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剧情其实很俗套，季酒想找到足够独特的方式给白卿留下印象。

系统并不赞同，告诉她与另一个人产生的感情的前提，你们两个必须在生活中产生交集。

季酒是贫穷的底层女孩，白卿是家世富贵的天之娇女，年龄上又错了五岁，灰姑娘当然也可以和白雪公主在一起，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如果两个人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就算天生一对，一生不曾相遇，又何谈公主与平民过上了童话人生？

系统说：“主脑会安排剧情让你与白卿产生纠葛。”

过了两天，季酒的奶奶就再次因病入院，医生下了最后通牒，手术不能再拖。而奶奶又没有医保，手术加医药费算下来，她至少要准备二十万。

重病监护区总是充斥着令人感到不悦的气息。

人生中所有的绝望、悲怆、离别，所有关于死亡的惊骇都压缩成了绵延而漫长的寂静。

那是一种诡异的沉寂，死亡组成望不到尽头的黑河，寂灭的暗色河流下，是永远无法跨越的生者与死者的永别。

季酒告诉自己，都是书中的人。

病床上头发花白的，皮肤皱巴巴如枯萎树皮的老人抓着她的手。

奶奶是早年从北方南下寻生路的孤女，一生到头，丧夫丧子，到头来除了季酒这个孙女再无别的亲人。

她在沪市消逝了人生大半的青春，年华老去，依旧是口北方官话，只是年纪大了，口齿已不如少女时清亮明晰。

年迈的奶奶抓着她的手，嘟囔了什么。

季酒愁的心里发慌，不知道该怎么救这个书里的奶奶。

她俯下身：“阿嬷，你说什么？要喝水吗？还是去上厕所？”

枯树皮一样的奶奶说：“出院，咱们出院吧。”

季酒安慰道：“阿嬷不用担心，我有钱供你住院，把病治好了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阿嬷却忽然别过了脑袋，老人家将近七十岁高龄，一生操劳却比同龄老太太看着枯萎太多。

老人家犯起脾气又倔又拗，等到医生来查房要挣扎着下床出院。

她与医生说：“我没钱，我不治了，你们快放我回家！”

季酒年龄小，脸皮也嫩，只觉丢脸，羞红着脸喊道：“阿嬷不要再说了，我有钱的，你再闹下去我就真的生气了。”

医生与护士都是见过这人间百态的过来人，帮着季酒安抚老人家，又骗她有慈善基金会承担医药费，这才勉强把人骗回了病床上。

等医护人员一走，季酒委屈的坐在床边生闷气，没想到穿书后，感到最委屈的事竟然是被个老奶奶丢了脸面。

过了半晌奶奶颤巍巍地说：“阿九，不治了吧。”

季酒不肯吭声，奶奶在背后抹眼泪：“咱家没钱，你还要上大学，人老了就是拖累。”

季酒才转过头，心下也难受，脑子里还有着与奶奶相处十八年的记忆。

即使系统告诉她：“这都是为你打造的人设，不要入戏太深。”

可她连看小说都会落泪，更何况被塞到脑力里的回忆。

老人突然说：“活够了，不用再活啦。”

季酒以为自己听错了声：“人怎么能活够？”

老人躺在床上挤出个皱巴巴地笑，树皮成了她的皮肤，衰老的面容是岁月留下的刻痕。

奶奶说：“就是活够啦，六十多年，够了，不用再活了！”

她想说，哪有人会觉得活够了，八九十的老太太现在都一堆，老姐妹们还要出门旅游美美拍照片。

她张了嘴，嗓子像是堵了团棉花。

眼睛里像是开了水龙头，泪水往下落。

小姑娘转过身抿着嘴说：“活不够！活多久，都活不够！”

年迈的老人还是倔头倔脑，她也不是什么文化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只是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老人家在寂静的夜晚，一遍一遍地说：“够了，真的活够了，活那么久没用的啦。”

她是拖累，是老去无用的身躯，是到头来注定死于贫困的底层。

贪生，怕死。

人生最渴求与最害怕的东西临到眼前，却也只能告诉自己。

够了。

季酒年纪小，但是人不傻，冲出病房，蹲在墙角下捂着嘴，大颗的泪珠的从眼角滑落，也不知人生的苦，究竟要走到哪一步才能吃得完。

直面穷人的死局让她难堪重负。

系统说：“你心软，天真，还闹小孩脾气，人还怂，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的性格会与气运之女匹配度那么高。”

她拿出手机，把塞在手机壳背面的名片拿出来，在泪眼朦胧中拨出了电话。

这是最俗套的故事，小白花与霸道女总裁的强取豪夺，七年纠缠一方病死，霸总从此封心锁爱，并且悔不当初。

本该如此，本该就是这样一个俗可不耐的故事。

-

季酒不敢赌奶奶的命，重来一次，她甚至思考过，要更早的联系上白卿。

奶奶的手术早做早康复，也许就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即使做了手术并且得到高价看护，依然在一年后离开了人世。

