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子,这边请,小心路滑。”
身着灰褐长衫的小厮在前面带路,冗重的棉衣不能遮掩对方身上的书生气:“我家公子近些日子身体好多了,那日走的匆忙,还没有来得及向徐公子道谢,多谢徐公子及时伸以援手,还有送来的那些药材,也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御史丞是前几年皇上提拔起来和世家对立的读书人,不从属于世家或是勋贵,当官数载为官清廉,没攒下什么钱财,家底不算丰厚。
虽然府里养了大夫,备的却是常用药材,许多贵重的药材没有备,突如其来的遭遇买也不好备齐,徐府送来的药零零散散,大夫却都能用上,也是万幸,多亏徐府有心了。
徐九亭微微摇头,垂下眼睑:“陈公子在我府上遭遇这等事,我徐府也要担一份责任。”
小厮赶紧道,“您别这么讲,我们老爷听郎君好友说了,多亏公子您及您的好友在,才能把我们郎君从湖里捞出来,我们郎君说等他病好,要上门拜访您及您的那位好友。”
老爷初听到郎君落水,见到郎君病恹恹的样子,把张史一家骂了个遍,徐府和八皇子也没有放过,后来听到事情经过,便略去了徐府,说对方已是仁至义尽。
虽然小厮觉得郎君的事情上,徐府也有责任,毕竟郎君是在徐府出的事,可老爷已经这么说了,小厮只能想到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前面就是郎君的住处了。”小厮先进去禀报。
他们在门口等候,陈生低声说,“郎君,御史丞府上人怎么这么少,看起来有些荒凉。”
陈生往身后打量,他们一路走过来,这座宅院里的丫鬟小厮,加上遇到的婆子,也才七八个,如此大一座宅院怎么管的过来。
徐九亭看陈生一眼,目光转到着院门上挂着的灯笼:自然是因为御史丞出身贫微,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不起宅院。
这处宅院乃是圣上所赐,御史丞在得圣上眷顾的同时,也站在了世家对立面,五进大的房子,只住了御史丞一家八口人,被那么多世家勋贵盯着,要那么多奴仆没有用处,反而人多嘴杂不好管。
自己不是徐府未来的世子,先生教导的道理不会包含这些,理所当然,陈生从小跟在自己身边,这些道理也是没有人教过,徐九亭说:“自己想。”
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努力想,却不知道往哪边想。
小厮从门内出来,“郎君请徐公子进去。”
屋内时不时传来咳嗽声,随着屋门的打开,里面飘荡着苦涩的药味,陈照阳如今依然躺在床上,宫中太医给他换了药方,还没有起效。
他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无奈笑着说,“徐兄,恕在下失礼了,无法起身。”
徐九亭摇摇头,“无碍,陈兄如今身在病中,要以大夫的话为准。”
徐九亭从陈生那拿过药匣,“不知道陈兄那里需要什么,来便带了些山参,补气最好。”
陈照阳正了正神色,“徐兄来此,也是为了张史说情吗,如果是这样,还请徐兄收回去吧。”
徐九亭说,“自然不是,陈兄怎么会这么问?”
陈照阳面露苦色,“八皇子为了张史说情已经来过多次,自我醒来,没有一日不来,虽不知道他为何会为张史说情,但他刚走没多久你便来了,再加上徐兄你和八皇子关系甚笃,听到下人传报我立即便想到,你也是来说情的。”
徐九亭:“那陈兄可以放心了,我只来看看陈兄病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张史把你推下水,坐牢是他罪有应得,我不觉得犯法之人值得去说情。”
陈照阳:“有徐兄这句话,这药我就放心收下了,如今我身体在好转,又有御医看诊,说不会留下身体上的隐疾,徐兄不必担忧我的病情。”
小厮搬过来凳子,给两人奉上茶水。
陈照阳说完又接一句:“当然,徐兄如果能劝动八皇子,不要再来就好了,我如今身体这样,劳烦家中双亲担忧已是不孝,八皇子日日叨扰,更让我双亲心中难安。”
徐九亭沉默一会儿,“对不住徐兄我也没有办法,八皇子的事情,我虽是他的表弟,也劝不动。”
陈照阳笑道:“我倒是听说了一点不知道真假的传闻,说是八皇子要和丞相府上的小姐缔结姻亲,才会这么频繁的来找我父亲,试图让我们息事宁人,你说这好笑吗?”
