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膳堂开饭的钟声响起，起得早的弟子已经结伴去打饭了。
寒朗先前吃的五碟子糕点和几碗白粥豆浆的碗筷已经让吴婶收走了，毕竟要是让巡查弟子看见高阶弟子用的不是专属碗筷与吃食怕是会徒生波澜，但是吴婶最后还是端来一盘用浅蓝仙晶石的盘子制成的琉璃果味糕点。不清楚用的是什么鲜果调味，但看起来剔透晶莹，让人很有食欲。
可他却没有动筷子，因为他在来往人群中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他好像把衣服穿错了。
明明已经把发下来的弟子服以及配套的所有衣饰都穿在身上了，起先寒朗还夸自己都能把如此繁复衣服弄好，果然是天降奇才，无师自通！想是他方才是提着灯笼披着夜色来的，那些婶伯因为身份有别，不会专门盯着他看，结果现在和人家正经弟子比起来，才感觉有哪里不协调。
战术一：敌动我不动。
好在他当时选的地方是角落边挨着墙的，桌子又挡着他胸口以下的部分，斜前方还有两人合抱的雕梁赤金莲瓣柱，所以除非进来后特意偏头看，否则是一眼看不见他的，所以寒朗只能坐在那里当木头人。
纵然他想装死当透明，但那吓死人的名头与这张脸更是不能让人忽视。
本来弟子们打完饭端着盘子在找着座位，突然看见一位陌生又英俊的少年郎独自坐在四下无人处，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赤色敛白金纹校服，鎏金发扣落下来的红绳伴着墨发马尾垂下，尚有一缕垂在肩头，看上去有着稚嫩的野性。
但他们没有欣赏的心思，因为寒朗的脸有一半隐在阴暗里，并且眉眼低垂，薄唇紧抿，深邃侧颜轮廓瞧上去是那般冰冷如霜，明晃晃地表达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们都不敢靠近，都默默地绕开着走。
后来以寒朗为圆心，周围起码三桌都是空荡荡的。
那大爷见状也奇了，他方才说的“三尺”只是一个泛数，也不是表达那种不让旁人近他身的意思，在心里记得设防就行了，没想到这实诚孩子居然贯彻如此到底，他也汗颜，默默地给寒朗比了大拇指。
“太杀星瞧上去果然不好接近啊。”
“对啊对啊，你看他那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墨来了”，其中一位小胖子往后飞速瞥了一眼，就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生怕触了寒朗霉头找自己麻烦，殊不知后者有先天的种族优势，只要他想，方圆几里的落叶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胖子摇着头跟拨浪鼓似的，浑身抗拒道：“他那表情就算说是刚刚掐死了人我都信。”
“据说他还是天狼妖族，要是发起性来，一个不爽就把我们吃了怎么办？寻常猛兽可都是会吃人的！更何况是妖呢？”
此话一出，引来了周围更多的窃窃私语。
“对啊对啊，你看他桌上就摆了一块琉璃糕，是不是没有血呲呼啦的生肉吃，心里不爽才摆臭脸啊。”
寒朗：“……”还我一世英名！
吃吃吃，就知道吃！瘦的人不够我塞牙，肥的人我还嫌腻，这样说总够了吧。
更何况，他从生出来那天起就没有过吃人的念头，就算再饿又怎么会去吃阿娘的同类？
战术二：敌不动，我动。
寒朗有点委屈，但也不至于来这里第一天就给凤家甩脸子看。毕竟这里是人界，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太慌。更何况他知道在生气的情况下，说话做事都很容易失去理智，所以并没有当即发作，只是选择走为上策，成见完全可以等以后慢慢消除。
大概是有着刻板印象，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寒朗这倏地一抬头，那微蹙眉间下的双眸冷戾的就像是伺机而动阴鸷野狼。那些人见寒朗好像很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地站起身来，所有的低言碎语瞬间化作了一片死寂。
他们见太杀星拂袖而去，拂动的赤红丹白衣宛若烈焰，可并没有从正门走，还是就近从后堂离开，步速快得如同风一般。
见到人好不容易没了踪影，原先压抑的膳堂顿时热闹了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谁知道那位少将军又脸色阴沉地折返回到刚才的座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盛着仙果琉璃糕的碟子端走了。
众弟子：“……”
这一边，寒朗本来正在气头上，心里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再回去把那些嘴上没个把门还在笑呵呵的那些人脸上邦邦揍两拳。
谁知道他端着盘子气冲冲地走着，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后者怀中本来抱着个大箱子，经寒朗这般收不住势的一撞，往后踉踉跄跄地连连退了好几步，最后不知道是哪里撞得狠了，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寒朗：“！”
这回好像真得闯祸了。
寒朗也懵了。
