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了一声，左耳的耳钉散发出淡淡的光辉，他语气满是温柔、轻声说道：“妳也觉着明熹这丫头这么得人疼对吗？她自小便是如此，对自己人总是好到骨子里头，护短又霸道。”
“小的时候，谁要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一句杂/种，她都会不由分说地冲上去替我讨回公道。”
“我当年刚到老师身边时，浑身是伤，满目都是不愤，当时我不理解老师何以先把我送进宫里，陪伴一个黄毛小丫头，我当时十分不耐烦，我想读书、习武、立功名，谁耐烦照顾这丫头。”
“明熹自小就聪慧，她晓得我当时很不喜欢她，毕竟这等金枝玉叶与我本就天壤之别。但她还是执意靠近我，在我被其他贵胄子弟欺负时，她挺身而出，当时她不过五岁，就这般护着我。”
“明熹十岁那年，有一回我被那些权贵子弟戏弄落水，他们在我身上绑了重物，我本以为我要命丧他手，不成想，明熹毫不犹豫跳入水中将我拉出，她...”少年哽咽了一下，咬牙良久，方低声道，“她差点溺水而亡，幸得人救起，但从此也落下畏水的毛病。”
“从当时我就决定，我此生都要为守护她而活，那些欺负她的、给她脸色瞧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戴氏一党近年狂妄放肆，我首先便要从薇安公主燕婉婷开刀。这个贱/人，近年太过猖狂，她不是想嫁赵世澈？我便好生送她一份大礼，贺她出嫁。”
少年顿了片刻，笑道：“司巧，见妳对明熹有几分真心，上回妳把我给她的药给掉包之事，我便饶过妳，下不为例。”
司巧脸色煞白，但见少年并未恼怒，踌躇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公子如此珍惜爱护公主，可又为何...让公主吃那半成品的红云丹？那药虽并不似红云丹会产生幻觉，但容易发怒，当时蒋三公子可是吃了公主好一番无名火，您...”
她抬头，见少年一双眼眸冷冷望着自己，便知道自己失言过分了，浑身不寒而栗，赶忙磕头请罪。
少年轻嗤一声，把玩着手中的小金锁，狭长的凤目有些愉悦，半晌方低声笑着开口：“我今日心情不错，便同妳聊聊吧。我确实心悦明熹，她呢，也确实是我心中至宝，但要是她不够聪慧、没有发现这些猫腻，那她也没资格站在我身侧，我身边不需要蠢货。”
“明熹自小就倔强得要命，她若是知道了当年嘉慧皇后之事，她定是要亲手手刃仇人的，我让她亲手复仇，亲手推翻戴氏一党，我卖了那么多破绽给她、给了她那么多韩王他们的把柄，她如果还未发现，那就是她修行不够。”
“明熹她啊，我无需做她的女萝草，她也不是需要受我保护的菟丝花。”
“她是我永不落尽的池上海棠梨。”
***
燕明熹兴高采烈地同裴延苒说些近日趣事，两人说笑间，便随着罗给使，来到燕婉婷所在的静思堂。
燕婉婷虽为待嫁之身，但也是戴罪之身，门外重兵把守，有点辨不清她到底是新嫁娘还是罪犯。
门外的羽林軍见是两位贵人到来，连忙施礼。上头早就传话下来，说韩王妃要见见薇安公主；罗给使更是圣人身边最亲近的宦官，便赶紧躬身让开。
看管燕婉婷的宫婢仆妇们满脸窘迫地迎出来，让贵人们在堂外稍等片刻，她们先去替燕婉婷整理仪容。
燕明熹上下扫了她们一眼，她最是了解这宫人的生存之道，见风使舵、逢迎拍马都是常态。她忖度着，他们闻味寻血，想来这些人定是见燕婉婷如今失宠，侍奉的宫人便越发惫懒，苛待冷遇都是有可能的。
“圣人已径发婚礼敕旨，如今敕书已到了中书省下扣着，虽尚未召告天下，但妳们这些近身伺候的难道不知薇安公主不日即将成婚？”
“薇安公主就算失宠也还是主子，欺侮主上，妳们这是甚麽道理？再有下次本公主便治妳们一个不敬之罪。”她面色不虞地轻斥道。
“妳，对。去尚食局弄些新鲜养身的药膳，她如今，嗯。反正妳去就是了。”
“说是戴贵妃交代的便好。务必，用最上乘之物烹煮，薇安公主身子现在金贵，若不是好东西，可入不了口。妳们可听明白了？”燕明熹顿了顿，蹙眉道，“让戴贵妃过来这儿，省得她一直在宫中鬼哭狼嚎的。”
燕明熹眼楮一转，反正戴氏母女从前非山珍海味不入口，挥霍浪掷的印象早深刻入众人心中，如今这样吩咐下去也正常，宫中早对她们这些举动颇有怨言，现今加把柴，众生怒气，算是给燕婉婷的新婚礼物。
“妹妹真是菩萨心肠，不会记恨吗？她们母女以往给妳使得绊子可不少？”裴延苒笑容微斂，但目色温和柔软，“对了，方才便注意到了。妹妹耳上的景泰蓝红珊瑚耳坠很是别致，上头的白银图纹可见匠人用心；这珊瑚成色好，定是上品。”
