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宫的。

圣人将崔云昊留在殿中，也不知道交代些什么。

裴延苒木然地任皇后的贴身婢子扶着她，婢子担忧地安慰道：“裴娘子，事情未定，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裴延苒没有回应，只是定定的看向前方。

婢子疑惑着抬头，便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对眼前的人行礼。

燕任宣身着一袭深紫暗绣虎头纹圆领袍，缓步走到裴延苒面前。

“皇后殿下身边的人？先下去，裴娘子由我送回府。”他对婢子轻蔑道。

“这、大殿下，奴是奉皇后之命，务必得将裴娘子安然送回府上的。”

婢子虽然心中害怕，但隐约觉着不能让二人独处，何况大殿下名声不佳，她在宫中早有耳闻。

裴娘子一弱女子...

裴延苒回过神，浅笑地辞谢：“没关系，多谢这位姑姑。劳烦您回去，替民女向皇后殿下转达谢意。”

“你叫燕任宣是么？”

裴延苒目视前方、劲直往前走，身旁的男子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她分外淡漠地开口，随后嗤笑一声：“虽不知道你隐藏身份为何，但今日算是我裴延苒眼瞎心盲。”

“圣人同我道，要将我赐婚于大殿下、成婚后便封王，我便是韩王妃。还说，这样我也算是给裴家光宗耀祖了。你们父子真是一脉相传的自以为是、骄傲自大———令我恶心。”

裴延苒转身直面他，对上他戏谑的目光也不退却。

裴延苒对燕任宣微微一笑，秀丽的脸上一笑生春。

“你倒好，坏事全让身边人做了，安然无恙的躲在暗处，如同相鼠般，暗自窃喜自己获得了所求之物。自诩聪明吧燕任宣，你呢，就是个小人尔尔。”

燕任宣喉头滚了滚，发出一声讥笑，他抬手将裴延苒的碎发勾于耳后，手指摩挲着她小巧的耳廓，“我说过，我会得到妳。赶紧回去备嫁吧，妳往后便要同我这小人相守一生了。”

裴延苒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燕任宣白皙的脸上，转身便走。

***

宏永五年四月初，京兆楼氏嫡出七公子娶户部顾尚书之女，在二人成婚后，有人举报户部尚书，贪墨国库银两藏于鄯州，人证物证俱在，圣人下旨顾家满门抄斩；楼七公子虽为状元本入翰林，但见罪于圣上，外放武威郡自小官做起。

宏永五年四月中，欣荣长公主独子宋二公子，不顾圣人阻拦、执意抗旨，迎娶淮南道节度使之女温氏，温氏的嫁妝十里红妆自南边送来，绕了长安城整整三圈，长安百姓口耳相传，说是近十年都不曾看过的丰厚；圣人一怒之下令宋二公子不得入翰林，榜眼一朝得罪帝王，只得从從八品下大理评事开始干起。

宏永帝不知是担心多时生变、还是做贼心虚，在桩桩件件杂事后，四月底在众臣工面前宣布，赐婚探花郎崔云昊尚主蓉安公主，五日后便立即成婚，除此之外，封大皇子燕任宣为韩王，赐裴家嫡女为其正妃，不日成婚。

众人交头接耳，这两家乃是洛阳名门、世代交好。

没成想，两个大家族皆成了皇帝的亲家，真是好福气啊。

崔裴二家之事，在朝中并无多少风声，但与他们两家交好的臣工们心照不宣，觉着皇帝拆人姻缘不太厚道。

一个与裴崔二家交好的大臣私底下去追问拜访，但吃了两剂闭门羹，想来他们也不愿多说；既然两家都接受了，那旁人也不好替他们出头。

蓉安公主粗鄙之名远播。

长安百姓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喜服的崔云昊，只感叹天上仙人下凡，也要来渡一渡人世间的苦难。

崔云昊成亲当日，特意让礼部改了去往公主府的路线。

只因为他不愿见裴延苒看着他身穿喜服，却不是去迎娶她。

洞房花烛，满室烛光，崔家四郎又金榜题名，本该是人生至盛之时，但新晋驸马爷也不知为何，匆匆走个过场，就称自己身体不适，将准备赴宴享乐的贵客请出去。

燕婉姗见崔云昊进了厢房内便却了扇，清了清喉咙，准备来念几句酸诗，就见她高挑儒雅的新晋驸马朝她叉手一揖。

燕婉姗心跳加速，周身的温度都高了不少。

那天阿兄问她是否瞧得上崔云昊，她当初还有些不太乐意，便想着去一探这位才高八斗的贵公子。崔云昊去赴宴斗诗，在一众文人墨客中出挑亮眼，一举一动皆是文质彬彬、贵气十足，并非她所想象的满嘴酸儒、假模假样。

为扶起灯前，醉玉颓山。

燕婉姗读书不多，于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但唯有这句，在当时见到崔云昊时，脑海中猛然蹦出这句诗。

她刻意假扮婢女，将酒洒在他身上，磕磕绊绊地说要带他下去更衣，欲要伸手替他更衣时，崔云昊笑着制止了她，见眼前的婢女面上焦灼，崔云昊温声让她别紧张，衣裳不过是件死物，还关心地询问她是否有受伤。

此君有儒生廉谨之风，无公子贵骄之习。

燕婉姗很是满意，阿娘总说她是圣人的长女，自然是尊贵无比。

她知道自己貌不如人，也未曾想博得贤良的名声。

毕竟她可是圣人的大公主、她阿娘是圣人最宠爱的贵妃。

她阿兄更是圣人的长子，谁敢看不起她？

如今崔郎一身大红喜服，就那么绝胜鹤立地立在她眼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燕婉姗认为，虽然此前有些不愉快，但他们定能相伴一生。

她想了一会儿，拿起一旁婢子们准备的、含有甜蜜长相守寓意的冰糖杏仁饴粥，娇声开口：“驸马可是累了？来尝...”

