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横看到方昼的神色,就全明白了。
尽管门外管家催得急,他仍说现下有事,管家只得离开。
方昼瞅他:“你怎么不去。”
关横低笑一声,凑过来亲他:“你不高兴,我就不去了。”
方昼还未回答,就被按住双手,唇随之被堵住。
关横怕方昼冷,早已嘱咐佣人打开休息室的暖气,偌大的房间随处都是暖烘烘的,他们却偏要紧紧依偎在沙发一隅,空中还飘散着浓郁的酒香,仿若温香暖榻前的重重薄纱,笼罩住几近融为一体的身形,恍惚之间竟生出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荒谬感。
方昼承受着关横的深吻,迷迷糊糊中默念道:那就不去了吧。
那位老人家如此可怕,说不定真的会让关先生去找别人。
要是关先生不去看别人,不去想别人,永远陪着他就好了。
他依恋又执拗地盯着关先生,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爱人在光亮中接吻,却像阴影幽黯相融。
方昼很不擅长这种事,只要关横抱一抱他,亲一亲他,他就晕头转向地栽倒在关横的怀里,起初还能勉强回应两三次,后来就只能被动地跟随关横的节奏。身体摸上去很软,但紧绷着微微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太过。
他不像在接吻,倒像在憋气,憋得脸都红了。
关横亲了一会感觉不对,失笑道:“怎么没气了。”
方昼得到喘息间隙,拼命汲取新鲜空气,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他红着脸说:“我怕呼吸扫在脸上不礼貌。”
关横低笑道:“我们现在是男朋友,要什么礼貌。”
等方昼缓过来之后,他们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比上一次好,方昼逐渐放开,但仍然有一点笨拙。
亲吻的间隙,关横低声教他:“慢慢地呼吸,不要着急。”
方昼努力地学,尝试着用舌尖舔关横的舌尖。
关横会摸着他的头,低声道:“做得好。”
也会在他笨拙做错的时候,温柔地示范:“宝贝,要这样。”
于是方昼越来越沉溺这种事。
原来心意相通的吻,尝起来真的是甜的。
对方的唇瓣很软,比果冻、布丁、棉花糖,一切能想到的柔软香甜的东西都要软。情到浓时愉悦地更进一步,呼吸缠绕,舌尖吮吸,方昼尝到关横的味道像成熟又清淡的山岚清风,关横尝到方昼的味道则像年轻又甜蜜的树梢果实,等待他去采撷。
亲吻的过程好像就是在细细地品尝对方。
品尝对方的吻,也品尝对方的爱。
亲完这一轮后,理智终于回笼。
方昼心底深处有一点闷闷的:“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总不能故意晾着长辈,况且今天是老人家的生日。
这是非常重要的场合,他们也不能一直待在休息室。
关横显得有些散漫,只问:“你想我去么。”
这要怎么回答?
方昼纠结片刻,反问道:“你去了,会改变主意吗?”
关横捏了捏他的脸:“原来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方昼心中难受:“继承人确实是个问题,我生不出宝宝。”
关横却不在意什么继承人,也不在意任何世俗看法,懒散地往后靠着,好像真的愿意永远待在这个小房间里。他眼里只有方昼,支着头笑道:“原来小昼这么想给我生宝宝。”
方昼很想再亲一次,忍住了:“我跟你说认真的。”
关横却主动俯下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关横说:“我不需要孩子,只需要你就够了。”
方昼逐渐安心,但还是有些担忧:“那鸿图怎么办?”
关横坦诚道:“要培养继承人,我需要确定的是这个人的能力和忠心符合标准,而不是纠结是否亲生。血缘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更像束缚和阴影,我并不在意。”
方昼想起传闻里关横的身世,和关家无休无止的争斗。
关横曾经说过,他们从来都不是家人,而是敌人。
方昼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凑过去抱住了他。
关横低下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有人说了闲话?”
