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打起精神,将所有宫人遣下去,又在心中排腹蒋昀阳半日。
她晃了晃头,眨着眼楮笑道:“婕妤圣眷隆厚又身怀龙嗣,我怎敢劳烦您?”
“说起您,近日传闻我也是听了一耳,”
燕明熹嘴角一扯,发着牢骚,“后宫诸事琐碎繁冗,当真是我年轻,管不住后宫这些闲来嚼舌的东西,可没有被影响到婕妤吧?还是您———”
“喜不自禁?”
空气凝滞一瞬。
“天子圣意如何,妾的心意便是如何。”刘萱宜靠着椅背,唇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燕明熹呼吸一窒,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
脸色冷凝了半日,终是笑了一声:“本公主倒是不曾看出婕妤有那吞吐天地之志,要知道光是妳这番话,本公主立刻能杖杀妳。胆大包天,妳存心不想要这条命了么?”
“七襄都知?”
刘萱宜用银匙在冰雪甘草湯里搅了搅,哐啷一声放下。
飞快地看了燕明熹一眼,刘萱宜环顾四周,迟疑道:“殿下可是在与妾说话?”
燕明熹见她如此矫揉,心下生出淡淡腻烦。
枉阿爷如此疼爱她,这两面三刀的嘴脸,实在懒得与她虚与委蛇。
“绝代风韵七襄都知,”
燕明熹目光淡淡从刘萱宜身上掠过,随即丢下一张纸,还有几物掷到她身上,“妳且看看这是什么?”
刘萱宜浑身上下俱已冰凉,她飞快地扫过。
是她的身契、文碟、腰牌。
她屏着呼吸正要开腔,就见燕明熹站起身来到她面前。
少女懒懒地牵袖遮嘴,打了个哈欠,“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本公主还真不乐意去干,妳无需再与我装傻充愣,还是要我把夕颜楼的假母、主家一干人等传来问话对质?”
“我今日既与妳敞亮地说话了,便不打算揭穿妳的身份,在宴会前好生同我说说话吧。”
“视国法如无物,”
燕明熹又重新落了座,见刘萱宜肩头一抖,嗤笑道,“意图残害皇嗣社稷,怎么?尚觉得委屈?”
刘萱宜浑身一震,扑通一声跪倒,“殿下,妾是被人送进宫的,否则妾岂敢已卑贱之身侍奉圣人?还有您说残害皇嗣社稷?纵给妾十条命,妾也不敢啊。”
燕明熹饶有兴致地盯着刘萱宜的脸。
一张浓艳绝俗的脸,因为慌张,显露出那一丝惶恐不安。
但她眸中的那丝情绪,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相同的曲意媚上、相同的温柔小意,但骨子里却透着淡漠。
如此锋芒,是不想收敛、还是收敛不起?
“妳这样的人啊,”
初夏的日头灿灿高照,照着燕明熹的眉眼浓烈夺人,“本公主真是既畏惧又厌恶。”
“我姑且问问妳的名字?”
刘萱宜翘首前望,忽而安静了下来,不再装傻充愣。
“刘萱宜。”她随后淡淡一笑,“妾倒是喜欢与聪明人说话,妾只想知道,殿下究竟知道了多少?”
“好,还请刘娘子帮本公主掌掌眼,”燕明熹手指一点不远处,“还记得那是何物?”
那棵珍宝华树就这么放于角落。
密密缀满玛瑙丶珊瑚、各式七宝,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艳阳一照,顿时放置华树的芷荣殿一角都被照亮。
刘萱宜咬着嘴唇,笑道:“是戴充媛敬献给皇后殿下的礼物。”
“正是,”燕明熹嘻嘻一笑,眼神明亮,“这样的好东西,正配刘娘子怀中藏着的好东西,妳说是吗?”
“本公主想请教一句,知情藏匿罪人、迫害当朝中宫皇后,以刘娘子这般的聪明,何以要成全那等将妳做玩物之人?单凭对郎君的爱意,便能让妳毫无保留的付出一切、甚至做他们的替死鬼吗?”
“刘萱宜,别感动自己了。”
刘萱宜昂起头看着燕明熹,这张丝毫不带轻视的面孔,在这略带嘲讽的温柔劝慰下,更显残忍。
当真是与那位贵人毫无二致。
刘萱宜嘴角翕动了一下。
燕明熹斜眼望着刘萱宜,轻声笑道:“我的好阿兄啊,他听闻近期的传闻,众人皆说,妳腹中之子乃是未来青宫之主;他急了呢,亲口告诉我,是妳要下毒害死皇后殿下呢。”
“刘萱宜,妳怀着我侄子,我可要喊你一声嫂嫂?可我阿兄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妳是不是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才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刘萱宜目光阴鸷地盯着燕明熹,兀自喘息了半日。
心里恨得骂娘,强忍着心中的恨意,竭尽全力方得忍住不扇这小丫头一个耳光。
燕明熹挑眉,这样想打她、又不敢打的眼神她见得多了。
她微微一笑,“妳最好忍着,否则妳一妄动,我的人会立即将妳诛杀,不会让人察觉端倪。毕竟现在六宫遍布我的眼线,待妳死后,我会将妳和韩王的奸情告知于圣人。”
“收了妳的眼神,否则我先把妳那眼珠子给挖出来。”
“妳该庆幸天仁凤体康健,”
燕明熹眼神一利,温和明艳的面貌陡然变得冷硬,“否则妳今日也无法站在这儿了。”
刘萱宜忽觉口干舌燥,不动声色地吞了一口唾涎,“妾蠢笨愚昧,斗胆冒死妄猜殿下深意,可是要以妾做饵,设计陷害戴充媛?”
