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稀童和束迟交由白狮带回了休与山。
忆情、李轻怒和束纹三人稍做了些准备,便动身去了丑涂之水。
丑涂之水位于七部众界的最南方,大苦山以南,罪囹以西,此去路途十分遥远。
为了赶在白观之前到达,李轻怒直接在明月空江开了传送阵,好在天地山灵气充沛,否则,如此远距离的传送阵,又足以令李轻怒疲软两日。
他将传送阵的出口设在丑涂之水附近。
忆情刚踏出传送阵,立刻便有一股粗粝的风沙扑面而来,令人睁不开眼。她抬袖挡脸,正要迈步,却被李轻怒拉住,他叫她等等。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宽大的头巾,从她的后脑勺开始,轻轻地绕过她的额头,将她的头发和脸颊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做这件事时,细致入微,如照顾孩童一般。
手指在她面庞上轻轻滑过,把头巾的边缘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在她的脖子后面打了个结,确保风沙无法侵入。
忆情心中已将他当作一个能够交心的好友,习惯了他的照顾,不过那是在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她看了看站在李轻怒身后的大祭司束纹。
束纹两手拢于袖中,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李轻怒似乎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比她从前还要不管不顾。
此处距离丑涂之水尚有十几里之遥,但空气中已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味,天空是灰蒙蒙的,阳光根本无法穿透这层厚厚的霾。
三人步行深入丑涂之水。
越往前行,环境越恶劣。地上的裂痕如同古老的伤疤,一片荒芜。风沙如刀般刺骨,仿佛要将人的肌肤剥离。
这风,大到能把李轻怒刮跑。忆情大声对李轻怒道:“把你的手给我!”李轻怒便将一只冰凉的手交到她手中,她一把紧紧握住。李轻怒马上紧紧回握住她。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丑涂之水已经不见一滴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沙地。
脚下,裸露的岩石被风沙侵蚀,形状诡异,如同鬼魅的面孔。风在山谷间呼啸,带来的不是清新,而是浓郁的魔气。
四周的生灵经过魔气的浸染,都已变得狰狞可怖、形状怪异。
束纹道:“要小心,此地只有魔气,没有灵气,是用不了术法的,若是遇到钟魔等魔怪,只能与它们近身肉搏。”用不了术法,天人几乎等于手无缚鸡之力,故而,她才说天人之躯来不了丑涂之水。
“钟魔长什么样?”忆情问。
“它们没有固定的样子,但有一个共同点,畸形。有的长有数个脑袋,有的长了几只手臂,有的则有很多腿。”
怪不得,中皇山的守卫把她误认为钟魔,倒也不能怪他们。她那时也有四只手臂。
忆情忽然记起件事,问李轻怒道:“你身上带了如影随形符吗?”
李轻怒道:“怎么?”
“我们可以用如影随形符呀,这样你便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你也安全些。”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被她想起来了,她双目熠熠,感觉自己很机智。
李轻怒却笑了起来,“此符,对我们并不管用。”
“为何?我和你儿子就能用啊。”
“那符,只对你们二人有效。”他只是笑着,并未多做解释。
她顿感困惑,什么奇怪的符纸,只能用在她和李稀童身上。难道她和李稀童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忽然,鬼魅般的身影闪动,三只怪物凭空出现在三人面前!
“是钟魔!”大祭司大喊。
忆情终于见到了真的钟魔,她昂首打量它们,便见这些钟魔——
第一只身躯扭曲不堪,脖子上有三个头颅,每个头颅皆长着漆黑而空洞的眼睛。
第二只手臂数量惊人,有的粗壮如树,有的细长如藤蔓。
第三只的躯体上则几乎全是腿,那些腿如同蜘蛛的腿一样,密密麻麻,一个扭曲的头颅在腿丛中若隐若现。
突然想骂人。是谁说她是钟魔的,她到底哪里和这些怪物长得像了!
“三只钟魔,不好对付,小心!”大祭司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凝重。她祭出自己的法器,一根法杖。她虽是地人,但修的是祭司之术,肉搏能力只比天人强些,勉强算作半个地人。
一只钟魔便已不好对付了,竟一下来了三个。而他们三人,一个天人,一个半地人,一个地人,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地人,就这么闯进了魔窝,说不是进来送死的谁信……
正对峙着,三只钟魔忽然发出几声低吼,霎时间又引来了十几只钟魔。
大祭司的脸都白了。
忆情却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刹那间沸腾起来。这具身体,在遇到危险时,竟生出了一股兴奋:“交给我。”
她刚刚化形,正好试试自己的实力。
她让李轻怒和大祭司后退十步,抽出腰间的布条,往空中一甩,布条变作三叉戟。
大祭司担忧地看着她,这么多钟魔,就靠她那杆三叉戟,如何杀得完。
钟魔们似是也明白这一点,不屑地看着她,等着她冲上前来将她撕碎。
忆情却并不上前,她将三叉戟插入沙土中,催动真言。
一片炽热的火海仿佛从地狱深处喷薄而出,红色的烈焰如同活物一般蜿蜒盘旋,形成了一个火焰漩涡,将钟魔们紧紧包围。
钟魔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它们扭曲的身躯在火焰中逐渐崩解,黑烟腾起,伴随着烧焦的气味。
不多时,火海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地的灰烬。
忆情收回三叉戟,三叉戟又变作布条,系回腰间。
大祭司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你为何能使用术法?”
