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宛若沸水岩浆的反应程度丝毫不亚于寒朗这位少将军当初是千万年难遇的太杀星降世,只不过他与凤予野是两个完完全全的极端。
一个是被捧上了天,自己悄摸悄地离家出走了,人们都还哭着喊着满世界地找:“你快回来——”
另一个则被嫌弃到了地,躲灾星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你不要过来啊——”
人比人,不,是人比狼,真的气死狼。
谁也没想到凤予野竟然还是个天生反骨,不知道他暗中谋划了多久,居然躲过了守护灵毕月凰的监察。
朝帝境千百年基业,在修真界任何地方都有势力触及,没想到过了两年之久,凤家还是连根毛都没找到,凤老爷子差点没气晕过去。
寒朗不禁在想:要是朝帝境这么好呆,凤予野怎么可能在风头最盛的时候还要跑出去?
别的不说,寒朗平常最怕的就是臭老头围着他转,拿着戒尺在耳旁絮絮叨叨,更何况凤淮还直接给他准备了三个!
更别说还有其他的伴读了。
这样的教法,野惯了的妖狼还不得发疯?
除了教条森严之外,朝帝境的环境寒朗也是不喜欢的——他家弟子看谁都是一副看着穷鬼的怜悯神色,法器与浑身上下的穿着就透露一句话:“我有钱!我很拽!乡巴佬土包子滚边儿去!”
哪怕有好吃、好喝、好仙师供着,寒朗仍旧是一点、一点点、一点点点都不想去。
戳鲤鱼戳着戳着,趴在桌子上的他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位坐着轮椅的浅蓝袍仙尊来。不知道为什么,寒朗总觉得纪仙主很喜欢笑,说着话会笑,喝粥的时候也会笑。
这般平易近人的笑容加上他容姿冠绝的温柔模样,就像万年积雪的冰山被春日晴光融化成了柔柔轻水。
狼妖的思绪渐渐拉远:纪仙主这副从来都不会生气的模样,会不会很容易被人欺负啊?
他转念一想,初见纪挽时,根本探不出他的修为几何,就像被什么东西生生隔绝了一样。但能让阿爹特意折柳相托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定然不会让旁人轻易欺负了去。
银腕束袖映着酒楼里的明光,郁闷的狼崽甩了甩头坐直身来:自身都难保了,清归长墟有萧不寅那样的人物在身边,纪挽肯定不缺人照顾,还要他来多操什么心。
左右没什么心思再吃了,他告别掌柜出了酒楼,拿着得来不易的工钱在街上乱逛,上元佳节已经过去小半月了,街上的人明显比少了很多,但还算是热闹。
接下来这几天寒朗估计会留在九天长阙收拾东西,想是没机会再下来了。
寒朗兴冲冲地到翠祥斋给容姨买下那根心心念念的掐金丝玉簪子之后,又跑了两条街,来到角落不起眼却挂着琳琅多样的面具摊前。
小摊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跨坐在木凳上,专心致志地拿着蘸了颜料的毛笔在空白面具上描着繁杂花纹。
“老伯老伯!前几天托您给我留的那个面具还在吗?”
小狼妖的头迫不及待地伸进摊里去,要是尾巴在此时露出来,肯定是满怀期待地摇啊摇。
他的气都还没喘匀,寒朗比画着:“就是、就是……”
就是纪挽当时带着的那个恶鬼阎罗面具!
大爷前几天说这本来一对,一黑一白,各有各的特色,是当时凭酒后一时心境信手画出来的,笔法复刻不了。
因为看起来实在是不太登对,所以硬是凑成一对卖的话不太可能会有买主,所以只能就拆开卖了。
在纪仙主回去的那天夜晚,寒朗又特意跑回这里来看看,发现被纪挽买去其中一个之后,剩下黑的那个一直搁置在那里,没有被其他人看上。
寒朗的脸很有辨识性,丢在人群里都能一眼看见他。
化作人身时的白衣俊俏少年郎那是好看得没话说,瞳眸中没有狼妖时的异色,黑曜晶般的双眸好似盛着满天星火,含笑眉眼蕴着春风少年意,偏向异域的青涩小脸蛋跑得红扑扑的。
老者偏过头来,老花眼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才瞧清他:“是你啊,还留着呢。”
他弯腰从小摊后面拿出老旧布包着的物件递给寒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寒朗迫不及待地掀开布来,借着夜市灯火粗略看一眼,又忍不住用手沿着花纹擦擦上面的灰,又不敢用劲,怕擦坏了。
小狼妖左看看右看看,又在自己的脸上比划带着。
这倒是奇怪了,这面具上阎罗画得青面赤红獠牙的,又有斑斓纷乱的颜料抹在白脸上,像是戏台子上的鹤将脸谱,戴出去肯定会吓哭一大片小屁孩,怎么在纪挽手里就变得这么顺眼了呢?
老大爷见寒朗疑惑犹豫的神色,以为是不满意后悔了,于是开口问道:“小郎君,要不要考虑换一个?”
