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带兵,从这里取道,与燕北军另一部分兵马两面夹击,拿下呼延婴。”
裴言川开口,看向狄王:“我在这里,与贵族签订和谈书。”
料峭春寒,裴言川的声音在广袤的草原上显得平静而淡漠,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狄王并没有沉默太久,显然从他问出口时便已是下定了决心,心中有了取舍。
双方又是短暂对谈,随即,狄王与呼延睿拍马离去。
裴言川回到队伍中,看向一旁的沈周,银色头盔下的面庞沉静而肃然:“沈周听令。”
沈周抱拳:“末将听令。”
“现命你带精兵一万,取道此处,奔向呼延婴后方,与前方燕北军两面夹击,活捉呼延婴!”
裴言川说着,将手中令箭抛到了沈周怀里。
沈周将令箭拿到手中,再次抱拳,道:“末将得令!”
“一万兵马,你自己去选。”
沈周点头,随即大步离开。
穆云轻看到沈周去取花名册,心中微动。
方才两军阵前裴言川与狄王的那一番对谈,她自是听得明白。如今沈周带队,是要去活拿呼延婴的。
上一世朝向燕北,挥下屠刀的呼延婴,那个攻下燕北还不算,甚至不惜屠城的恶鬼,她自是想要跟随沈周一起,为拿下呼延婴出一份力的。
只是……
听裴言川方才话里的意思,他是要呆在这里,同狄王签和谈书的。
想到上一次狄王的诈降,穆云轻的目光不由看向立于自己不远处的白袍年轻将军,哪怕明知不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到底心头有些难安。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裴言川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穆云轻微微侧目,避开他的视线,男人却已是催马到了她的近前。
“你同沈周一起。”
穆云轻转过脸,裴言川银色头盔下清正的一张脸便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一次是左右夹击。”
“上次《魏武兵法》中你不明白的那一处,这次有机会,去亲眼瞧瞧。”
穆云轻听到他的话,眸光微凝,身前裴言川续道:“有不明白的,就问沈副将。”
“他带兵多年,这些还是懂的。”
穆云轻下意识点头,点完头后却是反应过来,看向裴言川,迟疑道:“那将军这边……”
“此次不同上次”,裴言川唇畔微扬,笑道:“狄王答应了,就是有所决断。”
“和谈会顺利。”
裴言川的声音清透而坚定,银色头盔两边的边颊完美地贴合住他流畅的下颌轮廓,却愈发衬得他五官优越至极。
穆云轻抿了下唇,随即微一点头,听从了他的安排:“那我跟随沈副将去擒呼延婴!”
裴言川颔首,目光凝向同样着战甲戴头盔的穆云轻,轻道:“注意安全。”
穆云轻点头,随即抱拳,郑重道:“将军也要保重。”
-
沈周所带的这一支队伍,走的是后路,取道由狄族中军营帐让开的一条窄路。
窄路过后,一万大军便如猛虎下山,直扑向呼延婴的后方。
另一侧的燕北军早已是等候多时,听到这头的动静,很快便也跟着摇旗呐喊了起来。
燕北军有盾牌在手,并不如何惧怕呼延婴手下兵卒扔出的火蒺藜,不仅如此,更是把更多更强的火蒺藜扔向了对面。
呼延婴手下兵卒显是没预料到燕北军竟也有这一手,更是全然没有想到竟有燕北军从后方杀了过来,一时间方寸大乱。
燕北军却是势如破竹,两面夹击眼看着便是要将内围的部落团围。
营帐内。
呼延婴听着前后两方俱是传来的喊杀声,却是突地大笑了起来。
似是觉得极其好笑,他笑得完全止不住,笑得有一颗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桌案一角放置着的小酒杯被他掀翻在地。
他的好父王,竟是不惜和大魏裴言川合作,也要将他杀了,好为他的好大哥呼延睿铺路。
自古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好父王,倒是好狠的心肠啊!
因为恨扎布家族,恨他的母亲,便是连他,也一并地不放过。
呼延婴突然止住笑,从桌案后站起身,他看向营帐内安静地立于一侧的死士头目,问:“大魏此次带队的将官是哪一个?”
死士头目闻言,无声地从帐内退了出去,不过片刻,便重新走进营帐,跪地道:“回二王子,是沈周沈副将。”
“是他啊。”
呼延婴轻掸了掸袍角处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温柔,道:“你去同他说,孤不同他打。”
“狄王想要我呼延婴的命,便让他亲自来取,何必假手于人呢?”