“公主。”

崔云昊语气温和，但以不容拒绝的意味打断她，他朝燕婉姗走近了些，上下扫了她一眼，随后笑了笑。

他虽是在笑，但眉眼间竟然带着深深的厌恶。

燕婉姗瞧见了，她只是不读书，可不是傻子，自然能瞧得出来。

还未等她怒骂，崔云昊淡漠地开腔：“崔某今年二十有一，亦也死在这宏永五年。公主，妳要记得，是妳亲手杀了崔某。”

“往后余生，这具身体是蓉安公主的驸马，并非世间所认知的夫君，公主若是再做多余之事，崔某不介意让公主刚新婚就成寡妇。”

“公主大可去告御状，杀了我一了百了，崔某一心求死，自是不怕。”

***

裴延苒笑了一声，摸了摸昏睡中的燕明熹毛茸茸的头顶，满是怀念：“妹妹当时还是个小团子呢，看见云昊哥哥便死赖着他，挪不动腿呢。真是的，就算是我也是会吃醋的。”

“娘子，到了。”犊车停了下来，车夫轻敲车壁，低声道。

裴延苒点点头，让贴身婢子将燕明熹一同抱下了车。

见少女仍在熟睡，裴延苒有些歉意地摸了摸她的头，想来是药量过多，她已多年未锻炼，要想放倒燕明熹可不容易。

她转过头，见不远处有一穿着玄色联珠纹圆领袍的少年抱臂倚靠在靠着斑驳的墙旁。

顿了顿，裴延苒便上前朝他做了个万福礼，淡声道：“人我带来了，公子既是公主故人，想来不会小人作为，食言伤害公主？”

“王妃巧言令色，为了自己私仇把这丫头给骗出来，”

少年仰首微笑，彬彬有礼道，“您又是什么好人？”

“行了，人给我。想到她那么信任你还被利用，我还真是舍不得。”

少年嗤道，从婢子手中接过燕明熹，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率先走进院子。

裴延苒拧着眉往少年背影探首，叹了口气，也跟着走进院中。

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子，光线充足，就连廊道旁都别出心裁的种了些奇花异草，她刚踏入中堂，初夏的微风便送来荷花暗香。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她喟叹一声，身不如死近十年，今日也算是重获新生。

她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目的日光，水文细起春池碧，池塘那头传来一阵动静，只见一面如冠玉的男子，一袭青衫的朝她走来。

裴延苒笑得眯起了眼，一双明亮的美眸闪烁着泪花，嘴边漾起一丝娇美的笑。

她迈开腿，往男子的方向奔去，绮丽彩艳的裙裾在空中荡起了霓虹的灿光。

崔云昊一把接住疾奔的裴延苒。

他鼻尖闻着她的身上的幽香，用脸颊蹭了蹭，浅笑抱怨：“等妳好久了，该怎么补偿我？”

“恶人先告状，究竟是谁等谁？你才得补偿我。”

裴延苒垫起脚尖，靠在崔云昊的耳边，朝他低语了几个字。

“食色性也。我虽是君子，亦也是个人。”

崔云昊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随后一把将眼前的美人抱起，低低笑了声：“山光荷香婀娜身，等会儿为夫便都给妳补上。”

***

“哎呀外祖母，别赶我回去啊，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的，您让毓儿多陪陪您不成吗？”

燕望毓正赖在谢老夫人怀中撒娇：“今日我就悄悄地在后头，绝不声张，好不好嘛。”

谢老夫人摸了摸燕望毓的脑袋。

她故意将今日要给谢舟行相看娘子之事提前告诉燕望毓，想看看外孙女对此事有何看法。

没想到这小娘子一听到便来了精神，死赖着要留下，还插科打诨地说，要以娘家人的身份，来好好替表哥掌掌眼。

哎，头疼。

谢老夫人想起几日前，为了谢家香火，塞了几个貌美贴身婢子去谢舟行房中。

没想到孙子一见到几个娇娇嫩嫩的小娘子居然大发雷霆，将人全部赶去外边院子扫地，随后毅然决然地跪在她面前说，让老夫人想想办法，他要求娶燕望毓，而且自己此生非她不娶。

谢老夫人顷身探向孙子，一双眼睁得如铜铃大，上下审视孙子一眼，拿起茶蛊冷哼一声：“大郎，你打得好主意啊，五年前便是这样打算了？你且问问你姑母同不同意。”

“您自小看着我二人长大，应当知道孙儿是真心实意的，孙儿会亲自向姑母求娶，也请祖母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先祝大家佳节快乐噢，领着明熹妹宝跟小蒋小舒给家人们拜早年了o(＊＾▽＾＊)o(擦亮我的皮鞋)(叼着玫瑰花登场)(大拜)(深深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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