方昼缩在关先生宽阔的怀抱里,觉得很有安全感,把之前的回答补全:“嗯,听他们讨论了一些关于继承人的事情。我担心你会那么想,爷爷也会那么想,把我们分开。”
他嘟哝了一句:“我不想跟你分开。”
他想永远做关横的另一半,像独一无二的亲密橙子。
关横慢慢地抚摸他的肩膀和脊背,给他带来更多被偏爱和被保护的安全感:“我也不想。若是小昼真的能生,我也不会让你生的。太疼太辛苦的事情,我都不舍得让你经历。”
被偏爱就会产生幸福感,就会忍不住想要撒娇。
方昼舒服地趴在关横的胸膛上:“那好吧。”
他想了想,小声道:“如果爷爷不同意,就慢慢来吧。”
虽然同性婚姻法通过了近十年,但是同性恋在社会中依然属于小众群体。娱乐圈的明星公开同性取向,资源至少会掉一个档次,对事业的打击不容小觑。更不用提政商两界,对此的接受度只会更低,当初关方两家联姻,着实掀起了一波风暴。
方昼私底下还疑惑过,关老先生居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
现在看来,也可能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方昼越想越恐惧,关闻海的形象在威望无限的传闻里,安管家神秘莫测的笑容里,还有自己见家长的忐忑心情里,逐渐变幻成一尊巨大的山谷雕像,只需稍稍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把他从关先生的身边提溜起来,扔到再也无法相见的另一座小荒山。
他登时抱紧了关横:“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
原本有两分玩笑话的意思,关横却很自然地答应了:“好啊。”
方昼讶异道:“你真的愿意跟我私奔?”
关横“嗯”了一声:“说过的一起逃出宴会厅,也可以直接逃出这座城市,带你去不同的地方玩。走遍国内美景,再坐私人飞机去环游世界,想玩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
方昼听得入了迷,问了句傻话:“不上班了吗?”
关横被方昼愣愣的模样逗笑:“当然不,我们会整天黏在一起。”
他描述道:“想不想撒钱玩,让你站在桥上,往下面丢一大摞一大摞的美金,周遭的人跳进水中争相抢夺。我给你抓拍一张扔出钞票的照片,再带你远走高飞。”
听起来缺德又疯狂,像电影里的荒诞镜头。
方昼直接听呆了,双唇聚拢成O形:“太疯狂了吧。”
关横笑道:“不做点疯狂的事,怎么称得上私奔。”
方昼睁圆了眼睛:“那我们能私奔多久?”
关横笑道:“随你喜欢,我建议是一辈子。”
方昼也笑得眼睛弯弯,扑上前抱住他的脖子。
关横安抚道:“老公有的是钱,能养你一辈子,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所以宝贝无需为了我去迎合别人,长辈也好,亲属也罢。我喜欢的是你,不会被别人的想法动摇,你才是最重要的。”
方昼彻底安心,红着脸回应:“在我心里,你也是最重要的。”
他鼓起勇气凑到关横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最喜欢老公了。”
话音落地,整张脸以惊人的速度飙到最红。
关横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真是好听,再叫一遍。”
方昼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双手捂脸:“不叫了不叫了!”
说来也是奇怪,协议期间他也不是没有叫过关横老公。然而互通心意后,这个称呼就变得异常烫嘴,好像从纯情表白的初恋场合横跨到羞耻爆棚的某种场合,并提醒他们是合法伴侣。
方昼将脸紧紧埋在手心里,任凭关横怎么哄都不出去。
关横正要把他的手拉下来,却听门外又传来动静。
管家硬着头皮敲门,劝解道:“关先生,真的不能再拖了,您就去卧房看一看吧,哪怕是交代一句话也好呢。老先生听说您不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您再不去,他就要闹了。”
方昼听见最后一句,顿时疑惑又惊诧。
他就要闹了?
