过程或许很无聊,但是是必须的。”
洁玲·陈一脸困惑,但还是选择顺从我的话,开始说道:“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那孩子身体虚弱,缺乏运动神经就算了,还不懂得察言观色,跟别人说话时也不会看着别人的眼睛,总是自说自话,偶尔还会口无遮拦,出口伤人。所以打小就没什么朋友。”
“我知道。这是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很典型的几项特征。纪录片有说。”
笨拙的运动,人际交往和语言交流都不行,行为模式刻板,兴趣爱好也非常局限和特殊。这种病症曾经有个较为独立的名词,叫做阿斯伯格症。对于我们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类来说,这一大脑广泛发育障碍,很早的时候就与我们无缘。
和望舒交往的那些日子里,我也发现了。这家伙每天都吃固定的食物,没有宁愿不吃,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固定的地点,定时上床睡觉,一旦计划被打乱就会出现暴躁的情绪。用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才能睡着,睡觉时也必须戴着眼罩。自己的座位和私人物品的位置只要和平常有些许不同,立即就会发现。
记得高二时我们搬了新宿舍,这家伙宁愿绕远路,也要固定路线去上学。就是去教学楼的时候要从新宿舍到旧宿舍,然后再去教学楼,回来同理。高三时又搬了一次宿舍,路线的中转节点也便又增加了……有一次上学路上的某个路段因施工被禁止通行,她也打算强行闯关,只是好说歹说才拦住了……说多了,都是泪。
“是的。简直就像是写入了固定程序的有缺陷的机器人。不过这孩子脑子很灵活,不管学什么都很快,一遍都能懂,所以读书方面我们基本上没有操过心。”
洁玲·陈的说法一语中的。即便是在现在的这种社会生态,成绩优秀的人也要比成绩普通的人拥有更多的自由。只不过,望舒并不满足这更多的自由,她想要完全的自由,所以才想要与全世界为敌。
“我们对她投入满满的关爱与热情,希望她能平安长大,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足够使用自身的才能报效国家。”洁玲·陈一边说明,一边把红茶递给我,“但仔细说来,那孩子实在是太过于聪明、坚强,远超我们所能应付的范围。”
“这样吗?”我一边把柠檬放到红茶中,一边问。
“舒望其实是我们领养来的孩子。当初人类联盟和不是在和阿德诺兰邦打仗吗?政府就举行了收养战争孤儿的活动。我和丈夫的基因都不好,生下像我们一样蠢笨的孩子,总觉得是对孩子未来的不负责任。虽然那时候也有了基因定制的技术,但花费还是比较高的,另外,和别人的孩子都一样聪明的话,其实也没什么用不是吗?而阿斯伯格症不也被称为天才病吗?”
只是智商高的比例大一些,我如此说道。试一试又不亏。洁玲·陈如此应道。
“那孩子就住在战区附近,是拾荒者的孩子。替我们安排的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由于她的长相和我们很相似,而且年纪很小,才七岁,还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应该很快就能融入家庭。我们听了之后很高兴,马上就收养了她。我们或许没有太多钱,但只是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是可以做到的。”
拾荒者,简而言之就是星际强盗,平时以打劫民用航线的太空船为生,战时则在大战之后捡拾战场渣滓用于苟命。偶尔也会派一些武装人员去还没有建设完成的开采站或者殖民地‘猎女巫’:以【抓捕星际通缉犯】的借口,调查那些人口聚集地有没有藏匿敌对分子,所有可疑的人全部被射杀,至于看起来有用的小孩则会被强制带走,编制成特殊的小队,训练成新一代的拾荒者。
望舒是战争孤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未听她说起过。她说话没有任何奇怪的口音,虽然那种举手投足的气质并不像是诞生自这片土地,但她的长相确确实实符合想象当中亚洲人的一切标准。
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也好,人类联盟也好,我们的祖先本来就是同一批人。长的相似实在是非常正常。
昴宿增九目前的情况,我暂且也只能通过传闻得知。听负责的委员说,星海公约军将维持公共秩序的任务外包给了专门的军事承包公司,官方和民间在当地净干些不法勾当,是名副其实的灰色地带。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曾经常和拾荒者打交道,也了解过一些少年兵。一群小孩手持比自己身高还要高的枪械,被植入专门的神经植入体,受到那些罪恶的成年人以便携型的终端机进行管理。
有些是被动,有些是主动。主动的那些孩子,希望能够从一介没有身份的人,晋升成为名声响彻星际的大人物。
但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自由,需要被迫杀死自己的父母,加入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队伍当中,最后与大家同归于尽!
望舒曾经生活在那么悲惨的地方……我知道即使是幼童,该受到的残暴对待一样都不会少,那绝对是地狱一般的生活,和那相比,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这种生活应该如同天国一般才对。从地狱升到天国,人类不会感到幸福吗?还要要求得到更多,只是因为人类本性的不知满足吗?
望舒是怎么想的呢?
以我对望舒的了解,如果我是望舒的话……我想,应该是感到了失望吧?只要来到人类命运共同体就能拥有无忧无虑美好生活的简单想法在实际体验后一下子让所有的希望与努力都好像白费了般——从杀掉敌人就能活下来变成了一辈子都要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岂止是失望,就是场诈骗,简直是愤怒。
作为读者,看书时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可以不看。作为故事的当事人,若是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就只能将其统统毁灭。
不然,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