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整治处理后,宏永帝给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的罗给使赶忙替他顺气,并掏出一颗护心丸伺候着圣人服下,他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瞧见院中有零星几点鲜血,叫苦不迭。
方才那位温小娘子实在彪悍异常,居然敢当面顶撞圣人———这、这是有几条命,敢让她这样莽?曾有传言说这温小娘子曾经女扮男装,混入军中,同兵士一道上阵厮杀,当初还以为是以讹传讹。
但今日所闻所见,保不齐是真人真事啊...且看方才那剑光刺目、此女当真悍勇啊...
还有宋二公子,平日里最是机灵伶俐的主儿,今日也像个愣头青一样,他讨巧卖乖一下便能解决的事儿,非要同他表妹一起闹。
两人一道埃了好几个板子还不肯示弱,嘴里不依不饶,惹得圣人大怒不已,差点打死两人———还是皇后殿下驾临,方才保得他二人一命。
唉...等到今日这事儿传到这两人家中,怕是又有得闹了,看来去礼佛又要多添些香油钱了...。
罗给使又看了一眼正跪在一旁的楼逸桓,这位方才头都快磕破了,如玉般的脸上还有明显的红肿,现下还不断流出血。
罗给使瞧他又准备开口求情,赶忙给他徒弟使眼色,一旁的小宦者膝行上去捏住楼逸桓的手臂,低声求饶:“七公子,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正在气头上呢,您若是也被撵出宫,等会儿发生什么,也来不急去搬救兵了。”
楼逸桓面无表情,薄唇紧抿,但一口银牙快被咬碎,他嫌弃地瞥了一眼一旁抽抽嗒嗒的戴贵妃,又看向面若死灰的裴延苒和崔云昊。
他有心想再开口,但也知道方才圣人是真动怒了,眼下自己再开口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慌乱间,楼逸桓下意识与一名姿态雍容的貌美妇人对上眼,他眼带祈求、朝妇人磕了个响头。
妇人见状苦笑一声,随即温声开口:“圣人,眼下事情乱成一片,这茗惜殿也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妾身的华坤殿;况且事情发生于后宫之中,又涉及女眷。妾身失职,还望圣人给妾机会弥补一二,也好厘清实情。请圣人先一步移驾华坤殿,妾身与谢德妃,先将这头清点干净,随后便到。”
貌美妇人轻推一把身边一名粉雕玉琢、身着华贵红裙的小团子,她立即会意,甜美憨笑地扯着宏永帝的袍子:“熹儿要阿爷抱,阿爷先带熹儿回宫...”
妇人淡笑着看父女俩离去的背影后,回过身静静地吩咐:“禁卫,将茗惜殿围住了,现在开始,有人胆敢闯入或是出殿,杀无赦。”
“来人,将戴贵妃的嘴给捂住了,在传召她之前不许她说话,满口污言秽语的,不怕菩萨降罚吗?用上乘的绸布将她手脚也捆了,不许她乱跑,也不许她身上多出个什么莫名其妙的伤口,先将人送至华坤殿偏殿。”
“把蓉安公主送至谢德妃所居芷荣殿,让几名粗壮的仆妇将人给拿住了,死死盯住她,不许她轻举妄动,传女医以及尚宫局负责查验的教导姑姑确认...是否属实。”
“妹妹,劳妳先替我审一审蓉安公主,完事后将人提送过来,务必让她吐出实情。”貌美妇人回身,轻轻握住谢氏的手,轻声道。
谢氏躬身应下,迅速指挥粗壮的仆妇,将骂骂咧咧的蓉安公主给带走。
一旁的戴贵妃闻言花容失色,嘤嘤地哭道:“皇后殿下您怎能让人去验二娘的身子?妾身跟孩子都是受害之人啊。您不能因为您也是出身八大家的宁家,便有心替他们遮掩一二啊...”
“娘娘,您也是有女儿,作为母亲,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此奇耻大辱?刀不是砍在您身上,您怎会知道有多痛?若今日是宗敬公主您还会这般处理?”
宁皇后一个眼风扫过,心腹婢子立刻会意,将丝绸软布给塞入戴贵妃的嘴中。
“楼小郎,同你的好友先随我的婢子去华坤殿整理仪容,这般乱头粗服面圣,可是有失体面。”宁皇后不理会戴贵妃的哭爹喊娘,温声对跪在一旁的少年少女道。
“好孩子,妳是裴小娘子吧?别害怕,若是有误会,本宫定不会委屈妳。”
***
众人到了华坤殿,宁皇后的贴身婢子早将茗惜殿的人员清点好,将人提溜出来给皇后问话。
只是茗惜殿倒是口风上下一致,圣人问话时,都一口咬定,说是崔四公子酒醉擅闯宫禁,贸然闯入茗惜殿,便对正在午睡的蓉安公主行了不轨之事。
戴贵妃母女更是指着崔云昊,说是他污了燕婉姗的清白。
燕婉姗一双眼睛哭成了核桃,她的眼睛间距过近,看人时都有种刻薄尖酸之态,她跪爬在宏永帝脚边,泣道:“阿爷替女儿做主啊。方才之事,女儿和阿娘本欲瞒得严严实实的,只要让崔四郎向您求娶儿,这事便可带过。哪里知道,崔四郎开口就称自己早已与裴娘子有婚约在身,不日崔家便会上门定下婚期...”
