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不得干政，妳是个什么东西，还敢与朕妄议国事。”宏永帝似乎是有些疲惫，方才的气焰消退，只剩下无尽困顿与无奈。
随后他又冷笑一声：“即便是真要和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薇安先是皇家公主，才是朕的女儿。妳们真是好大的胆子，难不成这几年对朕，皆是曲意迎合、媚上欺下？这是将朕当做傻子吗？”
“圣人、十郎，十郎您冤枉妾身了啊，妾身自小服侍您，您是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的啊。妾身教女不善，但对您忠贞不二，绝没有犯上作乱之心，圣人明鉴。”
戴贵妃跪着爬到宏永帝膝盖前，欲要伸手抓他袍服下摆，便被宏永帝踢了一脚，罗给使赶紧上前拉开她，不许她靠近。
“有没有，妳自己心里清楚。方才那等大逆不道之言，朕不想多加追究，万方有罪，罪止于汝，其余人等，好自为之。”
宏永帝面色沉郁，沉声道：“戴氏降为充媛，幽闭茗惜殿，几日后家宴，得朕旨意方能出。”
“擅出或是协戴氏出殿者，杀无赦。朕意已决，有人若是要求情，便赐毒酒一杯，黄泉路上大伙儿也好做个伴。”
“大郎，随朕来。其余人等散了。命千牛卫中郎将，增派人手守着静思堂，增派侍奉宫人，务必防止薇安公主寻死。”
燕任宣低声应下，跟在宏永帝身后，走了几步后，略停顿一会儿，向方才便默默在一旁的刘婕妤一揖。
刘婕妤也朝他回礼，她拿着团扇遮着脸面，瞧不清神情，只露出了一双脉脉吴姬眼的美目。
燕任宣定定看她一眼，便快步跟上宏永帝。
刘婕妤摇了摇团扇，露出了姣丽施只的绝美容颜，朝着他们父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旁的婢子怯怯地问：“婕妤，咱们要回宫吗？现在快午时了，日头热着呢，仔细您暑热，奉御也交代了要安生养胎的。”
燕明熹眸中明暗交辉，细细思想后宫的前後事态，她笑盈盈地走向刘婕妤，边走边笑着说：“还未恭喜您晋升婕妤呢，实在是宗..啊。”在距离刘婕妤几尺时，她不小心被脚下锐石绊倒，整个人便往刘婕妤身上倒去。
霎那间，有只纤纤素手，一把托住了她，头上便传来清冷如玉珠落盘的女声：“公主可还好？这儿的路崎岖不平，您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如今是朱夏时分，燕明熹竟觉得一股冷风自顶门灌入，直吹到她心里，她压下心中的不安，抬起头已是惊魂不定的慌乱面孔。
燕明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对刘婕妤福身，诚恳地道谢：“多谢婕妤。上回在千秋宴上，那日婕妤便说极喜那棵玛瑙珊瑚树，说道蜜蜡玛瑙有驱邪辟邪之效。”边说着话，边伸手握住了刘婕妤的手腕，摸上她寸口脉的位置，脉息圆滑、跳动有力，正是妊娠的症像。
刘婕妤如飞般便将柔软的手腕抽回，燕明熹极力稳住心神，朝她一笑，刘婕妤亦察觉自己失态，颇有些不知所措。
