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九亭靠近问,“你在说什么?”
江东庭把身后的火炉往他那边推一推,“让徐兄不要老是惦记喝酒。”
有临近的人来这边敬酒,两人配合着喝上几杯,只是江东庭喝的是酒,徐九亭喝的是温水。
露华在一边偷梁换柱,丝毫不露端倪。
徐九亭不知道江东庭现在酒量怎么样,胳膊碰碰对方,提醒道:“你少喝点,不要一会喝醉了。”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接着笑道,“你要是醉了,可没办法欣赏到宫中的梅花了。”
“梅花?”江东庭疑问道。
徐九亭淡淡颔首,轻嗅着味道,可惜现在室内只有满满酒香,以及衣袂飘荡的香粉味道,他提议:“不如趁着没人,我带你先去看看那梅花。”
江东庭下意识望向室内其他人,看有没有其他人注意自己这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衣袖被扯住了。
“等吃完宴大家都去看,你可就只能看人,看不到几株梅花了。”徐九亭笑着诱拐道。
江东庭被拉着袖子站起身,“好。”
沿着垂花门走廊,绕开宴会上那些人,徐九亭领着他抄小路,左拐右拐,来到一扇小门前。
这门和人差不多高,徐九亭用手推推门,没有推开,开门的木栓在里边,外边这里需要钥匙,现在再去找人开门一个来回太耗时间。
他看了看门旁边,有处坑洞正好可以落脚,“你试试,能不能跳进去?”
“翻墙跳进去?”江东庭没忍住脸上的狐疑,打量这墙的高度,高约不到七尺,以他的身手跳进去不难,但一般人都不会想到往里面跳。
“想什么呢,踩这里进去开门,我从大门进。”徐九亭指指墙上靠近门那里的坑洞位置。
这会不会太离经叛道了?
万一被别人看到……
徐九亭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嘴里没停下,“你快些,一会万一来人,咱们就被逮到了。”
江东庭沉默着撩起衣服下摆,还好小妹知道他习武又身手好,准备的衣服合体但都是宽松一些的,他猛地往前一瞪,右手攀上墙头抓住后整个人像灵活的猴儿,跳跃进去院子内,在外面洁白的院墙上留下半截脚印。
门被打开,徐九亭走进去,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江兄好身手,平日没少爬墙吧。”
江东庭:“……”
他解释:“跟我叔父学过些轻身功夫,以前没爬过墙。”
“是吗?”徐九亭摆明了不信的样子,带他往里面走,前面上阶梯,走到小亭,眼前豁然出现一片艳色。
梅花开尽满园红风,指头肚大小的红色鲜花挂在枝头,挤挤攘攘。
来之前徐九亭已经在心里记起以前看时的惊艳,再看一次犹觉得尽兴,“只有宫里有这样好的技艺了。”
“一枝彩占尽冬绝,旁人说的果然不错,”江东庭往前走近梅花树,感叹道,“这临近冬日的阴霾天里,红艳艳的梅花才是绝色。”
徐九亭点点头,两人慢慢顺着小路往前欣赏。
此次宴会赏梅的共有两个园子,这里是其中一个,另一个种满了白色的,约有半柱香后,他们从另一处小门出去。
徐九亭领着他往前走,见他恋恋不舍,说:“另一处园子约莫是白色的梅花,等你看到时没准更喜欢。”
江东庭一反之前的随意的态度,坚定的说,“徐兄这就猜错了,相比较柔软的洁白,我更喜欢红色这样厚重的颜色。”
徐九亭不高兴了,瞪他一眼:“白色如何称得上柔软,红色哪里比白色好,我更喜欢白色这样自我芳华不为外物侵扰的姿态。”
江东庭连忙解释道,“不是说柔软,而是没有自己的颜色,没有棱角。”
徐九亭想争辩,又觉得太欺负小孩,转移话题道:“……那你是想去看白梅,还是留下看红梅?”
自己已经看过了满园红梅,徐兄看起来更想去白梅那里,江东庭犹豫了一下,迈开步伐跟上他,“走吧,去见见没看过的白色梅花。”
到了满园白色梅花的地方,徐九亭发现自己有些失策,不知道是不是梅花不是自然开放的问题,亦或是天气的问题,天气阴冷着,白色的梅花并不如红色梅花惊艳,洁白色在没有绿意衬托时,散发出一种灰扑扑宛如蒙尘的颜色。
他勇于知错,在心里,于是说,“太冷了,咱们回去红梅园那边吧,我让人准备炉子咱们煮些茶。”
江东庭点点头,这时候许是宴会结束了,一行人在小厮和丫鬟的带领下,也往白梅这边园子来,他看看,询问道,“需不需要避一避?”
他们站的地势高,又处在梅园内,底下的众人没有看到他们。
徐九亭懒得应酬,拍向他的背,唤道:“江兄,往这边来。”
“唔……”江东庭鼻间溢出一声痛楚声,他反应很快,露出无奈的笑来。
徐九亭的手立即缩了回去,他面色微变:“你怎么了,背上有伤?”
