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季酒在脑子里怎么呼唤,系统都没有反应。
奶奶多年来难得今天这样开心,老人家叮嘱孙女:“阿九发什么呆?再不吃饭都凉了。”
季酒现在和十万个为什么有的一拼,满脑子都是:到底是什么bug?为什么能量会清零?
为什么她都穿完了四本书,任务都完成了,还要回到第一本书?
还有,为什么重来一次,她没有被白卿强取豪夺,奶奶却反而提前就有了做手术的转机?
季酒呆滞着脸,怀揣着满脑子疑问机械地动作着吃饭。
奶奶哼着北方小调,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翻出来,找出自己最新的那两件在身上比划。
在季酒脑中被注入的十八年记忆里,老人家的衣服总是穿了一年又一年。
网上每逢换季,大家都吐槽不知道上一年这个季节穿的是什么衣服,怎么今年就没有衣服穿了,还要重新买。
季酒见医药费有了着落,记忆中的奶奶一身夏衣都要穿十年,穿到衣料薄了两层颜色都要掉的干净,才花上十块钱在地摊上买一件短袖。
她开口喊道:“奶奶,要是做手术的钱解决了,我给你买几件新衣服。”
老人家正比划着衣裳絮絮叨叨:“这两件都没穿过几次,明天穿这身去见张医生,也看着体面些。”
所谓的体面,也不过是两件加一起不超过三十的衣服。
老人家忽然反应过来孙女说了什么,斜了一眼就说:“我衣服这么多够穿的很,买什么新衣服,你才赚了几分钱就在这里大方。”
说完看了眼孙女一身半旧运动衣,又换了口锋:“你一个小姑娘家也要打扮,医药费解决了,你赶紧去买几身衣服,我这里还存的有点钱,上了大学穿好看点,不然人家要瞧不起你……”
季酒抱着盛着白粥的碗,心中酸涩的难受,低着头喝了一大口白粥。
这时到把系统的消失放在了脑后,她将一碗白粥喝得干干净净,扬起脑袋像是下了决心。
“奶奶。”白炽灯下,小姑娘年轻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坚毅之情。
老人家吓了一跳:“你干嘛?怎么和抗战剧里的革命斗士一样?”
季酒发现她奶奶有时也挺幽默,就是老太太性子太倔强。但也认真说道:“奶奶,这次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奶奶还以为她吃错了药,但听了这话也受用,只是撇着嘴装作不在意:“什么好日子不好日子,我这把老骨头不拖累你就行了,你以后自己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小姑娘神色恍惚,老人家吓得走过来摸她脑袋:“也没发烧啊?阿九,是哪里不舒服?不行咱们赶紧去医院看看。”
季酒却摇摇头,只是这次认真说道:“奶奶,这次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就算只是书中的人物,就算这世界是数据构造出的虚拟世界,可那又怎样?
世界是假的,但我的感情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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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名字第二天就报了上去,张医生话没说死,要看慈善基金会那边审核资格。
季酒和奶奶即使抱着希望,但也在心中做着落选的准备。
谁知上午递交了资料,下午张医生就回了信息,告知慈善基金会那边已经审核通过,给奶奶在医院开的账户直接打了二十万,包含了从住院到手术用药等所有费用。
张医生也有点惊讶,实际上这基金会还是主动上门联系,对接的病人不止季酒奶奶,但是季酒奶奶绝对是审核通过最快的那个。
季酒下午就带着奶奶办理了住院手续,手术就安排在两天后,用的支架还是国外进口。
张医生还告知两人:“如果后续费用不够,我这边直接把账单发过去,那边会补上不够的钱。要是账户里的钱够用并且还有剩余,那边说剩下的钱退给你们,作为老人家后续疗养身体的费用。”
奶奶坐在病床上拉着张医生的手不肯松开,不住地重复“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季酒虽然不信有钱人的良心这句话,但也很感激这雪中送炭的事。
她安顿好奶奶后,骑着小电驴出了医院就继续跑腿送东西,临近夏日,沪市的夜风在霓虹灯光中也仿若带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这次跑腿送达的对象是位老阿姨,地点在弄堂深处,打电话催了十来遍,电话中一口沪市方言,季酒听得脑子发晕。
她这边地地道道的普通话,那边老阿姨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好不容易送到了阿姨家门口,小小的一间屋,阿姨大红唇,满头小卷发像是方便面成了精。
不过十个沪市阿姨八个都这样的发型,她们还说这是陈奕迅同款。
季酒对此:究竟是陈奕迅烫了老阿姨同款,还是老阿姨借着机会说自己是陈奕迅同款?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小卷毛阿姨穿着白色浴袍,脚蹬塑料拖鞋,还没卸妆的脸上,两只眼盯着季酒的脸,倒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徐娘从上到下看了遍眼前的女孩,哼了一声,把跑腿送来的衣服用两根手指捏着接了过来。
季酒正在输送货码,老阿姨用普通话说道:“真不容易哈,小小年纪就到沪市打拼,你老家哪里的呀?”
季酒想想,报了个北方的城市名字,老阿姨便斜着眼看她:“哦呦,北边除了北京我都不认识哩,你这是哪的小县城还是农村乡下呀?但也要感谢你们这些外来妹,要不然我们沪市土著哪有这么方便快捷的生活。”
季酒看到手机上蹦出来送货成功四个字,就对着卷毛阿姨粲然一笑。
两只腿瞪着小电驴转头,大声说道:“阿姨,你地理成绩一定不好。人还是要好好学习,连自己国家的城市都认不全多丢脸的啦!”
