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昀阳被推得一个踉跄，方才想道歉的心荡然无存。
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但抬头便见到燕明熹的泪眼，他整颗心脏揪了起来。
燕明熹抬手推门，转身便打算下车，这姿态怕不是一去就不复返的。
蒋昀阳蓦地惊觉，不能放任燕明熹独自一人垂泪伤神。
她本就不是会随意打骂他人的无理之辈，定是内有隐情。
他忽然欺身上前，一把鉗住燕明熹的纤弱的肩頭。
少女被他一拽，她扭着身子，微不可微地挣扎一番，边哭边骂：“蒋昀阳你该死、混账东西，放手，你弄疼我了...”
“燕明熹！”
蒋昀阳脸上仍带着愠怒，但见到燕明熹的神情，又不自觉心疼地放软了声音，“殿下，我该死，对不起，妳打我吧，别气着自己。”
燕明熹眼波盛满了盈盈泪水，怒视着蒋昀阳，掰不开他的手，那便往他怀里撞。
燕明熹如一头小牛似的重重地撞了蒋昀阳的胸口，随后粗鲁地一拉他的脖颈，愤怒地在蒋昀阳左肩头咬了一口。
他装模做样地哀嚎一声。
燕明熹咬得久了，嘴都有些酸，便把头一歪倒在他的肩窝里。
蒋昀阳感觉肩窝有凉意，像是雨水洒落于他肩头与心里，便听燕明熹哭着道：“蒋昀阳，我、我讨厌死你了...”
“讨厌我可以。”蒋昀阳用头蹭了蹭燕明熹，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许离开我便好。”
两人就这么维持这姿势好一会儿，燕明熹依偎着他有些久了，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正要爬起，又被他按回了肩窝。
蒋昀阳微微舒展一下筋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背上流连，莫名其妙地问道：“燕明熹，妳有小字吗？嘉慧皇后都怎么喊妳的？”
燕明熹咬着嘴唇沉默半晌，又收拢胳膊，将他的脖子揽得更紧了一些。
吸了吸鼻子才道：“...平儿。”
“百事如意、千金平安，”
好名字。蒋昀阳将她拉出怀中，眸子里有自苍穹洒下的阳光，“燕明熹，我日后可以这样叫妳吗？”
“...嗯。”燕明熹两眼盯着蒋昀阳，长睫上还挂着泪珠，两眼灿若星辰。
方才蒋昀阳已在心里琢磨良久，燕明熹虽说脾气时晴时阴，但都是有缘故的，并非莫名其妙、端着公主的架子。
他轻声开口：“平儿，这小金锁的事儿，能同我说吗？”
燕明熹有些犯愁。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之人吧？蒋昀阳不请大师来替她收魂都算不错了。
“我、我现在不想说...”她踌躇了会儿，扭捏道。
“行，”蒋昀阳洒脱一笑，倒也不恼，“我说我等殿下，反正往后我俩还有一辈子可等。”
“方才是我不对，我嫉妒舒煦与妳自幼相识，是我恼羞成怒。”他又低声道歉，“平儿，原谅我。”
“我也不对，我不该动手，你别生我气。”燕明熹垂头，一手揪着他的衣角。
“平儿。”蒋昀阳注视着燕明熹哭得染上粉红的小脸，只用指尖在她面前虚空一点。
郑而重之地交代一句，“咱们约法三章，日后拌嘴吵架不得超过一日，我们婚后...”
“不得分床睡。”蒋昀阳咳了一声，耳朵烧得通红。
燕明熹顿时脸上一红，扭过脸不接话，只拿一旁的团扇扇得飞快，小声地道：“可。”
接着很快地又接了一句：“我是说我原谅你。”
二人和好，又在车内喁喁的说话。
“我们到底要去哪？”燕明熹扭过头，掀开车帘的一角问道。
蒋昀阳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近，果然收获到燕明熹一个眼刀。
他立刻规矩了，正色地将上回同杨医师那边打听到关于刘婕妤的消息与燕明熹一一分明。
燕明熹听完刘婕妤的消息后若有所思，不知为何表情有些低落。
这时犊车停下，便有护卫过来禀告已到达了目的地。
蒋昀阳率先一步跳下车，回首对燕明熹朝一笑，朝她伸出手，“这儿是最近京畿贵妇们最近钟爱来上香的佛寺，好像叫做灵缈寺吧。”
浑厚的鼓声自寺内乍发。
燕明熹一愣，大钟一敲，余韵如碧波般在空气中徐徐荡开。
蒋昀阳替燕明熹戴上帷帽，伸手弹了下，纱帘飞起，露出她小巧精致的下颔。
蒋昀阳笑吟吟道：“今日我可是带我表妹来踏青，并非什么身份不明之人。”
此时寺外已经停满了车马，犊车上下来的妇人们大约都是京畿的贵妇们，身着时下最流行的河北敬供的孔雀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甚是夺目，这些妇人们大多数燕明熹都素未谋面。
