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顾人伦纲常、天理不容。
燕明熹瞳仁骤缩,一时未答。
她只知道蓉安公主与崔驸马感情破裂,且崔驸马当年,应是迫于无奈方才尚主,但听闻裴延苒直言道,说是要去见少时恋慕之人,燕明熹还是愣了好久,久不回神。
燕明熹长舒一口气,发现中衣已经被冷汗湿透。当时千秋宴上,欣荣姑母听闻蓉安公主有孕时,那若有所思的神情;还有皇后殿下一瞬间的惊诧,她那时一眼未错,只是不解其含义。
崔驸马自去年起便请旨去往河东,大半年都待在外地,虽说今年初有回长安过年,但也是待个几日便又离去。
燕任宣道蓉安公主不过才三个月身孕,虽说时间对得上,但仍是很勉强,除非崔驸马天赋异禀。
裴延苒上回便说,蓉安公主房中寂寞。
燕明熹其实自前世便有听过那碎嘴的宫人,私底下说蓉安公主给驸马戴绿帽这事,当初她不以为意,只道是多嘴多舌之人造谣生事,也不是很在乎。
她已渐渐清晰,裴延苒这些年为何遭燕任宣软禁于府内,本以为是两人感情尽散,燕任宣性格偏执才做此行为,裴延苒既不多说,她也不欲追问。
燕明熹眼前仿佛是一座峨峨东岳、白雾萦绕,宿霭迷空依稀能见其朦胧的影子,她现下千头万绪,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却不敢轻易将线头扯开。
十一年前她才五岁,当时韩王与蓉安公主兄妹俩一道成亲,还挺惹人津津乐道。
阿娘当时身子虚亏、隐隐有透支的亏乏之意,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准备两个庶子女的婚事。
她当时年纪还小,晚间还想让阿娘给她说故事,去往阿娘所居的华坤殿,昏暗的寝殿里头,谢氏担忧着低语,让阿娘切莫烦忧过度,保重身子才是第一要紧之事。
照顾燕明熹的乳母将她抱回厢房,边拍着她边哄她睡觉,当时乳母还对着尚是无知小儿的她谆谆教诲:我们公主啊,以后可不能像妳蓉安姐姐一般,唉...这女子活在世上着实是不易啊...
线头隐有断裂之势。
燕明熹嘴角紧紧地抿直成一条直线,随后肩膀一塌,吐出一口气,“我那跋扈嚣张的阿兄阿姊,可是被洛阳来的神仙眷侣迷昏了头,才干出这番违德背道之事?”她略微松弛下來,巧笑问道。
“妹妹聪慧,三言两语,便将当年之事拼凑完整,”裴延苒俏皮地朝燕明熹眨了眨眼睛,“妳若是男子,昀弟的状元之位便要不保了。”
她生得一张芙蓉花面、雅致如兰,做出这般俏皮的神情,更是替她的美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显美人真实、雅俗共赏。
她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旁的香炉,望着炉中沉香轻声道:“当年这事不大光彩,圣人面上过不去、也不许人提起,便下旨严禁知情之人声张,若是谁透了口风,便是杀无赦。呵呵,做贼心虚便让所有人闭口不言、装聋作哑,不愧是一家子;哦,不过妹妹可不同,毕竟是嘉慧皇后的孩子呢。”
“如今到京郊还有一段路程呢,妹妹可愿听我说些故事?虽是十一年前旧事,但故事峰回路转,妹妹路上便当解闷了...”
“哦,等会儿会有些嗜睡,妹妹别害怕...”
燕明熹皱着眉头欲要发问,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连忙屏气凝神开始运气,然而惊诧地发现自己内力被封,她嗔怒地看向裴延苒,只是眼前开始晃荡。
燕明熹自小便有些晕车,故而坐犊车都要将帘子打开,能骑马便不坐车,现下车内又点燃了香薰,她更有反胃之感,连忙紧闭双目,哪知身子一软,她便倒向软榻上。
裴延苒将软枕轻柔地垫在她侧头。
燕明熹意识朦胧,只听见裴延苒在一旁,轻柔缓慢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
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注1)宏永五年,新皇登基已然五年,这年好几位知名当世的高官大儒接连告老还乡,朝廷一下便空出了好几个位子。
宏永帝有些发愁,遂开恩科,准备一缆天下有才之士;也不知是否是上天恩慈,今年进入殿试的诸位进士学子,大半都是未满三十、锋芒毕露的少年郎君,令人不经感叹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
进士们风流名纸写红笺(注2),狎伎共游曲江河畔。
今年取的进士人数颇多,足有五十余人,要知道,以往取第只取三十人都嫌多。
百姓都道,众星高照、天下之主收揽天下豪杰。
故而众人在传驴放榜后,便同礼部等官员,一同租赁了几条画舫,进士学子及一众科考官员,携平康坊中娇滴滴的娘子们一道游曲江赏景。
此次科举可是宏永帝继位后第一次科举,盛大异常,圣人也十分看重。
加上此次才智英敏者、浑厚学问者甚多,圣心大悦,就连街坊巷弄都高喊吾皇神武、天意眷我大瑞朝;君王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一声令下,平康坊南曲、中曲大半的都知娘子们和闻名的乐伶舞伶都到了。
罗绮成丛、锦绣缠身、香粉花钗缀满身。
如此胜景引得长安百姓好生羡慕,频频于河畔张望,百姓们于河畔赏花观河。
曲江上余音绕梁、轻歌曼舞,特还请来了洛阳名伎来为登科中榜的进士们弹曲助兴,传闻洛阳有位贵人五匹红绡都不得一窥这位都知娘子的芳颜,可见此次盛会之隆重。
宋青澹一袭白色襕衫,一脚屈膝、单手放于之上,手里拿着娇美娘子们递过来的美酒,边喝边打着节拍,端是一副风流纨绔之貌,虽是纨绔,但实在架不住人长相俊俏英挺、芝兰玉树、出身又极其显贵。
故而一旁有那蠢蠢欲动的平康坊娘子们,都想跌入宋二郎怀中,想来以这位郎君的身份,做他的红颜知己,可比做那些做正头的小官夫人还要有体面。
此时有个妆靥讲究、貌丰盈满的娘子,风情万种地靠近宋青澹。
她脚下一滑,娇声惊叫,本想着给宋二郎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两人便可金风玉露一相逢,电闪雷鸣一刹那。
这头想得美,另一头的宋青澹稍稍瞥了一眼,火速起身,将手中折扇以扇柄为剑,重重点了下这位娘子的肩膀。
娘子吃痛地抬起头,对上宋青澹的月牙眼,还未娇声开口,便让这位看起来一团和气的宋二郎给嘲讽一番,随后扇面一展,疯狂地摇起扇子,末了这厮还嘀嘀咕咕几句:“这香薰味也忒重了些,都染到我身上来了,给寰儿那死丫头闻到了,又得给我窜房揭瓦了,唉...”