“不错,”燕明熹哼了一声,起身拂袖,“妳这心眼,怪不得我阿爷迷恋至此。”
刘萱宜如释重负,自己想来是猜对了。
这宗敬公主想来是十分懒得与蠢人对话,如今自己投其所好,搞不好还能松懈她的戒心。
刘萱宜踯躅片刻,想了会心事,垂眸道:“妾愿为公主指认戴充媛下毒毒害皇后殿下,以此交换您———”
话还没说完,一个拨了一半皮黄灿灿的枇杷砸中她鲜丽的衣角,汁水濺汙了她的衣裙,刘萱宜惊了一下。
燕明熹拿过熏过香的新丝帕,满脸厌恶地随意揩了揩手,随即一丢,“此处安有妳卖弄口唇处?妳算什么,敢与本公主谈条件?”
“我说、妳做。事成后我让妳干干净净的出宫,”
“管妳愿意回平康坊还是哪儿,留妳一命,都是天恩浩荡了。”
燕明熹边说着话,边靠近刘萱宜。
随后燕明熹一手轻轻为刘萱宜拨开鬓旁的碎发,神情极是好奇。
少女默默察看良久,忽觉眼眶狠狠一酸,淡声道:“我阿爷待妳不薄。”
但燕明熹很快地收敛情绪。
她站起身,波澜不惊地说:“妳回宫去,戴充媛送礼去妳宫里了,是什么丹药之类的;我这儿有药,妳服下后,腹中之子便会坠地,妳咬死说是戴充媛陷害于妳便好。”
“但若是我阿爷问妳,妳便要乞求他不要再降罪于戴充媛,让他对妳充满怜惜。我相信以刘娘子的聪明才智,知道如何说,最能打动我阿爷的心吧?我今日不动戴充媛,我要选个良辰吉日用她的鲜血祭奠我阿娘。”
“今日是妳生辰,今日也算是妳如获新生吧。”
“过了一个时辰后我若是没听到动静,我便告诉全天下,妳腹中怀的是孽种,圣人后宫嫔妃与其长子苟合。”
燕明熹脚步轻移,亲自扶起刘萱宜,无视她不情愿地触摸,像是看不懂眼色似的,笑得如春光明媚。
燕明熹亲自送刘萱宜到殿门口,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叹道:“他当初也是这般讨厌我,但又耐不过我厚脸皮地亲近...”
“什么人让我的公主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燕明熹回过神,就见一眉眼乌黑英挺的少年郎君,堂而皇之在松红林木椅上坐了下来。
他身上穿着银红草花纹蜀绣广绫圆领袍,整个人精神奕奕。
只是他胸前衣襟打皱起折也不知为何。
燕明熹脸一红,佯装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便往椅上一坐。
正襟危坐地捧起琉璃碗喝冰雪甘草湯,抿了几口,觉得味已变了,吐吐舌头,“蒋昀阳,你方才听了那么久,出力的可都是我啊。”
“不好喝?”
蒋昀阳抚着下巴细细打量她,不过转瞬就来到燕明熹身边。
见燕明熹湿润的嘴唇,勾起她的下颔,飞快地将唇压了上去,“嗯,确实难喝,咱不喝了啊。”
燕明熹搡了蒋昀阳一把,羞恼地盯着他。
自从灵缈寺回来后,这人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偏偏自己又舍不得推开他。
蒋昀阳显然是注意到这点,越发贪得无厌。
登徒子,气死人。
他占便宜的姿态变得熟稔,每回要恼时,蒋昀阳又用那双星眸,可怜巴巴地瞅着她,活像只落水小狗似的,自己这般心软,倒是让蒋昀阳生出许多遐思来。
燕明熹早已把前世时常与蒋昀阳吵架之事厘清,压着自己心头那块大石,在今世就这么简单轻易地碎去。
那些整装待发、枕戈已待的心思全都歇了,只剩下无限柔肠百转、缠绵缱绻。
......呸!
蒋昀阳看燕明熹想亲近他,又想端着公主威仪的姿态,不由得扑哧一笑。
将她胳膊轻轻一扯,连人拽进他怀中。
他克制地轻抚过燕明熹后背,咬着她的耳朵道:“今晚有好戏可看了,我留下作陪,殿下需得尽地主之谊。”
燕明熹察觉到蒋昀阳莫名的意味,横了他一眼,呸了一声:“御史台那么闲?一会儿我还要去收拾烂摊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情侣贴贴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