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关横却好像习以为常:“知道了。”
他低头询问方昼的意见:“我……”
方昼忙道:“没事,你先去吧,我等收拾好再出去。”
他现在眼圈和鼻尖还是红的,嘴唇也被亲肿了,衣衫虽然好好地穿在身上,但也有一点凌乱。就这么走出去,外面的有心人肯定要指指点点,用脚趾都能想到会把话编排成什么样。
关横答应了,却不急着走,帮方昼整理好衣领和被抽出来的衬衫下摆,又亲了一会,是那种很轻很温柔的啄吻,好像只是简单的唇瓣相贴,就能缓解临别的不舍感和焦躁感。
等到真的不能再拖后,他才起身离开。
约莫一刻钟后,方昼也整理好一切,把酒瓶也捡起来放回原位。
来到宴会厅,各色眼神瞬间如海浪一般扑来。
有单纯关心的,有兴奋探究的,较多的是恶意揣测的。
方昼大学时期经历过比这更恶心的眼神,已经习惯了。
眼神是一种更隐秘的暴行,区别于殴打和辱骂,毒辣之处在于让人找不出能证明伤害的证据。似乎真的只是看一眼,但是对方轻蔑嘲弄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或者掩住嘴一边看他一边憋着笑和同伴窃窃私语,扑面而来的不适感也如此清晰。
他若走过去,那群人便互相使眼色,氛围立刻安静。
他若询问,对方便佯装无事低头刷手机视频,嘴角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哦。”
他若着急地加重语气,对方的同伴便上前推搡一把:“你干吗那么敏感呀,一点小事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他前世的性格被教得非常软弱,最开始被指责狠了,真的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被对方威胁着道歉,走远后却听到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夹杂着“瞧他那样”“就他也配”的阴晦嘲弄。
方昼给自己拿了一杯红酒,漠然盯着恶意过于明显的那帮人。
他的眼睛大,瞳仁也大,面对关先生的时候装满亮晶晶的爱意,显得纯净又可爱,但是冷下脸故意吓人的时候,就显得黑黢黢的,像两颗一动不动的黑色珠子一样镶嵌在眼眶里,衬着过白的皮肤和角落昏暗的光线,竟然显得有几分鬼气森森。
那帮人被他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口型隐约可以辨认出是“晦气”。
方昼虽然擅长发疯,但是也懂得分寸,懒得跟他们计较。
更何况这是关闻海的寿宴,来的权贵人士众多,绝不可轻易失言。之前当众显露醉态,已经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了,现下绝不能再出差错。他也不准备再喝酒,就拿着酒杯做个样子,悠闲地到处晃一晃,摸一摸关横摸过的罗汉松。
对着绿植比对着外人顺眼多了,他不禁冒出许多琐碎念头。
待会见到老人家,该怎么打招呼最得体呢——关先生肯定会和老人家一起到场吧?
得好好复习一下《岳父岳母对我赞不绝口》,之前背到第三十三页了——这么巧,刚好是关先生的年龄哎?
再确定一遍我的衣服没乱吧,见家长怎么会这么麻烦啊——等会,关先生刚才亲我的时候,是不是把手伸进来摸了一下,不然我的衬衣怎么会被拽出来?这个逻辑是对的吧?
他摸哪了?
我怎么不记得了?!
方昼如遭雷劈,他那时被关横亲得迷迷糊糊,整个人像在装满甜蜜液体的容器里颠簸,只觉得燥热又眩晕,没太注意腰上微痒的触感,任由那点蹊跷被更剧烈的心动感吞没掉了。
他费力回忆了半天,仍然无果,只得长叹一声回去了。
心情不太愉悦,偏偏有人要来挡他的道。
他此时站在庭院的绿植后面,被枝叶挡住身形,侧门离他不到五厘米的距离,被一个年轻男人严严实实地挡住。那男人背对着他,以一种看似潇洒实则浮夸的姿势斜倚在门口,露出被汗水浸湿的腋下,和半截把衬衫绷到几乎爆裂的腰间赘肉。
方昼:“……”
谁在这里污染市容。
方昼对这种挡着门摆pose的行为感到一种麻木的无语,正要不失礼貌地说一句“不好意思借过”,却听男人张开嘴,发出一种极其可怕的气泡音,活像喉咙里卡了数十年的混浊老痰,浸润在一片浮满黑锅碎渣的厚油里,以一种慵懒的感觉震动出声。
男人佯装不经意间震出气泡音:“小家伙,怎么逃跑了~”
方昼:“……………”
站在这东西对面的人是谁,也太惨了吧。
方昼觉得这男人的侧脸挺眼熟,发现是刚才瞟他的人之一,又觉得这男人一口夹痰的声线也挺耳熟,才想起这就是院墙外面跟父亲编排他闲话的年轻男人,出口成脏,措辞下流。
原来现实中也长这样。
这时,对面的姑娘也鼓起勇气开口了:“我……不喜欢你,请你让开。”
男人用手抹了抹背头,再刮了刮人中,嗤笑道:“得了吧,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用情侣头像,还学我买一样的漫画,最后还特意搬到我家隔壁,不就是为了取悦我吗?”