“...正巧宗敬的舅舅回京，礼物中便有一串蜜蜡玛瑙手串，听闻还是经焉耆大师开过光的；您眼下怀着身孕，是我大瑞社稷的功臣，不如等会儿我差人送给您？”
“多谢公主好意，妾身现下不甚习惯带手串。”
刘婕妤口如含朱丹，动静皆是醉人的风情，但敏锐如燕明熹，还是嗅到一丝不耐烦与她纠缠的意味。
“好吧。对了，宗敬近日在学舞，乃是西凉乐，老师第一首教的便是《庆善乐》，我早听阿爷对您的舞蹈赞不绝口，奈何没有福气亲眼见过；不知得空是否能向您讨教？”
刘婕妤目光半沉，但她掩饰地很好，只是短短一瞬，若非近距离细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尔后她马上低下了头，详装被沙迷了眼睛，须臾抬起头，又是那个眼媚双波溜的绝世美人。
“妾身蒲柳之身，哪有资格教导公主？还请您另觅高手吧。”她轻笑着摇头拒绝。
***
燕明熹带着裴延苒回到了缀霞宫，咳了一声：“还要躲多久？赶紧出来。”
蒋昀阳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纵入窗户，松花色的风吹入缀霞宫寝殿内。
裴延苒笑着道：“怎么每回见昀弟都不能好好走正门呢？”她说完话后，心中莫名反复咀嚼这句，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随后又看了眼正在喝茶的燕明熹，见她神色如常，还有闲情逸致的选点心，难道是对此非常习以为常了？
裴延苒哑然。
这一月密切相处后，她知道他们二人都是难得的伶俐聪颖，她并不认为这两孩子会冲动毛躁。
但，她在这个年纪也曾有过些许旖旎的绮丽心思，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好生将他们引回正途。为保万一，裴延苒肃然开口：“年纪小时，很容易行差踏错，往后日子还长，要在对的时间才做对的事。”
燕明熹、蒋昀阳：？
燕明熹令九和从那堆礼物中翻出玉颜膏，蒋昀阳斜睨了一眼，眸光眼波流转，轻描淡写地问道：“这膏药还有呢？”
“那是自然，库房多得很呢。”
蒋昀阳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随后他身体微往燕明熹的方向靠，盯住她宝珠般的杏眼，认真道：“要试探也别以身犯险，妳阿爷极其在乎这一胎，幸而刘婕妤无事，若出了一星半点差池，若是有个好歹，妳真是毛...”
蒋昀阳顿了一下，若是老说她毛毛燥燥，以这位小祖宗的脾气，说不定会和他恼了。
“妳还会把脉呢？”他忽而改口道。
“自然是不会。”燕明熹将胸一挺，骄傲地扬起下颌，“方才我还想着呢，莫不是刘婕妤刻意假孕争宠？不过她脉象如珠滚玉盘，哎，想来是真的有孕在身。”
“你方才同他们一道来，有没有注意到？众人皆在时，刘婕妤便护着肚子，生怕有个万一；我阿爷他们走后，她一点儿都不焦急着她的肚子。”
“就连我往她那儿倒去，她居然不是躲开，而是接住我。她身材嬴弱，但步伐稳重、下盘极稳，想来是自小习舞；双臂纤细，却又不孱弱，扶起我时牢固有力，我———”
燕明熹伸出一只青葱般的手指，摁住蒋昀阳的额头，将他推回去，俄顷似是想起什么，眉宇间生了细细的萧索，四肢百骸都疲倦极了，她咬着下唇，“我阿爷当真如此看重她？罢了...”