“没事,之前不小心伤到了,看过大夫说过两日能好。”江东庭不在意的摆摆手,脚步自然的往前走:“多谢徐兄关心,不过不用在意。”
“你跟我来,我们去找些药。”徐九亭心思翻涌,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做什么事能造成背上的伤,江东庭不是多事的人,又不愿意暴露武义,难不成是有混混找麻烦,他为了不暴露,生挨了几下?想到这徐九亭更无法坐视不理。
“已经凃过药了。”江东庭下意识要甩开又强行抑住,被抓个正着。
徐九亭不理睬他的话语,先带着人离开梅园,回到自己的绿藤院中。
“阿生,去拿宫中赐的那瓶金疮药来。”徐九亭拉着人坐到小榻上,屋中地龙烧的旺,他脱掉外面罩着的狐裘。
他说:“把你衣服去掉,让我看看伤口。”
江东庭胳膊僵硬的抓住自己的衣服,不敢用力和徐兄争夺衣衫的归处,“徐兄、这、这就不用了吧?”
徐九亭扯了两下没扯动,于是松开手,越发的狐疑。
他含笑说道:“放心这里烧的有地龙,不会感染风寒,既然大夫已经说了不严重,还不放心让我看看吗,伤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两人对峙到陈生取来金创药,徐九亭正要趁他不备拉他的腰带,手腕被反握住动弹不得。
江东庭面对直盯盯看着自己的视线,脸上憋出了红晕,“你、徐兄不要过分,我待徐兄为好友,徐兄是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不雅之事?”
徐九亭不耐烦啧道,“我待你跟我侄子似的,不省心。”
侄子?江东庭哑口无言,只好手上继续握着不肯松手。
陈生看见这场面,想起俩小孩打架……
他咬住嘴憋住笑,帮着劝道,“郎君这金疮药是宫中御赐之物,对于外伤好的特别快,冬日里伤口不容易好,江公子您就让小的帮您上点药吧。”
江东庭低下头避开徐九亭的视线,往桌边杯子的花鸟图上看去,好像那小小一只黄色的小鸟很火看。
徐九亭手腕被捏住无法挣脱,他只好继续劝说,“被别人找事不是你的过错,只是身体被打了总要治……”
他突然想到以前大兄在武场打斗时说过,有人面上看不出来伤,其实伤的很重,回家时正常,两三日后人没了。
徐九亭面色微变,“是只有一点伤口吗,要不要我叫大夫来看看?”
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自己被别人找事?
被关心的感觉不错,只是……徐兄有没有发现,他对别人这种异于常人的关心?
江东庭长长呼出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底奇怪的感觉,他苦笑,“徐兄,真的不严重。”
乱拳打死老师傅,面对几十人一哄而上,江东庭背上挨的那几棍不冤,都不是什么大伤,这伤口他都不敢去药店让大夫看,怕传出不好的传闻。
逞凶斗勇在谁看来,恐怕都不是个好的形容,江东庭也不想让徐兄在心里这么想自己。
徐九亭眉头皱紧,说,“你快些让看看,不严重便没有事了,再不松开我可要喊护卫进来捉你了。”
江东庭:“……”
眼前的分明是读书读到进士的徐兄,徐兄怎么这么熟练的叫护卫啊!
他额头显出细密的汗珠,做出愤怒的样子,“徐兄,适可而止,不然我要生气了。”
和你相处几十年,还能不知道你?
徐九亭径直朝外喊道,“外面……唔……”
江东庭手忙脚乱的站起身,一把把徐九亭拉到座位上捂住他的嘴,连声说:“我错了,让你看,你看就看吧。”
徐九亭拍拍手,“江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有损伤。”
一旁陈生看着这眼花缭乱的变化,拿着金疮药呆在原地。
小心取下玉佩、腰带放置在桌上,江东庭扯开胸口的衣裳,露出宽厚的后背。
上面数道宽约两寸的青紫於痕,杂乱的堆叠在一起。
“去取长巾来。”徐九亭从他里衣沾染的褐色上,依稀能看出之前上过的药,不用长巾裹紧,倒上药依然会被衣服擦掉。
长巾上倒出粘稠状的金疮药,和陈生一左一右包扎好。
等衣服再穿好已经是半柱香的时间了,陈生退出屋内,室内一时陷入寂静。
江东庭低垂着头,“徐兄不问吗?”
徐九亭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问?问了你说吗?”
江东庭又不说话了。
徐九亭不喜欢看对方这副样子,他想说你暴露武艺的事也没关系,想说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
张了张口又闭上,气馁的道歉,“我错了,不该强行看你的伤口。”
江东庭一下抬起头来,呆了一下:“啊?”
“啊什么,我说对不住你,不该强行脱你衣服。”徐九亭低声喃喃,觉得刚才那阵自己的脾气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他明明以前也不会这么……这么凶。
徐九亭难受的握住胸口的衣裳,他忘了什么事,在梅园走一遭后情绪就好像不对了。
江东庭他不是自己那相伴几十年的好友,看不出自己心情糟糕,自己难道也是十几岁的年纪吗,怎么这么……失控。
徐九亭老实坐在那,胸口不舒服那处的衣服被抓成一团揉在手心,“我应该和你说句道歉。”
骨节分明修长的五指死死握在一起,江东庭看向徐九亭的面色,上面没有丝毫血色,他连忙问道,“怎么了?”
他想起胸口那位置,惊慌道,“你难道有心疾?”
有心疾的人受不得刺激,也不能有大的情绪变化。
“没有,我只是……胸口闷。”徐九亭长长的呼气又吐出来,试图缓解。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郎君,郎君不好了。”
徐九亭猛地想起了。
落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