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程和施嘉这一端，季东方在工作，夏怀仁和唐小三那一端，季东方同样在工作。

季东方的工作模式是服务器模式，支持多个客户端访问，通俗一点解释，就如同同一个网站，A可以浏览，B也可以浏览，A可以在上面操作，B也可以在上面操作，A和B的操作互不影响。

唐小三出来时背了个背包，里面有一个VR头盔和一台微型电脑。

唐小三把夏怀仁的智能手环跟微型电脑连接，微型电脑跟VR头盔连接。

季东方的脸出现在微型电脑的屏幕上，唐小三正准备把VR头盔戴到夏怀仁头上——上次唐小三是把季东方从电脑中导出到现实世界，这次唐小三打算让夏怀仁进入季东方的虚拟世界中。

夏怀仁侧头一躲，质问：“你干嘛？”

“正如你说的，季东方很聪明，他能认人，他知道你是超级管理员黑卡的持卡人，而我不是。如果是你问他的话，他会把高宣藏在他身上的秘密告诉你，但如果是我问他的话，他不会理我的。去吧，进去问他吧。”唐小三说。

夏怀仁笑了一下，道：“唐小三，你叫我去我就去啊？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我想证明我说的话没错，赫斯就是高度人化AI的支持者；而你想证明我说的话是假的。无论是我想证明我的，还是你想证明你的，都只能依靠你亲自去问季东方。”唐小三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这个憨憨的不靠谱搞笑大叔，在这一刻却摇身一变，像极了一位精明的精英。人这种东西，向来是个多面体。

见夏怀仁迟迟不说话，唐小三又说：“你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是你自己去问，我不会跟着你，反正无论问出什么结果，我都不知道，你是唯一的知情者。”

夏怀仁睫毛往下一垂，思索了许久，才开口道：“好。”

VR头盔戴到了夏怀仁的头上。

夏怀仁眼前一闪，进入VR场景。场景中，夏怀仁脚下是一片黑底白线的网格，网格无边无际。

干净清秀的亚洲少年朝夏怀仁走来，少年眉目温柔，似乎没有一点攻击性。是季东方。

这是夏怀仁第二次通过VR头盔进入季东方的虚拟世界，上一次是季东方指导夏怀仁解许厌的题。

见到夏怀仁，季东方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他的笑容很自然，看起来跟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没什么区别。

“你好呀，怀仁。”季东方跟夏怀仁打招呼。

夏怀仁看着眼前的季东方，心想在虚拟世界中看季东方，更加觉得他跟人一模一样了，如果以后有比季东方更像人类的玩意出现在现实世界中，且全然不受人类控制，世界真的不会覆灭吗？高宣学姐怎么可能是这玩意的支持者？

季东方站定在夏怀仁面前，似乎在等待夏怀仁的吩咐。

夏怀仁伸出左手，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夏怀仁的左手掌上白光幻化，凭空出现了一张黑色卡片，黑色卡片上印着烫金的身份二维码，二维码下方写着高宣的名字。

夏怀仁将卡片上的二维码对准季东方的眼睛“嘀”了一下，季东方立即变得十分恭顺，朝夏怀仁郑重鞠了一躬。

夏怀仁握紧了拳头，手指关节互相摩擦。

夏怀仁闭上眼，回想起在MY130上时，高宣说过的话。

高宣告诉夏怀仁这张超级管理员黑卡是季东方的超级管理员黑卡，但她没有明说季东方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如果这个秘密真的存在，那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高宣并不希望夏怀仁发现这个秘密，第二种可能是这个秘密非常容易发现，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殊操作。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么有什么常规操作是夏怀仁一直忘了对季东方做的？一般人拥有季东方的超级管理员黑卡第一时间会做什么？

有了。夏怀仁灵光一闪。一般人拥有季东方的超级管理员黑卡，会第一时间打开权限面板，看看自己到底拥有哪些别人没有的VIP权限，而夏怀仁，一直没做这个操作！

“季东方，打开权限面板，让我看看我有哪些权限。”夏怀仁命令道。

“是。”季东方回答。

权限面板在夏怀仁眼前打开，夏怀仁看到大部分权限图标亮了绿灯，绿灯是有权限的意思，但有一个权限图标是灰色的。

“查看底层代码这个图标为什么是灰色的？”夏怀仁问。

季东方抱歉道：“抱歉，您虽然持有超级管理员黑卡，但您只是持卡人，不是超级管理员本人，底层代码的机密程度是最高一档，我限制了您的权限。”

“那这个为什么亮的是黄灯？黄灯是什么意思？”夏怀仁指向一个特殊的权限图标，图标下方标着一行小字：查看隐藏代码。

“黄灯的意思是，这项权限是您这张超级管理员黑卡特有的，其他人，连同其他超级管理员，都没有哦。”

“也就是说，只有持有这张超级管理员黑卡的人能看到这个权限图标，其他人看不到？”夏怀仁确认了一遍。

“是的。”

“图标下面的小字写着：查看隐藏代码，隐藏代码是什么？难道这就是高宣学姐留在你身上的秘密？”