“一码归一码，她如今身子也不同以往，金贵着呢。”
“况且她也还算是我燕家的脸面，下了她的面子，也算是剥了我的脸面，大瑞皇室哪容下人肆意践踏？这起子小人，不打压下学不会教训，我最不耐烦和他们纠缠。”燕明熹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说着。
随后开心捏着耳垂晃了晃头，笑道：“我舅舅从西域带回的，好看吗？”
“是这个理。”裴延苒含笑同意。
两人谈笑一会儿后，仆妇们畏怯地将人迎了进去。
燕婉婷双腿盘坐于佛龛前，本来圆润的脸，双颊凹陷，面色也不比以往红润有朝气。
燕明熹环顾四周，见她用的衾被丶床帷丶软枕居然都是经年之物。
燕明熹本来有些惊诧的表情掺杂进一丝困惑，这欺主有些过头了，难道不怕燕婉婷一个御状告上去？六局六尚如今胆子也是养得挺肥的。
她别过脸，怫然道：“尚寝局干什么去了？让司设丶司舆来见本公主。薇安公主即将出降，务必服侍的服服帖帖，她若是有了万一，你们担得起这责吗？”
“啧，算了，让六局六尚还有准备婚事的相关人员一并请来见我，赶紧去。”
“妳们都出去吧，我和大嫂她们说说话，”燕婉婷懒洋洋地扶着肚子站了起来，她眼睛间距有些远，加上近日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有些呆滞感，“燕明熹，妳有带些四喜乾果来吧？既然来了，应当不会空手来。让妳的婢子们和嬷嬷们出去吃点。”
燕明熹见她面上隐约有些泪痕未干，这般神态却是未曾见过的，心中有些讶异，又将燕婉婷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番。
又瞥了一眼她的腹部，面上一哂，把螺钿黄花梨三层漆盒“哐啷”一声放在一旁的案上，随手拿起一个奶白桃仁糕放入嘴中。
“没毒。”燕明熹嬉皮笑脸道，“呦，几日不见，口气倒是越发大了。不过不成，她们得待在里头，反正妳也不嫌丢人，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吧。只是日后便要出降了，妹妹也该好好改改这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臭毛病。”
“赵家如今什么情形，妳很清楚吧？妳又是这般进的门，赵夫人又是这样的脾性，不过妳贵为公主，应当还是比旁人强些，求仁得仁啊燕婉婷。”
燕明熹“呵”了一声，随意倚在桌案旁，凝神看着燕婉婷，她心中满是疑惑，上回分明将赵世澈给下了药，那燕婉婷腹中又是？
燕明熹僵了片刻，罢了罢了，不敢去想。
燕婉婷本就不纤瘦，如今有了身子倒也不是十分明显，且她穿着宽松的襦裙，若不是那天在偏殿偷听，还真不知道她已有身孕了。这位被皇帝自小宠爱的薇安公主，到底骨子里还是有傲气在的，现下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态，十分少见，倒是很新鲜。
燕明熹觉着有趣，内心又十分痛快，想起前世，燕婉婷不也是肆无忌惮地欺压她吗？
燕明熹负着手，又在距离她几尺处环绕她；瞧她方才护着肚子的那模样，倒是有些慈母的意味，不过究竟是狭子逼迫还是意外有子，也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燕婉婷被她瞧得脸皮涨红，总隐约觉得燕明熹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感。
她心中那面对嫡出姐妹的自卑情绪又涌了上来，恼怒之色浮上眼梢：“燕明熹！不必妳假惺惺。如今我嫁了八大家，妳不过是记恨于我！我阿娘说了，今后阿爷会给澈郎侯爵之位，妳呢？上回我听到，阿爷说突厥部准备派人进京，妳跟燕望毓姐妹情深，就准备远嫁和亲蛮荒之地吧。”
燕明熹双手背于身后，听完燕婉婷说的话也不恼，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拨弄耳上的红珊瑚耳坠，她讥诮道：“罗阿公，都听清楚了？我们的薇安公主真是好孝心，连在阿爷身边伺候着都不忘打听朝政之事，想来她一个公主也想为我大瑞朝略尽绵薄之力呢。”
作者有话要说：数据焦虑该怎么解啊.....ε=(ο｀*)))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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