他选的是膳堂后门，平日鲜少有弟子们经过这里，眼下连帮忙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寒朗愣了愣，连手里的东西都不管了，满心愧疚地连忙把眼前人扶起来：“你怎么样？摔得重不重啊？”
这位弟子的年纪瞧上去和寒朗差不多，但是身量比不上他这种从军营历练过的小野狼，才堪堪到他的眼睛处。寒朗见他拧着眉头捂着胸膛，一口气没喘上来的模样，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脑袋，连连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小同门，这样行不行？”
弟子被他这句“小同门”吓得手臂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这你这……咳咳咳！”。
秦均烈憋得脸都红了，但他连连摆手示意寒朗停下，顺过气之后就缓了大半，只不过眼睛和鼻头还有生理刺激后的微红。
他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回头看了看寒朗，这一看不知道，他本来是做好平视甚至是俯视过去的准备，谁成想要抬头才能和这位新来的小师弟对视，后者还满脸歉意且无辜地摸着后脑低头看着自己——明明自己与寒朗同岁，甚至是还大几个月！
寒朗道：“你现在好点了没有？”
秦均烈因为身高问题平白矮了些气势就更加气闷，他只清了清嗓子没好气道：“我没事。”
好在盒子牢固，往地上狠狠摔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磕碰的痕迹，秦均烈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的饭菜都已经翻了。寒朗见他神情有些懊恼，凑过脑袋来：“你还没有吃饭吗？”
寒朗回头看了看前一刻才从那里没好气出来的膳堂，仿佛陷入两难的抉择。
“我不吃，这些本来是给你吃的。”
秦均烈摔得狠，觉得自己的手臂火辣辣的，似乎还有什么液体淌着，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你也当真是难找，寻了大半个山头才遇见你。”
寒朗奇了：“特意来找我？”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一日三餐都是专做专送吗？”秦均烈阖上盖子，对上寒朗有些懵的眼神，“并且先生授课的时间到了，人已经在朝晖殿等着了。”
所谓朝晖殿，就是寒朗住的地方。
寒朗以前在太荒的时候只痴迷于习武，在读书识字方面最擅长插科打诨、浑水摸鱼以及偷鸡摸狗……呸呸呸。郁叔一直拿这件事很头痛，奈何军中事务繁忙，他有心管教却也无能为力，结果让寒朗在这方面简直是学得四不像。
当郁修庭和朝帝境忧心忡忡地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凤淮老仙主很慷慨地表示会一文一武两手抓，也会倾尽全力地在这几年把寒朗也教成能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因为两家是生死故交的缘故，所有的安排甚至和当年凤予野的一模一样。
凤予野当初的教导师傅有三个，寒朗当然也有。
不一样的是，凤家还额外给寒朗选了一位伴读，用来督促用的。
如今秦均烈出现在他的眼前，寒朗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他一拍脑子：“对哦，抱歉抱歉，我给忘记了。”
秦均烈眯起他那双狐狸眼，眼尾那抹余红还没散去，此刻瞧上去更显狡黠，他疑惑道：“你这个人好像很喜欢道歉。”
“……这样显得我有礼貌嘛。”，寒朗接着道：“你是凤爷爷给我选的伴读吗？”
秦均烈也算默认了，他只说：“这个可千万别养成习惯，否则别人只觉得你很好欺负，然后蹬鼻子上脸。”
他侧过身子，看着寒朗背后那几颗悄悄从膳堂好奇探出头来的脑袋，秦均烈挑眉：“方才你走得那么急，是有些人说你坏话了？”
与之对视的中低阶弟子们脸色更加不好了：“要死，跟着太杀星的伴读原来是这个怪胎啊，这两个凑在一起那还得了啊？”
怪胎？什么意思？
寒朗不知道的是，朝帝境的高阶弟子都已经选了心仪的长老进一步修习，就算不看出身，他们的能力也不至于去做伴读，所以只能从中阶选拔。
从长远来看，这还是个双赢的选择，既能教导了少将军，还能顺带培养出一位更优质的弟子。
但秦均烈就是天才中的异类，短短半年就从不起眼的入门新弟子一跃成为中阶弟子之首，可惜他就是个从来不会服软的钢铁刺猬，平常独来独往，寻常人进不得他身，也没见过神色柔和下来过。
以秦均烈的能力，再历练一段时日无疑能更上一层楼。可是传言他私下爱摆弄巫蛊爻卦，仙门世家最看不起、最忌讳的也是这个，后来终于被居住在一室的几个同门检举，不仅收了器具与禁书，还停了三个月课业反省，这才耽搁下来。
没承想他居然另辟蹊径，选择去当寒朗的伴读，鬼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管他呢，我听说他的同胞哥哥秦骞都被褫回原位去守边关了，秦均烈一个没落皇子就算长了尖牙利爪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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