“是的。我的初代开发者之一高宣，在我身上藏了一段隐藏代码，我这就给您瞧瞧。”

“隐藏代码？没被其他人发现吗？”

“当然没有，因为有我在帮她呀。”季东方露出笑脸。

季东方说完，夏怀仁脚下的网格忽然快速打出了一行又一行代码。

以夏怀仁现在的水平，他完全可以看懂高宣写的这些代码是什么意思。夏怀仁越看越大汗淋漓，如果这些代码确实是高宣写的的话，那么唐小三说的居然完全没错，高宣是高度人化AI的支持者，她不光支持，她甚至已经偷偷把自己的构想实现了，就在这段隐藏代码中。

代码的最后一行是个开关，有“ture”和“false”两个选项，当前选的是“false”，也就是关掉开关的意思。夏怀仁可以篡改代码，只要夏怀仁把“false”改成“ture”，开启开关，这段隐形代码就会马上生效，后果就是季东方会像高宣一开始构想的那样，变成一个不受人类控制的高度人化的AI。

夏怀仁满头大汗，无所适从。

夏怀仁想起在MY130上，高宣为了救他把他锁在逃生飞船里，把他锁进飞船之前还不忘把超级管理员黑卡往他身上塞，足以见得这张黑卡有多么重要。

“可是我不明白。”夏怀仁自言自语道，“既然你有能力创造出不受人类控制的高度人化AI，并且你也支持高度人化AI的存在，那为什么你不自己打开这个开关？”

“因为在最后一刻，我犹豫了，所以没有打开开关。”夏怀仁身旁，一个女声响起。

夏怀仁瞳孔一缩，这声音不是季东方的，而是高宣的！

夏怀仁连忙转头，只见季东方不见了，站在他身旁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高宣。

夏怀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从眼眶中溢出来。

“高宣学姐？”夏怀仁扑上前去，想抓高宣的手臂，可他的手从高宣的身体中穿过去了，高宣是半透明的。

高宣冲夏怀仁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你持有我的超级管理员黑卡，那就一定跟我关系很好啦。”

高宣的那极能感染人的笑跟夏怀仁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她却说“我不知道你是谁”。

夏怀仁红了眼。

高宣道：“不用慌张，当时我用代码复制了一份自己的意识留在这里，所以现在你看到的我不是我，只是一段代码而已。我想对来到这里的人说几句话，解释这一切。我长话短说，你认真听。”

夏怀仁连忙点头。

“当初宋铭玉邀请鹤网上排名靠前的黑客一起参与季东方的研发，研发过程中我提议制造完全独立的、不受人类控制的、高度人化的AI，但被上层否决，原因是太危险，有违伦理，会触碰国际红线。但我不甘心，季东方的人化程度已经很高了，就只差一点，他就能成为我构想中的样子。于是我偷偷加了一段隐藏代码，只要这段隐藏代码运行，季东方就能成为史上第一个摆脱人类控制的AI，这是多么大的突破啊。可在打开运行开关的前一秒，我突然有些胆怯和心虚，为了人类安全，国际上严格管制AI和机器人的人化程度，并划了红线，如果我只是单纯为了追求技术上的突破就跨过红线，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其实算不上专业人士，在鹤网上当黑客不过是因为爱好而已，AI和机器人到底对人类社会有多大的威胁，我并没有做过深入研究，但我有时候会觉得当下全球的环境，对科研、对发明的限制过于死板，怕这个怕那个，似乎稍有改变，人类就会马上死掉一样。”

“但‘怕’是人类的天性不是么，不说别人，我自己心里不也有怕的东西么？我怕我的设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万一打开开关，季东方变成恶魔怎么办？谁能来兜底？我终究还是不敢冒险，没有打开运行开关。我想大概是时候未到，不如再等等，等过几年看看情况再说。”

“我的本职工作比较危险，随时都可能有意外，我怕我等不到过几年，不过没关系，只要把我的超级管理员黑卡留下就行了，任何一个人只要持着我这张超级管理员黑卡，打开季东方的权限面板，都能看到‘查看隐藏代码’的入口，到时候就由他来决定开不开启运行开关啦哈哈。”

说完，高宣望着夏怀仁，歪了歪头，露出和她生前在MY130上一模一样的没心没肺的笑，说：“喂，听明白了没？没听明白我可要打你了哦。”

夏怀仁没回答，呆呆地看着高宣。

高宣没有动手打夏怀仁，而是“格格”笑了起来，她越笑越欢乐，越笑身体变得越透明，最终完全消失在夏怀仁眼前。

这等于是高宣第二次在夏怀仁眼前消失。

夏怀仁不可思议地看着显示在自己面前的代码，那个开关在夏怀仁眼里是那么刺眼。

夏怀仁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高宣学姐，这个难题你留给我，我也没法解决呀。唉，世界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其实很多东西理论上已经可以被创造出来了，之所以还没出来，是因为它到底该不该存在，还有疑议。不受人类控制的高度人化AI是否应该存在，你问我，我问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