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之中有檀木书桌,谢衍行就立于身后,轻拿砚上狼毫,昏暗烛光、满盈月亮透她身于光亮之中,男子骨节分明的大掌挥笔入纸,墨色颜料沾于白净纸上,姜如雪身躯丰满,带着满腔羞意,却也只敢被迫不可移动视线,怯怯往谢衍行脸上端详而去。
等到墨水用完,书桌之后,男子细细磨墨,其中手间不时还轻点砚身,好整以暇地端凝着她,墨黑的眸子中聚光,让姜如雪下意识软了身子。
整副墨画完成,他还拿起对比,待到修改满意,这才轻置于水中。
墨色染了纯净清水,他这方才放过她。
等到她闹脾气再也不想理他,谢衍行却是轻轻一笑。
他还美其名曰将此时定义为是为增添夫妻房中情趣。
还说,若她拒绝,他便不再守成亲那日对她许下不碰她的诺言,日日与她撕磨于那拔步床上。
她无可奈何,这才不得妥协。
那年双方两家因为儿孙的事都催得紧,曾有一度,差点气得她父亲要大摇大摆请医官看谢衍行是否有私病。
但也只有她们二人知道,成亲两年来,他们双方都守礼的要命。
“能保证最好。”谢衍行得了姜如雪保证,神情似乎有些遗憾,续而再吩咐金先将她送出府,直到远忠侯府。
金生领命,将人带走。
外头已湿润的泥地板上,不时沾染湿尘于姑娘裙裾下摆。
半缺残月隐于云中,从谢家家祠路过墨云院中交叉之处,未看清人脸的陌路之中,有纱灯照明。
姜如雪前世痴迷谢衡远许久,自是认得谢衡远身型。
站在一侧金生不知半路竟会撞上谢衡远,瞪着眼不知应如何?
姜如雪微蹙眉头,此路较窄,再说谢衡远身侧仆人打着纱灯,以平常人的眼力,无论如何都能见三米之处有人影走过。
这一遭,她逃也逃不过。
对此,姜如雪也能理解,毕竟前世她就知金生虽是谢衍行左膀右臂,但却也只有“武”一字占据主要,至于“文”这字,姜如雪也不期待金生在此处有造诣。
“我们走。”
“等会若被拦,你就说你怕谢二公子饿得伤身,又怕府中人发现发落谢二公子,这才急忙从外头请得厨娘来的。”
金生听后,点了点头,又不觉踏出一步,不知为何他竟也任着姜如雪话语去做。
明明常日里头,除公子吩咐,其余之人他从来不必听从。
金生不过多想,便就将此事定性为刚刚见姜二姑娘与公子亲密,他下意识将姜二姑娘当未来主子而已。
说走便走。
横竖他也看见有人,猜疑便就猜疑,只要他不知是她就好。
分叉处相撞太近,姜如雪别无他法,忙垂下头想要不动声色走离谢衡远身边,下一刻,素衣袖口处,俨然搭上一点黑。
男子臂弯有力,紧箍不让面前人走,“如雪,你这是做何?”
姜如雪仍旧低垂这头,金生在旁,开口道,“大公子,是奴怕公子饿得伤身,又怕府中人发现发落公子,这才急忙从外头请得厨娘来的。”
说着金生还装得饶有其事,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抬高。
谢衡远有过瞬间疑惑,不经意将松了紧抓的手掌,姜如雪趁机抽出往前走去,亭亭玉立的背影离去,带过股茉莉花香,谢衡远眸中现着火。
他自小便和姜如雪一同长大,不可能看不清姜如雪的身型。
站在一侧的奴仆见主子出神,轻声提醒,“公子,是否还要将这饭送给二公子。”
奴仆好心询问,却未想下一刻面中之处有掌飞下,这一巴掌,谢衡远用了十成的力。
奴仆莫名被扇,为了活命却不得不捂脸跪地,不停地求饶。
空灵的夜色下,男子怒气冲冲,“我做的事情也是你能问的!”
既然家祠中早已有人给他那个便宜二弟送吃的,他也不会饿着,那么他也不便守着三殿下的“孜孜善言”,为了同他这个便宜二弟打好关系这事了。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谢衡远紧盯眼前跪下的奴仆,神色不好,“将饭送进去,他爱吃不吃。”
说罢,他便未有再等奴仆回应,径直快步往自己院中走去。
暴雨下过后枝头仍有被压枝的绿叶落下,谢衡远走过就有一片绿叶正落肩膀,谢衡远拿起落于肩膀的绿叶,大力捏在掌心,接着又一拳打在树上,树叶更淅沥落下,谢衡远抬头看乌层无月,眼中带过渗血。
不能再等了!
三殿下让她他娶那小户之女,他便娶。
他得更快的让三殿下心无旁骛的信任他,这样才能更快地解决掉谢衍行。
婢女的那步棋已经毁了,他不能再浪费时间。
而此刻正在谢衍行院中的姜如雪,正装着傻在金生磋磨了许久开门洞面前站着。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这里还有另一处机关,只要轻轻一按就能打开门洞了,可她不能,要是让金生知她不仅知道这门洞在哪,更知如何能快速开,可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懂。
门洞终于被金生打开,姜如雪在金生的护送下回到自己院中的围墙之处。
看着这砖红瓦绿的高束的围墙,以及在外人面前端庄模样如今却不怕脏拿起一侧摆着的长梯,并且还用着力将手撑在长梯两侧去测长梯是否安全,金生瞠目结舌。
姜如雪一边卷起袖子,一边往高墙爬去,高墙之上姑娘声音藏着熠熠生辉,“金生,可以把长梯递上来吗?”