蒋昀阳瞳孔倏然一缩，一片片莫名的乌云瞬时在他心中落下点点细丝，他下意识的抓住那只小手。
忽听一旁的裴延苒不高不低地咳了一声。
有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蒋昀阳耳旁，他满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双耳一热，乍然双手握住燕明熹的手，面上则是一本正经的神情，“放心，作为你的好友，他若动妳分毫，我必定鼎力相助。”
燕明熹：？？？
蒋昀阳欲盖弥彰地一手抚着他的脖颈后方，一手拿起食案上的茶蛊抿了一口，入口甘爽醇厚、汤黄回甜，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他定了定神，望向燕明熹的方向，瞧她双手托腮，也正回望着自己。
她的双目静若萤光，动若流水，就这么静静望着人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憨秀可爱；蒋昀阳方才心中的那片乌云也被驱散了，天苍露出春霞，一方细雨带轻虹。
他露出一点很克制的笑容，在心中反复演练一遍，爽朗道：“好样的，妳几时怀疑刘婕妤？还以为妳的机敏才智只在庶务上，没成想在人身上，也琢摩地很是透彻。”
“咱们去平康坊时，当时司巧向我们反复提及七襄都知，我虽不知她目的为何，但甚是可疑啊，再加上听闻七襄都知最擅西凉乐，据我所知刘婕妤也擅此道。”
燕明熹捧起热腾腾的茶蛊，轻呷了口茶，“她入宫的时间也与七襄失踪时间对的上，私以为——”
“七襄便是刘婕妤。”燕明熹眼波流转，透出一股娇憨俏皮。
“黄明府既然是韩王的人，当时那位贵人保不定就是燕任宣。”燕明熹稍停顿了会儿，偷偷看了一旁的裴延苒，见她面上松弛无甚反应，便继续道，“只是我尚且搞不明白燕任宣和刘婕妤他们二人的关系，还需再探。”
蒋昀阳摸了摸下巴，忽然莫名奇妙地来了一句：“妳最近没睡好？”
燕明熹惊诧，下意识摸了摸左腮。
“妳想知我是如何得知的吗？”
“不想。”燕明熹见他卖关子，有些不满地嘟起嘴，想起上回他说他会看相，又说自己能得一有情郎，现在想起，觉着蒋昀阳很是轻浮，但心中却控制不住地掀起一点波澜，微嗔道，“左右是你这江湖骗子乱猜。”
“其一，忧虑过深、眉间萧然；这其二呢，”蒋昀阳倾身，曲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意里有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都写脸上了呢，这事交给我，妳给我好好睡觉就成。”
“时间尚早，我去探探，回见。”说完话后，蒋昀阳伸了个懒腰，朝她们露出个爽朗的笑后，一个闪身又消失了。
裴延苒歪着头看着燕明熹，见少女扇子般的睫毛轻颤,半垂着眼眸，里头似乎盛着满室明媚春色。
她微笑着开口：“今日真是一波三折。不如过几日我们出宫晃晃？京郊外有处别苑，别苑主人是我尚在闺中时的一位故人。”
“如今已近夏日，满池芙蕖，开尚盈盈，里头种满了整池长安少见的莲花，我一直心向往之，奈何嫁人后一直无法一观。”
“这名花难得、开艳京都，不知明熹妹妹可愿赏脸作陪？”
***
自宫中出发时是午时，日头正盛、天色明亮。
一辆宝钮犊车上，两名稀世难见的美人并肩而坐，旁的人若是瞧见了，定会觉着如临画中，山川虹影配美人，身临画中不忍离。
画中的小美人摇着团扇，一身退红浅粉色彩绣云纹齐胸襦裙，端的是秀雅可人，她略整理了下如雾清薄的水色披帛，弯了弯眼楮，但眼中却未含笑意，“嫂嫂，那位故人是崔驸马，是吗？如今是要去见他？因为独自出门会被韩王给制止，便想用着我的名头让我一道去？”
“我并非不想帮嫂嫂，但您总得同我好生说清楚了，我们好安排一番不是？如今贸然出宫，虽已是禀告过几位长辈，但若是韩王听闻，追过来怎么办？我、我可有些害怕他的...”
“妹妹明知我有安排，却仍跟我走了，该说妹妹是傻还是善良呢？”
裴延苒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眼神温和，美目中闪着光采流溢的光芒，“我真的很感谢妹妹，但我也知道，若是我径直点破其身份，想来妹妹也大概不会同我走。”
“我如今要去见少时恋慕之人，妹妹是觉得我这般行为很傻？还是同世人一般，认为我既嫁了燕任宣，就该好生安定下来？毕竟故人也早已成亲，我们现在更是名分上的一家子。”
“这般行为乃是罔顾人伦纲常、天理不容，嗯？”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进入10年前的回忆┐(￣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