“圣人,妾身未曾听过崔裴二家有婚约啊,若是如他们所言,那可是私相授受啊!崔四公子怕不是故意搪塞我们母女?如今在圣人面前,这可是欺君之罪。圣人仁慈,四公子您就别再扯谎了,快向圣人请罪求恩。”戴贵妃泪眼婆娑,美艳的面孔上尽是哀戚之色。
她哑着声音,音量不高:“四公子,崔家现在都靠您一人支撑呢...断不可为了一时气性,而祸害全族;您就算不为自已考虑也要替裴娘子考虑吧?裴家上下,儿郎俱损,只余几名幼子及妇人,若是——她一个小娘子该如何立足于世间呢?”
“戴贵妃,事情尚未定夺,妳何须如此多废话?”宁皇后皱着眉头,用力地拍了下桌,对着戴氏厉声道,随后向宏永帝福身,“圣人,既然崔裴二家已有婚约,想来是交换过庚帖的、各自尊长都是过目的,何来私相授受?两家皆长久待在洛阳,本就是世交,有此婚约也是正常,不如...”
宏永帝抬手,阻止宁皇后继续说下去,淡淡道:“朕心中有数,皇后不必多言。”
方才谢德妃已确认蓉安公主确实已失了清白,加上茗惜殿上下的证词,这事怕是板上钉钉了———虽然他们泼的脏水很是拙劣、漏洞百出,但圣人的态度也表明了,他是知道戴贵妃等人会有今日这些动作的,甚至暗自默许,并且同他们一起弄了出调虎离山之计。
这场局便是请君入瓮,入的是哪个,宏永帝都能接受,今日的结局是他最为满意的结果。
今日若是楼逸桓,得罪的便是楼家与楼阁老以及户部尚书顾氏一族,楼家在朝为官者众多,楼阁老门下子弟在朝中皆占据着要务,且这老头颇有手段、爪牙遍布,已在朝中隐隐形成世家一派,背后牵扯众多。
今日若是宋青澹,便是得罪欣荣阿姊和宋家及淮南道那头,若是说要亲上加亲,那与宋青澹一同长大的温娘子更是他嫡亲表妹,况且温家住扎于淮南道好几代,淮南道上下没有不服的,若是可以,真不想得罪这位。
崔家是最好的人选,他们有钱无权,急需一个强而有力的势力来守着他们的钱财。
这天下,还有比皇家更强的势力吗?且宏永帝观这三人的性格,还是这崔云昊性格最是温和好拿捏,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优雅名士的风流韵味、且他长相颇为俊美,蓉安样貌不甚佳,两厢结合,应当能中和下。
崔云昊木愣地跪在下边,他已重新穿戴好,又是一个如玉如画的翩翩君子。
他自小思睿明智,哪里不懂眼下的情况?
戴氏母女用崔家整族来胁迫他,再拿阿苒作为他最后的软肋,若是他抗旨不从,他们便可对阿苒做手脚,阿苒眼下只剩裴夫人还有几个尚未长成的幼弟,若是他们独断专行,这些人通通会成为他们的陪葬品。
当年他们尚在洛阳时,众人最常调笑的便是: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可如今呢,有何好羡?上天既给了这段美好的姻缘,但又狠心将其夺去,只让这美好的时间如昙花一现,一遇强权便支离破碎。
崔云昊侧着头,发现裴延苒也正盯着他瞧,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脸上酒窝隐现;裴延苒美目含泪,也露出一个娇美的微笑。
崔云昊曾问她,为什么看见他总是笑呢?
这古灵精怪的小娘子理直气壮地回他:“睹貌而相悦者,人之情也。”好个小丫头,贪慕我的容貌还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这是他从小就捧在手掌心上的小娘子,自小怕她因为没有父兄撑腰受委屈、怕她担惊受怕亲人离去;他们一同经历过许多,见过彼此最脆弱的一面。
他以为他们就此之后,会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他以为只要他们坚定地走向彼此,这一生便能同舟共行。
可长风怒卷、海浪拔高,湖光摇碧,他们还是弄丢了彼此。
他还依稀记着裴延苒及笄那日喝了几杯烧春,娥娥红粉、小脸通红地环着他的脖子,如小兽般啃向他的嘴唇,啃了一阵后骄傲地宣布:“崔云昊,你如今便是我的人了,我已盖章用印,现下就差官府盖官印了。”
“那妳喜欢我什么?让我猜猜,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崔云昊在她耳边低笑,搂着她摇摇欲晃的身子,咬着她的耳朵问。
“?云昊哥哥好聪明啊,你长那么好看,圣人一见你便会封你为探花郎吧。”
裴延苒云鬓如云脸如莲,环着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你说金榜题名后,便要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
“我不要上万聘金,我要满池春碧荷花、我要整苑十里荷香,你可不许负我。”
崔云昊与裴延苒对视片刻,满腔的爱意与牵绊,被巍巍皇权杀得片甲不留、横尸遍野。他口中尽是酸涩之感,裴延苒看着他,双目中也涌出了泪花。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熟悉到,崔云昊目色中流露出了那坚定之意,裴延苒便知道,他为了保护她、保护家族,决定牺牲自己。
此生怕是,当真没有缘分了。
崔云昊露出个释怀又决绝的微笑,如此浓烈的情感交错于他的眉间,竟有那动人心魄的毁灭之美。
不过弱冠的年纪,正值年少、青春正好,但眼神已存死意,他以额伏地,语气淡然:“臣崔云昊,求娶蓉安公主,求圣人赐婚。”
一语成谶,圣人真亲封他为今科探花郎,还顺带封了從五品下驸马都尉。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收藏能不能破百呢...(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