燕明熹看了几眼，目光一垂。
“喜欢？”蒋昀阳低头思索片刻，在她耳畔笑道，“婚后我给妳找间屋子，里头摆满各式绢帛绫罗，嗯，最好是红色，我上回瞧妳穿红的就好看，人又精神。”
燕明熹也不知想到什麽，踱开几步，透过薄薄的纱帘瞪向他。
几名贵妇笑着走近，其中一名贵妇“咦”了一声，快走了几步到二人身边，朝蒋昀阳热络地笑道：“这不是蒋家三公子吗？许久未见，今日可是陪崇德伯夫人来的？妾经年未见，可要去拜访拜访她。”
“当真是我的不是，三公子可还记得妾？”这位贵妇拍了下手，“妾的夫君是礼部范主事。”
“见过范夫人。”蒋昀阳虚浮地笑了笑，将燕明熹挡于身后，“我阿娘去了谢府陪我外祖母赏花呢，今日某是陪远房表妹来的。”
范夫人“哦”了一声，又疑惑地上下端倪了他身旁的燕明熹。
只见这位小娘子身上不过是最普通的锦缎襦裙，且发髻上并无佩戴任一珠翠，但隐约可见帷帽下精致秀丽的轮廓。
她思量片刻，便有些明了。
虽说这几年并无多少与蒋府有联系，但也从未听过这位蒋三公子有什么远房的表妹，世家公子携伎出游已然成为常态，如今这位蒋三公子又已入仕，想来在平康坊有个什么红粉知己也是寻常。
思及此处，范夫人不由得嗤笑一声，想来这小娘子也是那妖媚轻浮的伎人，一个劲地想攀上勋贵子弟。
范夫人看向燕明熹的神色不由得轻慢了起来。
也不再过问，只热情地拉住蒋昀阳的袖子继续问话。
真烦人。蒋昀阳暗自撇嘴，随后眸光一转，问道：“夫人们来灵缈寺好几回了吧？”
“啊...也不多，”范夫人讷讷道，“来这儿，一般待个两、三天便回了，最近来了位年轻道长，虽说是道家人，但对佛法也颇为通透，故而时常听他讲经。”
年轻道长。蒋昀阳面无表情，再三提醒自己不可在燕明熹面前露馅，事情尚未明了之前，又何须让她徒增烦恼？
范夫人显然不想多讲，接着红光满面地东扯西皮：“三公子可还记得江南洛家？他与你们蒋家有转折亲呢，可曾听过他们近日进京一事？他家有个小娘子可还有印象？你小的时候还挺喜欢这个小娘子啊，老是拉着人东跑西跑...”
燕明熹捏着轻纱的一角，侧过头看着蒋昀阳。
蒋昀阳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夫人实在长舌，这都早就化成黄土的事儿，还提起做什么？
他悻悻地想，燕明熹万一气个半死，不嫁给他怎么办？这长舌妇毁人姻缘，有够缺德！
他觑了一眼面纱下燕明熹的神情。
她好似朦朦胧胧的莫名一笑，笑得蒋昀阳头皮发麻。
“啊...妳这小娘子怎么回事，本夫人正与三公子谈正经事呢，也不懂得回避回避？”范夫人颐指气使，让燕明熹往边上靠。
燕明熹丝毫没有被吓到，慢慢地将头转向蒋昀阳的方向。
少女嗓音泠泠的唤了一声：“表哥？”
这声轻巧的“表哥”引得蒋昀阳头皮发麻。
蒋昀阳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漆黑的眼楮十分不耐，他望向范夫人：“范夫人，这小娘子是某的表妹，还请您放尊重点。”
“哎呦，我还算是三公子的姨母呢，你当真不记得那洛家小娘子了？”
范夫人眉头微微一挑，继续开心地说道：“我怎么听闻你二人之间相识呢？”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蒋昀阳顿时觉得这范夫人没安好心，他御前求娶宗敬公主之事满朝皆知，且他们在中书省的暗桩也早说圣人早已将赐婚旨意按着，不出意外，很快便会下旨下降公主———
若说这范夫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也说不通。
她方才说她夫君礼部中人，想来在六部之中，对皇家婚事最清楚不过的就是他们了。
公主下降那可是第一要务之事，礼部早早就该准备起来。
蒋昀阳呵呵呵一串敷衍，又赶忙将袖子从范夫人手里挣脱出来。
第一次没挣脱，他有些不满了，又稍微使力。
范夫人突然放开他，惊声尖叫：“啊啊，有虫啊...”
身后的仆从们哗啦啦地一拥而上，蒋昀阳趁着混乱急忙将燕明熹拉远，方才他可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他下颌一紧，斜睨燕明熹一眼，“燕明熹我事先同你声明啊，我跟那什么洛什么的完全不认识，这人刻意诋毁我！”
作者有话要说：小情侣日常啦(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