呼延婴唇角勾着,唇畔弧度标准得仿佛曾对镜练过千百次,他的手无声碾过自己的袍角,目光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
死士头目听在耳中,动作微顿,只到底是不敢反抗呼延婴的命令,无声地退下,出去将呼延婴的话转告给了燕北军。
随后鸣金收兵。
不过是片刻,外头便安静了下来。
穆云轻立在队列中,抬手用手背蹭了蹭溅在自己脸上的狄族人的血,无声地抿住唇。
另一边。
裴言川端坐在马背之上,列于阵前,望向远处的狄军部落。
虽然同穆云轻说得轻松,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亦不敢,也不能放松警惕。
狄族中军部落内很快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传来兵器交割的声响,裴言川凝神细听,直到那边的动静渐渐止歇,重归于静。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狄王与呼延睿重新催马奔了出来。
马背上,比之方才,狄王看着仿佛又苍老了许多,他抬眼,看向对侧神情沉静的裴言川,终是冷笑了声,道:“如世子所愿。”
裴言川闻言,神情不动,只笑道:“并不是如我的愿。”
“只是成全了狄王一片爱子之心罢了。”
狄王闻言,剧烈地喘了喘,但到底没在继续横眉冷对下去,开口道:“本王依世子所言,还望世子践诺!”
“自然。”
裴言川点头,身后却有士卒催马行至他的身侧。
裴言川侧眸,士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随后又退回到队列中。
裴言川抬起头,看向狄王,迎着对方警惕的目光,却是笑道:“贵族二王子说,‘他的命,狄王若是想要,何不亲取?’”
本是父子相残,透出几分悲凉的话,狄王闻言,却是一瞬间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前些时日,他倒是想取,怎么没见那贱种这般地好说话?
如今眼见着不敌燕北军,倒是说起这些了!
狄王冷笑连连,若不是知道睿儿不是那贱种的敌手,自己死后睿儿怕是也时日无多,他又何至于同裴言川签下这等完全不对等的和谈书,更是在方才,将好几个昔日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却不服气迁营的猛将斩首于阵前?
狄王压住喉尖的咳意,怒声道:“你去告诉他!”
“他的命,也配让本王亲自动手?”
“本王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裴言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转头,朝方才的士卒微一颔首。
“既如此。”
裴言川转回目光,重新看向狄王:“狄王就请尽快收拾吧。”
-
营帐外再一次响起冲锋的号角声,以及燕北军的嘶喊声,狄王的原话也借由死士头目之口,传进了呼延婴的耳中。
死士头目跪了下来,道:“二王子,属下拼死,带您离开这里吧。”
呼延婴的手缓缓从自己的袍角抬起,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似的,反而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个火蒺藜,放在手中把玩。
死士头目不敢催促,依然跪在地上,眼中却是不由含了泪。
二王子惯来心狠手辣,对他们这些属下从不容情,更是稍有犯错,便要被关进暗室,忍那数以千计的蜘蛛啃咬而死。
可……
若是没有二王子,他早便死了。他的家人,也早便死了。
二王子最初便同他们说得好好的,“我要的,是你们的命,但也只是你们的命。”
呼延婴的目光终是转向了死士头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阴冷,语气却是温柔至极地道:“你不必拼死。”
“如今你主子危在旦夕,你,自刎谢罪吧。”
死士头目怔住。
“怎么?”
“不敢了?”
呼延婴再一次笑了起来,眼中却带着半分不加掩饰的疯劲,温柔至极地道:“你若是不敢,孤倒是可以帮你。”
听至此,死士头目终于明白了呼延婴话里的意思,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不过也是,这种事,主子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死士头目不再吭声,长剑从腰间拔出,径直横向了自己的脖颈。
紧接着“扑通”一声,人便栽倒在了地上,已是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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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不时响起的火蒺藜炸开的声响已是渐渐消散。
狄军是弹尽粮绝,再没有多余的火蒺藜。
而燕北军,则是在沈周的示意下,收了火蒺藜,逐步包围向呼延婴的中军营帐,执行裴言川“活捉呼延婴”的命令。
中军营帐内却在此时传来一声炸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盖过一声,火蒺藜炸开的气浪将冲在前列的燕北军猛地向后灼去。
“退后!”
“退后!”
身后的沈周已是高声喊了起来:“取水,灭火!”
这般大的架势,呼延婴纵是无心自绝,也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更何况,手中备着这般多的火器,怕是早便存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
穆云轻伸手扶住向后跌倒向她的一位燕北军弟兄,抬起头,眼看着大火冲天,原本矗立在正中的营帐不过眨眼间,便成了一片汪洋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