眼见宋二郎是没可能了,这位丰满的娘子火速在人群中发现了下个目标,是本次的状元郎,楼七郎。
作为状元,少不得被榜下捉婿、众臣围捧,但这位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目下是谁也不敢靠近。
丰满娘子对自己十分有自信,这样的郎君她见得多,都是自命不凡之辈、眼高于顶,但她可是引得好几位权贵子弟为她大打出手的绝色,她不信自己拿不下他,遂往楼七郎身边靠去。
然而在距离几尺之遥,她停下了脚步,立刻转身走了,不为别的,只因这位的脸色沉得像是要杀人一般,小命要紧,溜了。
宋青澹嗤笑一声,往楼逸桓身边靠去,嘲笑道:“阿桓你瞧你,什么霜月公子?我瞧着是冰山阎罗吧哈哈哈哈。咦,对了,云昊那小子去哪了?”
“他说今日去城外接一故人进京,再陪着那位去四周晃晃,今日不来。”楼逸桓也是一袭白色襕衫,表情纹丝不动,翻了一页书,皱眉嫌弃道,“挡住我的光了,起开。”
“哦,嗯嗯。我知道的嘛,就是延苒妹子嘛。哎呦我们云昊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啊,他来长安这些日子,多少小娘子暗送秋波,糕点、绣帕流水不止的送进崔府呦...哎呀阿桓你去哪啊,也捎上我呗。”
两人勾肩搭背地来到船尾,楼逸桓瞧见岸上有熟悉的身影,抬了抬下巴示意宋青澹看去。
他举目望去,笑道:“还道他不来呢,这不念着他,他便出现了。”
两人到甲板上跟船夫说要上岸,船夫见二人身姿模样皆不凡,便赶忙差人驶了一条小船,将人送到了岸边。
“云昊,你小子脚程倒是快,方才席上几位大员还在找你呢,说是要问你,婚配否?家中小女你还看得上吗?”宋青澹嬉皮笑脸地勾着男子的肩膀,在其中三个字时刻意拉长音调。
一转头,就见他身旁站着一名脸蛋似花含露的袅婷美人儿。
“青澹见过小嫂。”宋青澹故作正经,朝少女叉手作揖。
一旁的楼逸桓先是翻了白眼,也朝少女行见面礼,“裴娘子好。”
少女满脸通红,慌忙摆手,接着也向两人回礼。
崔云昊苦笑着摇头,顺手打了宋青澹一拳,“阿苒面皮薄,别惹她,当心她拿剑戳你。”
“下次可不许乱跑了。妳胆子倒是大,居然不知我在哪,便敢随意上船,万一把妳卖了可怎么是好?”崔云昊转回身,面带严肃地给了少女一个爆栗。
“我以为你们都在那条画舫上嘛,岸上的人告诉我,进士们都在上头,我便去看看呀。啊对了,方才上头请了剑舞来呢,但舞剑之人本事不行、口气倒大。我不过指点她一番,她便跟我争得脸红脖子粗,我只好上去给她好生做示范了,当下掌声如雷贯耳,真是好不威风。”
“哇,小嫂子不得了,那位是礼部特别请来的云州舞伶,一舞动辄数百金;怕不是明日长安便要有您的传奇了吧。”
“哎呀,别这样叫我...对了,长安真是遍地权贵,方才在船上,有几个登徒浪子调戏小娘子,我本要出手,但有个公子路见不平就教训他们一番呢...”
“洛阳不比长安,来了就安生些,别到处去招惹人,知道不?”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章节,本人很喜欢的三人组的少年时~~~~~有发现其实我很喜欢宋青澹宋二哥吗?我有写关于他的番外呦,大家有兴趣在全文完结后会PO出来(^ω^`)有宝宝喜欢宋青澹跟温若寰这对表哥表妹CP吗?我超喜欢的(捂脸)
之后开本关于表哥表妹的大家说好不好(害羞跑走)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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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唐代骆宾王的《帝京篇》
(注2)出自宋代王禹偁的《寄砀山主簿朱九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