姑娘气得脸都红了,急匆匆解释道:“不是!那个头像是我网上找的,是很大众的兔子头像。神鹿漫画总销量超亿,读者那么多,根本不是我在学你啊,搬到你家隔壁是因为那套房子本来就是我家的房产,我从临市搬回来当然要住老房子了!”
她憋了半天,才说出那个可怕的词:“不是为了取……取悦你。”
男人嗤笑一声,摇了摇手指:“撒谎,我不信。”
姑娘简直要疯了:“你神经病啊!”
方昼也受不了了,一脚踹在那男人的脚踝处:“滚开。”
那男人本来就是斜靠着站,被这么一踹,险些没站稳摔个四脚朝天,回头骂道:“谁啊,懂不懂礼貌?”
方昼面无表情地说道:“麻烦你滚开,谢谢。”
那男人认出是方昼,吃惊地往墙边缩了一下。
方昼都懒得理他,只对姑娘说:“需要帮助吗?”
姑娘忙小声道:“没事的,谢谢,保镖大哥在外面等我。”
方昼点了点头,径直走了。
那男人心中气闷,趁方昼走远后大放阙词,一会站在年龄制高点教育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只看外表和金钱,要注重男人的所谓内涵,一会又言之凿凿地说见过方昼的真实面目,私底下烟酒都来,跟多个老男人有染,根本不像表面那么清纯。
姑娘不满道:“你有证据吗,就随便诋毁别人?”
男人状似笃定地哼笑道:“偷偷告诉你,我亲眼见过,他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姑娘冷声道:“偷偷说别人的坏话,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想再听男人胡言乱语,转身跑去找保镖大哥了。
那男人深觉尊严受辱,姑娘这条路走不通,就去找同样是男性的狐朋狗友聊天,大肆宣扬在会所遇到的艳俗丑闻,都是捏造的方昼为对象,致力于要把这个看不惯的人踩到黄色的泥潭底部,让他好好在自己的谣言里吃一回苦头。
他说得津津有味,那几个同样不是东西的朋友也听得津津有味。
有个有眼力见的瞟到旁边,提醒道:“操他来了,别说了。”
那男人仍不屑一顾,故意提高声音:“跟你说了多少遍,那就是个小白脸而已,怕什么!”
关注方昼动向的人太多,这一句声音又太大,霎时吸引了小半场的目光。在场宾客里持中立态度静观其变的占一半,剩下半边是抱有轻微善意但也不会贸然出手相助,半边则是以这男人为代表,对方昼的态度轻佻又不屑。
男人傲然看着方昼,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在心中熟练盘算,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关家的人,岂能赢不过一个外姓人。再说了,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日后要是真的被质问,就说是有所误会,并非有心的就行。
他赢定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道苍老雄厚的声音:“你说谁是小白脸?”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惊诧地望了过去。
老人坐在轮椅上,冷冷地扫视过来,虽处下位,周身气势却比在场的任何一位权贵都要强悍。花白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正装外面披了一层御寒的羊毛毯,布满皱纹的手把玩着两颗和田玉核桃,神态不苟言笑,只是一眼便已不怒自威。
那男人膝盖一软:“爷……爷爷。”
众人也都纷纷退避,胆寒地低下了头。
只有方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这不是……老哆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修就发了,等我下午睡醒起来修一下语句。