面具又不贵,同样的价钱还有其他许多好看的花色可以选,实在不成,就算现做都不用再加钱。
寒朗听言,连忙把面具宝贝似地往怀里收了收:“不换不换,这个就很好。”
他捏了个决,把面具单独收到乾坤袋的一小方空间里,再回到望云霄的时候,明月已经上枝头了。
寒朗发现自己住的那个小宫殿里亮着灯,糊着月影纱纸的窗户上还映着一个人坐着的侧影。
他推开虚掩的门扉,走过大厅,掀开白翠玉珠帘,就看见一个妇人坐在桌案旁。
她穿着瑾紫色衣服,精致衣摆上修着素净的兰花,挽在青丝之间的珠钗不算名贵,低垂认真的眉眼依然能看出年轻时惊艳的容颜,芳华不再,岁月过后只留下一种平淡娴静的感觉。
这位便是郁修庭的发妻,素卿容。
容姨正专心地捻着针线,对着案上的烛油灯火为寒朗缝着衣物,想把它弄得结实一些,不然到时候他去了朝帝境,整天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纵使凤淮再上心,难免有不周到之处。
“容姨……”
“回来了?”
夫妻果然是夫妻,连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和语气都是和郁修庭一模一样。
她将衣衫放到一旁:“你这一个月到底干什么去了?总是瞧不见人影,你郁叔还说是把你送去阳生那里历练了?”
郁阳生是郁修庭与素卿容的独生子,年纪比寒朗还要大上六岁,如果寒朗生下来是个女孩子,提前早早就收了姻亲礼的寒郁双方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亲家了。
在寒朗心里,郁阳生就是邻家大哥哥的典范,小时候在外面玩野了,每次都是阳生哥出来找,并且背着他回来的。
郁阳生打小就在军营里历练,哪怕是得了一块饼,都会揣回来带给寒朗这个小弟弟一起分着吃。
寒朗正愁得要挠头,听到前两句时心里咯噔一下,还想着找什么理由瞒过去,但一听到这个名字立马道:“对对对,阳生哥要求可严了。”
他顺着杆往上爬,皱着眉摆手嫌弃道:“容姨可别提了,丧幽山那里苦得很,有时候值守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素卿容可不会听一老一小地相互打掩护:“少胡扯,要是真去阳生那里,你能不每天哭着喊着求着回来?”
寒朗屁颠屁颠地跑到素卿容身旁坐下挽着她的手臂道:“我这不是后日就要出世历练了嘛……”
“阳生哥怕我防身的本事练得不周,所以这些天就抓紧时间逮着我练。”
说着说着,寒朗煞有介事地说着自己这里疼那里酸的,反正哪里都不舒服,哼唧唧地指哪疼哪,像是真的有人把他怎么着了一样。
小白狼觍着脸凑上去,脑袋靠着英姨的肩头,哎呀呀地像和母亲一样对素卿容撒娇告状道:“容姨,要是哪天阳生哥在丧幽山守完结界回来了,你一定要帮我好好说说他。”
素卿容想起这个久久不归家的儿子,被岁月留下痕迹的眉眼展开了名为思念的温柔笑意来,她轻抚着寒朗眉心道:“他欺负你没有?”
“那倒没有,阳生哥在那里过得很好很好,还要我带话告诉你说,不要太记挂他,只是……”
素卿容问道:“只是什么?”
寒朗犹豫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容姨的面庞良久才吞声道:“他说军中事务太忙,今年您的生辰他怕是回不来了。”
素卿容听见寒朗的话,愣了片刻后只是道了一声:“这样啊……”
她的双眸神色黯淡了下去,失望情绪漫上了眉间,素卿容叹了一口气:“怎么又不回来啊?”
“您别担心。”
寒朗安慰着她,连忙从怀里拿出那根自己在酒楼做工攒了许久的钱才买的祥云金玉簪来。他打开绛色梨木盒递给素卿容。
“你看啊,这是阳生哥托我给您带回来的生辰礼。”
他指着上边的花样道:“有金有玉又有云,他说您一定会喜欢的,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我早早拿回来给你看。”
素卿容接过这根簪子,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但看着寒朗凑上来的笑脸,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不自主地捏捏他的小脸蛋:“赶明儿告诉他,说阿娘很喜欢。”
“阳生回不来,后日你也要走了,九天长阙又要冷清起来了。”
素卿容看着放在膝头上的衣物,还剩三分之一没有来得及缝完:“此番去了朝帝境最短都要历练三年,期间一定听凤爷爷的话。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先回来找郁叔,知道吗?”
寒朗打趣道:“跑回来告状,好让郁叔拿鞭子赶过去抽人,给我撑腰吗?”
素卿容屈着食指,用指节轻轻刮了刮寒朗的鼻尖担忧道:“容姨是说认真的,遇到恶人你不要害怕,对善人……”
“对善人也不能因为他心好就欺负人家。”
寒朗答道:“容姨,我都记得,从来都不会有忘。"
……
……
作者有话要说:通过小柳树这个小插曲让大家把基本的主线人物都认识啦,那我们就要开始第一个副本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