陈照阳感叹说:“也不知道谁编造的谣言,八皇子怎么会和丞相府扯上关系,不过谣言止于智者,相信很快就会平息。”
徐九亭没有说话。
陈照阳在他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脸上笑意平淡了些,“没想到是真的。”
徐九亭摇摇头,“非也,陈兄,我沉默是因为我也不清楚是真是假。”
他说,“你也知道,我刚回京不久,对京中的人和事还不了解,这个事情我也听说了,但不知道真假,只是观八皇子行事,没有否认。”
陈照阳摆摆手,“那罢了,不提这个,无论是不是,过了明日自有定论,在此之前,还要拜托徐兄,不要前往官府销案。”
徐九亭说,“此事关键不在我。”
陈照阳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的确如此,算了,不提这些伤怀的事,那日听闻危险跳出桥外救我的公子,是徐兄的好友,其他人都不认识,不知徐兄可否告知他家住在哪,我想等病好,亲自上门道谢。”
徐九亭说:“这个,等我问过他,下次给陈兄答复。”
陈照阳点点头,“还有多谢徐兄,如果不是别人说,我都不知道那日情况如此艰险,贵府里的事我多有耳闻,怪不到徐兄身上,反倒还要多谢徐兄行事果决,找到办法。”
他自嘲一笑,“报官的事也要谢徐兄,如果不是报官,拖上两日,恐怕我去报官,也寻不到人了。”
丞相府势大,何止说说。
临走之前,陈生告诉小厮这匣山参药劲大,要让大夫看过,才能用进去药。
他们出来时,看天色已经是临近晚上了,紫黑色狐裘的毛毛在风中翻滚,手炉早已经凉透了,他把手炉塞给陈生。
徐九亭看了眼天色,“今年天气旱了,南边又有大雨,日子难捱。”
陈生心里还记挂着郎君让他想的事,附和着说,“的确旱,露华探亲回来说,他们村那为了抢水源,已经打过几次了。”
北方干旱,南方水灾,外有南梁国虎视眈眈,内有太子位置不稳,徐九亭觉得倦了,“走吧,快些回去。”
上去马车后缓缓行驶起来,路过丞相府附近时,他掀着帘子往外看,正看到八皇子的马车往外走,八皇子兴高采烈从丞相府出来,身后是丞相相送。
徐九亭喊道:“停下。”
陈生应声停下马车,扭身问,“郎君怎么了?”
陈生顺着那个方向也看到八皇子的马车,皇家马车自然不是一般大臣能比拟的,外面装饰华美,一眼就能看出是皇家的,马车的车夫很脸熟,他驾驶着马车往这边跑来。
两边马车停下,徐九亭主动打招呼,“表兄,你这么高兴,陈府的事情有转机了吗?”
八皇子脸上挂着笑容,“自然,你表兄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吗,丞相说让我现在去陈府坐坐,明日便没事了,张史那小子也会被放出来。”
他随口问,“九亭你从哪回来的,这么冷的天。”
徐九亭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陈公子身体还没好全,我来看看他。”
八皇子打个招呼便走了。
陈生像听天书一样感觉不可思议,问,“咱们要回去吗?”
徐九亭没说话,细细思考,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件事?”
陈生不假思索的说,“我觉得八皇子肯定解决不了,您和陈公子聊的时候也看见了,陈公子态度坚定,不想和解,现在张史还在牢里呢,除非丞相府愿意张史一直待里面。但怎么可能。”
徐九亭沉思:怎么和解,只有张史出来丞相府才会停手,只有张史被判决御史丞才会歇手,现在没有退路了,这两件事能同时达成吗?
一定不能。
八皇子高兴的劲不是假的,下午八皇子刚被陈府赶出来也是真的,那什么是假的?
不对,还有一个局外人。
徐九亭猛然坐直身体,“陈生,回去陈府。”
圣上!
圣上知道联姻的事了。
京兆府真正听令于天子,之所以肯冒着得罪丞相的可能,把张史关进牢里,直到今天也没有放出来,是天子授意,天子要打压世家。
御史丞能在朝中和一帮大臣同进退,和丞相府形成对立,也是天子授意,因为要平衡。
想让两边偃旗息鼓,御史丞好说,本就是依靠天子才能坐稳这个位置,丞相府……联姻的事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丞相府被抓到把柄,必须要退一步。
作为结果:此事平息后张史会被放出来,作为丞相府联姻一事取消的补偿,甚至丞相府会直接否认和八皇子一事。
至于在这件事中的八皇子,无论有没有被圣上发现,都没有被圣上放在眼里,联姻一事取消,圣上和丞相府都不会告知他。
这也是丞相会罢手的唯一途径,但意味着张史要被放出来了。
怎么能?
徐九亭心气不平的想到:是要平息事情是吧?
他倒要看看,八皇子知道谣言,意识到两边把他卖个好价钱,即便两边事情平息后,他也娶不到心心念念的丞相之女,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