李轻怒亦是疑惑地看着她腰间的三叉戟。
她摸了摸三叉戟,答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它是怎么回事,我捡到它一百年,到现在也没摸清它的脾性。它有时清醒,有时沉睡。又似乎自带灵气,它的灵台内蕴藏着大量的灵气。它属火,与我同为火属性,只要我用的是火性术法,即便没有灵气或灵石,也能用它来催动。”
李轻怒皱眉。
大祭司露出羡慕的神情,“自带灵气的法器,我还从未见过。”
三人继续前行。越往前,钟魔越密集,都被忆情化为灰烬。
大祭司的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她的眉宇间已不是刚进来时的忧虑。她的目光在昏暗中探寻,突然,停下脚步。
“阍闇可能就在附近。”
大祭司的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空气中便弥漫起一股不安和压抑的气息。
黑暗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撕裂,一个庞大的身影在其中游离,像是一只潜伏在深渊的巨兽,它的形状在黑暗的掩盖下若隐若现。
它的身体犹如一条巨大的蟒蛇,蜿蜒曲折。它的头部高高抬起,嘴中露出锋利的獠牙,两只眼睛如同两只红灯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它凝视着他们,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与不屈。
忆情一时间仿佛失去了呼吸,心如刀绞。
是她的终天,从她儿时起便陪伴她的终天啊。
那日东皇山顶,它为她流下的眼泪,那冰凉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她脸颊。
它果然认不出她了,它的眼中只剩下狂怒。
大祭司似是极为震惊,“这就是那位龙公主的灵器堕魔而成的阍闇?”随即陷入沉思。
终天怒吼一声,身体开始蓄势,它的肌肉膨胀,似乎在吸收周围的黑暗,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忆情站在前方,吸引它的注意。
突然,它猛地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忆情。
忆情的脚步轻盈且迅速,每一次躲避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终天的攻击愈发猛烈,它的眼里怒火如焚,似乎要将忆情彻底吞没。
忆情的身影在黑暗中跳跃,穿梭,躲避。
大祭司在一旁观战,她观察着终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肌肉的膨胀,似乎在寻找着某种联系,或是某种能够证明其直觉的证据。
突然间,大祭司开口:“不可思议,它可能是我的同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忆情猛地回头看向她。
李轻怒问道:“你是说,它是你的同族?它是地龙?”
大祭司肯定地点头。“它体内流淌的双灵之力,对我来说太过熟悉了!没错,它就是我的族人!”
忆情和李轻怒对视一眼。大祭司无比确定,她的话不会有错。如果终天是地龙,那么它就是地人。
可是,一个地人,为何成为了一件灵器?是谁把终天变成了灵器?
大祭司仍处于震惊之中:“灵器堕魔,闻所未闻。可如果它原本并不是灵器,而是人,这就不奇怪了。灵器无情,人却有情。它被人器化成灵器,封固在器体之中,口不能言,但仍能感知一切。与它的主人结契之后,更是能与它的主人感同身受。它本是中皇山那位龙公主的灵器,它应当与她的主人有了深厚的感情,却被迫亲手绞杀自己的主人。若是我,我只怕也要堕魔。”
大祭司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滴滚烫的水滴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令忆情痛彻心扉。
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指尖的疼痛在心头的煎熬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李轻怒对忆情道:“先探明它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是她的主人,它虽然不认识你,但你与她的羁绊还在。找机会,进它的灵台,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轻怒的话直切忆情心中的迷茫。她点了点头。
李轻怒转向大祭司:“请祭司大人唱昏睡咒。我用缚咒。”
大祭司眉头紧蹙:“施咒需借助灵气,但此地灵气贫乏。”
却见李轻怒自识海抛出如小山的蓝灵石,取出白玉管笔,在空中挥洒,一笔勾勒出“缚”字,随即大喝一声:“去!”将缚咒推向终天。
终天被光束捆缚,一时动弹不得。
大祭司立刻举起法杖,一手在虚空中划出复杂的符文,口中吟唱着悠扬的咒语。随着咒文的完成,终天陷入了短暂的沉睡之中。
忆情闭眼,龙神神格出窍,直奔终天的灵台而去。
仿佛一股无形的海潮将她包裹,视野先是一片混沌,随后亮起了璀璨的光辉。
当光辉散去,忆情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终天灵台的中心。
在这片光芒的海洋中,一个少女的背影映入眼帘。
忆情移动神格,靠近少女,来到她面前,才发现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少女满脸的爱意和柔情,不时亲亲怀中的婴孩,轻声细语地呼唤着。
“忆情啊,情情啊,阿娘的乖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