气的卷毛阿姨在后面用沪市方言骂她,反正听不懂,季酒小电驴骑得飞快,只给这沪市老阿姨留下个潇洒的背影。
春末的晚风中她笑的肆意开心,今晚不再接别的单,回家的路上骑过武定路,就想到白卿这个人。
白卿也算是沪市土著,从太爷爷那辈就来沪市讨生活,熬过了民国那些年,又跑到港城躲过了特殊时期。最后重回沪市进行投资,自此白家就在沪市站稳了脚。
可卷毛阿姨的审视与居高临下让人讨厌,换成白卿,季酒想到她也是一头卷毛。
只不过沪市老阿姨都是方便面小卷毛,白卿像是波西米亚风格的吉普赛风情美女,浓密的大波浪卷发垂到腰际。
美丽的东方大小姐理应居高临下的看你,让人觉得她本就该如此。
季酒本来都习惯了这些天系统消失,这会儿却也有些想念,假如系统还在,她也能有个说话对象,
说些什么呢?
比如与系统说道:“我有时会很想念白卿。虽然那时的七年,她这个人前几年都坏的要命,很多时候把我都当成个解闷用的小玩意儿。”
可是人生有几个七年,光是在第一个世界纠缠七年,她那时离开这个世界也生出不舍与彷徨。
总觉和白卿纠缠了七年,就好像与她纠缠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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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重回第一个世界,季酒还记得系统曾经给她的目标:让白卿学会反思自己,洗心革面做一个好人。
可这次夏天都要过去了,系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送了整个夏日的跑腿,奶奶都手术成功回家专心养身体了。
她也没见到白卿的一根头发。
去大学报道的日子也到了,季酒报考的学校在沪市能排前十,但是沪市顶级学府太多,因此被衬托的毫无光环。
甚至沪市土著都戏称,这所大学就是沪市学子们的保底学校。
季酒对于上大学这件事很开心,录取的专业是戏文专业,在她的印象中写剧本是很痛苦。
但是上课经常整节课都是看电影,然后再与同学们讨论台词人物分镜,那些往日里的校园青春总是让人怀念。
学校地址与住的地方半小时路程,季酒拒绝了奶奶送她去学校报道,叮嘱奶奶在家继续养身体,她争取每天都回家看望奶奶。
提前到了学校,直接走绿色通道咨询助学贷款。
办公室内是个文雅和气的女老师,三十岁出头的年龄,笑容与语气都和善温婉,核对了她的名字好几遍。
女老师眼镜框下的神色若有所思:“你的名字很别致,我们整个学校都没有人与你重名。”
这话听着有点怪,但季酒也习惯了:“听我奶奶说,本来是想起名长久的久,但户籍登记员不知道怎么就登记成了喝酒的酒,长这么大确实还没见过第二个人用酒这个字当名字。”
女老师笑道:“你不用走助学贷款,这届新生有慈善基金提供助学圆梦基金。之前你在学校官网填过家庭基础资料,你家是五保户,学校这边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这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基金会为你定时打款。”
这番话和天上掉馅饼没有区别。
季酒比起欣喜若狂,更是愣住:这还是她穿的第一本书吗?这剧情简直如同撒哈拉沙漠跑羊驼。
都歪到西伯利亚去了!
九月的天,沪市依旧闷热,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玻璃窗紧紧地闭着。
学校领导一群中年男士,平日里挺着大肚腩,打起官腔个个油腻惹人厌,这会儿都客客气气,带着讨好的意味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个年轻姑娘。
简单的白衬衫西装裤,大波浪的长卷发扎成高马尾,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在今日略显湿闷的浅淡日光中,英姿飒爽的同时也美的独一无二。
白卿有些心不在焉,她掏了大笔钱捐款助学,季酒是指定的,结果别的名额就被人钻了空子,用着苹果三件套还要占助学基金。
全然把白卿当成冤大头。
负责这事情的是母亲的行政助理,本来就是商场上厮杀过的老手,助学名额的猫腻很快被揭发,处分了一干校领导后,白卿被学院院长亲自请到学校视察。
生怕这祖宗再杀个回马枪,下一回就不是党内处分而是给送进局子里去了。
官僚主义作风深入人心,白卿听得左耳进右耳出,绿色通道办公室门外,新生们个个胶原蛋白充足,大多穿着都很朴素。
秃头大肚子的校领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指着这群新生说:“白小姐,我们进办公室吧,这天看着阴沉,可还是热的难受。”
白卿无所谓的正要点头,也想核对下助学名单,就见办公室的门推开,小姑娘对着下一个学生说了什么,那学生拉着行李箱进去。
她将门带上,手搭在额头,四处张望了圈,白卿抬脚上前,却又似近乡情怯的旅人,忽地转过身退后两步。
中年秃顶的老男人诧异问道:“白小姐这是要去哪?”
她才察觉自己动作的好笑,鼓起勇气转过身,眼前却已经不见故人的身影。
铅灰色的云,层层覆叠叠,天都看着低沉了许多,叠嶂般的云边镶着点日光的金色。
眼前的、身边的,吵闹的声音、讨好的声音,都变得悠远模糊。
往事如潮水,那样多的记忆碎片里,此时只偶然的浮现一角,天真柔软的面孔伏在书案前,对着本书做笔记。
她被这灯下的书香气息调起了兴趣,欺身上前从背后握着这人的手腕,调笑着说:“你们老师又布置了看什么书?”
不经意的扫过一眼,方才看到小姑娘抄写的笔迹。
当我与你重遇,该以什么样的容颜与你面对?
以沉默。
还是以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