系统告诉过她：“你来到这个世界后，逻辑就会产生自洽，并不存在一定会这样的剧情，一定会这样的结局。打个比方，假如奶奶能得到更早的治疗，那么活到八九十岁才是符合逻辑的。”

季酒在六点左右，依旧没有刷到白卿下单玫瑰花。

就像系统说的，她虽然不够聪明，但是她的行动力却比大多数人都强。

当即就骑上小电驴，朝着记忆中与白卿初见的那家高级餐厅驶去。

沪市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红墙砖瓦，银杏树叶与法国梧桐都抽枝长出新芽。

渐落的夜色中，霓虹灯闪烁着光芒，道路像是被点亮的星河，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沉醉与向往。

她在高级餐厅对面停下电车，假装混进了街拍与外卖骑手中。握着手机趴在车头，盯着每一辆开来的豪车，等着下车的女人如她记忆中那般惊艳。

“哇，快看，玛莎拉蒂诶！”

身边的骑手发出羡慕的语气，几个人开始兴致冲冲地讨论停在餐厅前的豪车品牌。

武定路这个点正遇上堵车，白色玛莎拉蒂上，四十多岁却保养如三十妇人的精致女人说道：“最近怎么这么乖？自从上了大学一个月都见不到你几次，毕业后更是朝着纨绔富二代的路一去不返了。”

妇人说到这里轻轻哼了声：“这个月见你的次数，比去年一年见你的次数都要多了。”

车窗被放下，趴在窗边的白卿依旧没有收回目光，她如今还没有像后来眼睛逐渐近视。

只是望向马路边，在三三两两的骑手中看着那个纤细身影，眼中生出了许多落寞。

却也想到……

真好，她的小姑娘还活着。

扭过头展颜一笑，说道：“我重活一次，改过自新，决定要好好做人，先孝敬妈妈就是重新做人第一步。”

调侃的话语以为天衣无缝，母亲瞪大了眼，赶忙从身旁抽出纸巾递过去。

母亲说：“不知你遇到了什么难过事，既然不开心，就不要强迫自己笑了。”

她才知演技差的吓人，接过纸巾按在眼睛上。

母亲盯着她面露好奇：“真是稀奇，你出门哪次不是全妆上阵，更何况今日要请我吃大餐，竟然素颜就出来……”

“你变了好多。”母亲犹豫说道，“我却不知该说是好是坏，与你以前相比整个人都沉稳了，可却再也不见你开怀。”

她也由衷的想到，幸亏是素颜，就算再大牌的化妆品，眼泪这么一浸湿，她可实在不敢想象将会成为什么样的花脸猫。

“沉稳一些还不好？”白卿这次笑的真实了些，配着眼中落寞，不知在她母亲眼中女儿有多么萧索。

好似初秋的落叶，她没了以前讨人厌的张扬傲慢，可也没了生气如临近暮年。

年轻的皮囊下，灵魂却好似早就倦怠。

行了多少路，见了多少人生的悲哀与苦难，才会眼中再也没了光亮？

“我倒是希望……你不如一直不着调，虽自负的想打你，可如今想想，你是我女儿，若真能一生自负无人让你低头，也未免不是件幸事。”

母爱来的突然，白卿反倒愣住，不由得想要哂笑，上辈子季酒奶奶去世后，季酒就要外出打工赚钱还她。

她那时发现娇养的金丝雀竟然依旧向往外面的自由，气急之下直接帮她办理了休学，伪造了小姑娘精神疾病鉴定书。

世界都说季酒疯了，白卿却还养着她做自己的专属玫瑰，别人反而要说白卿人好心善，对恋人付出了十足的真心。

唯有母亲对她人品十分了解，趁她不备把人带走，问出了真相，人生第一次挨打，母亲便是气的全身发抖。

直接骂她：“我与你父亲都是正派人士，也只有你一个孩子，自小把你如珠如宝的养大，不求你出人头地，不求你做出一番事业，只想着这一生你能自由自在，平安健康且快乐顺遂。”

“可你为何要这样？”母亲失望至极，眼中竟然含了泪，“你可以没有那么善良，可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另一个人？”

可母亲拦不住她，就像宠溺了二十三年，那父母就再也斗不过子女。

只是母亲对季酒十分同情，得知她生平经历，最后在季酒死前，终于是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母亲却先哭了。

她呆愣着脸也不觉得疼，母亲说：“你的罪便是我的罪，你的刚愎自用，你的心狠手辣，原都是我一手亲自养出来。”

-

武定路上有车主开始鸣笛，白色的玛莎拉蒂中，素颜的面容苍白落寞。

司机开动了车，白卿收回望向车外的目光，她释然一笑：“孩子不能太宠，妈妈，现在想想，我这人确实欠打。”

母亲这下露出惊吓：“阿弥陀佛！这是我女儿能说出的话？天啊，我得去寺庙里拜拜，你看着可真吓人，莫不是撞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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