金生连忙将长梯递上,姜如雪接过,将长梯反了个方向往高墙内处放。
姜如雪转头望去,“金生,到这儿就好,你回去吧。”
说罢,姜如雪转头往梯下走。
金生许是惊讶还未消化完,楞楞一句“好”便是离开。
围墙内处有明月等待,金生惯性再往谢家家祠处走去,金生看公子瘦削的背影仍旧跪得笔直。
闻此脚步声,幽静的家祠之中俨然有人声开口,“刚刚姜二姑娘遇嫡兄说了何?”
金生一阵狐疑,公子又怎么会知他们不巧遇了大公子?
“回公子,姜二姑娘没有同大公子相谈。”
谢衍行静耳聆听,“那她和你有说何?”
“未有,只是叮嘱半路要是被大公子发现,便就说她是厨娘,是奴太过担心公子会饿的伤身。”
“除了此就未有其他的。”
谢衍行闻言,唇角扬起笑意,“太过担心?”
谢衍行细品此种滋味,心上有石子悄然落下。
希望她在他面前永远这样,要不然他可不能保证对她做出什么来。
谢衍行依言罚跪于家祠三日,除此之间,除了那一日姜如雪夜半送糕点后他们就并没有再见。
那夜姜如雪对他说出的那句隆重言语,使得谢衍行艰难压了下心中愈渐飙升的情愫,转而在这月明星稀的残月中生出一抹他从未有过的心思。
高贵奢华的贵家姑娘、低贱到尘埃的伯府庶子,在这空灵的夜中谢衍行反复咀嚼这十几字。
树上的鸟儿压弯了枝头,谢衍行神思逐渐清冷下来,他看向谢家祠堂上百灵牌,那都是谢家的历祖历代。
若日后姜如雪嫁给他,百年之后她和他也是要上这处的。
谢衍行想起姜如雪容易扬起的笑颜,蓦然间不知为何,他竟然突然觉得他不再想祸害她了。
明明她是高贵的嫡女,身份是尊贵的侯姑娘,伯府未来如何他不知,但若他计谋不成,没为伯府争光,日后她若上这位置,是会让她憋屈的。
在这韬光养晦的十几年里,他因着第一次开始产生了一种不知名的害怕以及交杂着的心疼。
他想退缩了,他想后悔刚刚和姜如雪的言语亲密。
想起这他竟是觉得自己对姜如雪好似徒然生出一种“情不知何处起,一往而情深”的情感。
那种高贵而又能暖着人心的牡丹就应待在同样适宜的土壤之中才能开得更好,即便是有所图谋,而不是应插入不鲜不净的脏土之中,蹉跎一生。
不过若说再次相遇,便是要提起两日后宫里头贤贵妃邀京城各公子姑娘共宴了。
*
红楼宫墙,百花宴中。
姜如雪身着明蓝霓裳羽衣大朵鸢尾花用金线织成分部于裙身下处,呈皓挽于白细轻纱。
姑娘云鬓高绾,只斜插一只通蓝蝴蝶步摇,桃花娇靥,两眉弯弯如夜中秋月,长睫卷翘,杏大圆眼如泓清水,鼻高挺而巧翘,粉唇轻抿上丹红,称得人如画如仙。
姜如雪就一进场,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皎洁如天上月,就连站在楼亭侧处正在与谢衡远交谈的谢衍行也不觉被吸引眼球望去。
谢衡远见谢衍行眼中似如痴如梦般注视着姜如雪的模样,不觉地紧握手中茶杯。
杯中茶水波澜不动,掌控茶杯的人却是暗有怒气待发。
明明这都应该是他的,她是这么的美丽动人,本来无论初夜、还是夜夜,姜如雪都应该属于他的,可偏偏就那日的一个意外,彻底将他所有的设想推翻。
如今他还得硬着头皮,在世家公子的注视之下同他这个庶出二弟交好,以此来让谢衍行心安他真是真心放下地位上的芥蒂,同他做一双无顾忌的真情兄弟。
路已然走到这步,他不可能收场。
甚至于为了同他搞好关系,当即只能隐下阴霾,还带笑调侃,“二弟可好福气,能娶得如此貌美妻。”
即便心已有成算,谢衍行也绝对不会允许姜如雪日后所嫁之人是他这个嫡兄。
他太了解这个大哥了,只爱未得到的东西,得到后从来都会有腻,若将人往前推,姜如雪日后兴许是要受伤的。
男子衣裳飘飘,笑看凉亭之外亭亭玉立的姑娘,衣裳被风吹过,翻飞之处,股股沉香清透之味传来,
“那还得谢大哥愿成全我和如雪二人。”
他自是知今日谢衡远对他这般殷勤是为何?不过是要借他手,铲除与他相抗之人。
说得再为明白一些,便就是他一高门嫡子不屑干那肮脏杀人手段,又想要连绵不断的权利朝他送去,这才物色他这个居于他之下的庶子,妄图想要将一切肮脏事物都交给他做。
等到功成名就之时,他便卸磨杀驴,美其名曰大义灭亲,从此取而代之。
可惜他也并不在意,大哥对他想要大义灭亲又如何?
他们之间,本就无真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